作者:今州
理智督促他应避开,恩情让他低下头,任由玄帆和玄坤一起摸他的脑袋。
谢漆低头问:“师父,师伯,你们有什么愿求么?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定去办。”
玄坤笑道:“到了梦里还在顾他人啊,乖乖崽。”
谢漆失笑。
他们一块问他:“谢漆,你自己的愿求呢?”
谢漆抿着笑意沉默良久,在他们的催促里回答。
“我的愿求都实现了。上至霜刃阁的未来,下至小伙伴们的来路,生者都在昂扬向前,逝者荣归史书,我看着他们,喜悲都是慷慨的。如果重生是一次纠错机会,即便我现在忘却了不少记忆,我也确定我抓住了机会,前世负我的,今世被我推向不得善终,前世我憾的,今世我尽力得了圆满,这是一次我再无所求的满意新生。”
唯一想求的求不来,自然是再无所求了。
头顶传来叹息,玄帆还轻拍着他发顶,玄坤却已自来熟地捏他脸颊。
忽有清风来,梦境消散,谢漆慢慢睁开眼,看到挨在身旁热烈的暴君,脸颊有不明的触感,必是他方才偷摸扰人清梦。
暴君见他醒了,挨过来卖乖:“唐维重不重?重你就靠我。”
谢漆摇头,把唐维脑袋托好,拎起酒试探着递给他:“喝么?”
暴君捏住鼻子瓮声瓮气:“不喝,这是我要戒掉的另一样上瘾东西。”
“酒不烈。”
暴君摇头如拨浪鼓:“不行不行。”
谢漆调侃:“定力这么好?”
“不好不行啊。”
谢漆便笑:“那属下代您喝吧。”
暴君痴怔地看着他饮酒,喉结滚动时衣领微动,白皙的原本肌理若隐若现,极度馋人。黄昏洒在山坡上,秋风打翻酒中薄愁,他喝着酒,眉目清软,给了他缱绻的错觉。
趁着唐维枕在谢漆腿上呼呼大睡,他凑近而去,趁谢漆不注意,又亲了他一下。
没有饮酒,他就醉了。
谢漆看向他,用药水改变瞳色的蓝眼睛静静地望着他,暴君看不出眼神,只是按捺着乱撞的心动,用气声和他打商量:“天泽宫的大门还没装好,你今夜不要在门口守,回来住好不好?你以往一直在天泽宫住的,你不在,那里空得厉害。”
谢漆微笑:“天泽宫确实空了一些,明天叫踩风布置一些北境风物填进去,好吗?”
“不好,要是我不小心碰坏摔坏了,你不得嫌我败家啊。”暴君不错眼地看着他,看感到口渴,“我只想你接近我一些,不要总和我划清界限。谢漆,离我近一点,我不会伤害你的,我们重头开始,你不要连个开始的机会都不给,你干嘛守寡呢?你看,我在这儿,高骊就在这儿。”
“守寡”?
谢漆感受到了一种荒谬的滑稽,于是又轻笑了:“陛下,别闹了。”
他语气像哄大动物,不像冷硬的驳斥,温柔得让暴君错觉两人之间横亘的天堑消失无形,于是他低头,牛嚼牡丹似地与他接吻。
谢漆脊背悚然,紧闭牙关用手肘推开他的胸膛,不等他醒神便摇醒唐维。
唐维睡眼惺忪,还没清醒就被谢漆的一声哥叫得通体舒心:“哥,太阳下山了,我们回去吧。”
唐维醒了大半,乐呵呵地爬起来伸懒腰:“回!今天出来真是身心舒畅,等下次休沐,我们再一块出来啊。”
谢漆没应,只是喝尽壶中余酒。
*
是夜回宫城,谢漆先为暴君洗去脸上的易容,看着高骊的脸在手下一寸寸地显露出来,好似看海市蜃楼。
谢漆脸上易容还未洗,只顾着垂眼看他。
他看着暴君越来越与高骊重合的眼神,神情,小动作,时间似乎真的能抹平一切,这才没多久,两个不相同的灵魂便要一寸寸地重叠了。
命运赠与谢漆第二个恰如其分的爱人,他可以妥协,为了趋利避害,他也应该妥协。
“谢漆,你还生气吗?生气的话尽管打我,你别憋在心里。”
暴君还在为黄昏的吻而惶惑,轻轻地拉着他的袖子讨好。
谢漆回神来,心中荒草飞长,他轻笑着摇摇头,单膝跪在他面前:“没有生气,陛下,臣有一事想提前向您上报。”
“你起来说,怎么私下还这样。”暴君去扶他手肘,“再动不动行礼我就跟你生气了哦。”
“以后一定不惹陛下生气。”谢漆温声,“陛下,臣明年想去东境述职。”
暴君猛然抓住他的肩膀,足足楞了半盏茶,谢漆也一动不动。
“为什么?”
“如今九月,陛下的心瘾已戒得很好,到明年的时候,料想您会恢复得更好。长洛有各臣,东境才是多事之地,那里更需要人手,臣想去那建功业。而且因着许开仁在东境,方贝贝也想调过去,好和他的许先生种地。”谢漆用轻快的语气说着,“我过去了,和他作伴也很有乐趣。”
暴君舔过干涩的嘴唇低哑地追问:“作伴为什么不和我?绛贝不是有夫之夫吗,我才是最该和你厮守的。”
谢漆沉默地笑了一会,轻声问他:“陛下,你喜欢我吗?”
他急得哆嗦:“我很喜欢你。”
“我们相识的时间很短,经历的事不多,比起因为皮相而生出的喜欢,”谢漆看向他,不带困惑地阐明事实,“你不是更怕我吗。”
“胡说!”
“你若不怕,何至于怕到下意识想回北境。”谢漆肩膀被他攥得生疼,依然纹丝不动,“那条黑石吊坠,让你怕得辗转反侧。”
暴君身体剧烈地哆嗦,瞳孔放大如盲人无焦距的眼,紧张得话都不利索了:“你……去护国寺了?”
谢漆没来得及细思吊坠与护国寺的关联,直觉先点头:“是。”
暴君攥着他肩膀的双手骤然青筋暴起,连日来积累的忧惧一股脑地爆发,感知力被惊恐冲刷得迟钝,他掐着谢漆的脖子抓到身前来,粗鲁地又攥又掐:“你什么意思?你既然知道还有一颗念珠,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只想着离开我?”
谢漆忍痛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他一字一字地咀嚼,恍然明白了什么,浑身的血液全部逆流冲刷到眼眶里,滚烫得如同溃堤。
他再听不见世间的声音,只知本能地握住掐着自己脖颈的手,小动物一般低头,竭力去蹭那令他窒息的大手:“能把那颗最后的天命念珠给我吗?”
“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找高骊。”
第235章 正文完结
暴君做梦都没有想到,谢漆知道天命念珠的第一反应不是求他回异世,而是自己去异世。
谢漆是如他所想地求他了,求的却是把天命念珠给他,他想带着念珠去护国寺找幻境中的萧然,想办法到异世去。
这想法就很离谱。
按照萧然和另一个高骊告诉他的事,谢漆是重生之人,重生意味着前世他在某一个时刻彻底死去了。他所在的异世,即是谢漆的前世,异世玄漆已死,谢漆要如何穿越到那个世界去?
他自是不能把天命念珠交出来,谢漆也抢不去,如有必要,他完全不介意调动北境军压制全体霜刃阁,大不了天翻地覆,反正这晋国很经得起折腾。
然而谢漆从一开始便摈弃了武力的法子,跪在他面前,冷静地疯狂道:“异世的我生前最后是高沅的影奴,以高沅的疯癫偏执性情,他恐怕不会将我的尸身下葬,很可能现在还保存着。陛下,只要你肯给我念珠,我便可以询问萧然办法,穿越到异世借尸还魂,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暴君惊呆了,只能将他从冰冷的地面抓起来摇晃:“你这说的是什么鬼话?你想见那个高骊想疯了吗?!七月七之前,我见过异世的你,你知道你前世是什么模样吗?你病弱得就像一只鬼,你拖着那条瘸了的左腿被高沅以折磨为乐,异世的我无药可救,异世的你也如此,你那身体就是一具破烂!”
他后悔得想撞墙,恨不得穿越回自己说漏嘴的时刻,狠狠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闭嘴,可说出的话覆水难收,他只能使出浑身解数打消谢漆的念头。
他知道他是个犟种,但不知道他骨子里是个疯种。
重阳节之后,谢漆主动回了天泽宫,他便亲眼看着谢漆开始了割裂的清醒与魔怔。
白昼他是连唐维都看不出异样的稳重寡言的谢大人,硬是能在琐碎的政务里不出差错。
夜晚回到天泽宫,他不动粗,不厮缠,只是夜复一夜地固定占用他两刻钟的时间,恳求他取出天命念珠,被拒绝也没有多余的妄动,猫一样安静地在除了龙床以外的任一地方休憩。
劝不动,说不通,安安静静。
暴君就是在和他耗着,试图让拉长的时间抹平他的念想。他想时间越往后,谢漆这样冷静的人,要么理智地选择放弃,要么大动干戈地与他殊死一争。
然而重阳节之后,一整个月的日日夜夜,他没见过谢漆流泪,没见过他失控,谢漆始终是冷静克制、无甚情绪波动的清冷模样,不误公不溺私,像一个精密的上了发条的玩具,只有一个愿求,不成全他的愿求,他也不会大行破坏,只是冷寂地蜷在某一角落。
不失体面,但绝不正常。
十月初十,又是一个双重日,长洛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小雪。
刚入夜,暴君便迫不及待地伫立在窗前观雪,风雪是他更熟悉的天气,熟悉的东西总是让人更安心。
“陛下。”
谢漆的声音从窗上传来,紧接着,他利落轻松地从檐角上跳下来,轻飘飘地跳到了窗台上。他见他站在窗前,便抓住窗栏卸掉去势,半蹲在窗台前挥手。
“陛下,晚上好。”
即便知道他是来讨债似地求念珠,暴君的心也变得很软,他握住谢漆的手,想拉他进天泽宫:“好好好,外面下雪了,你进来。”
谢漆反拉住他的手指向窗外的雪景:“陛下,你看,今年的第一场雪。”
暴君顺着他修长的手指眺望出去,夜色与寒气都不重,小雪纷纷扬扬,挂在远飞檐、近植株,朦朦胧胧,飒飒如画。
“陛下,北境一般什么时候下雪呢?”
“比长洛早大半个月,这个时节,北境的雪花得有杯盏口那么大一片了。”
“那一定很冷吧。”
“很冷的,稍不注意就冻伤了。”
暴君轻声应着,展臂轻轻揽住了半蹲在窗台上的谢漆的肩背:“谢阁主,你真清瘦,你这样的在北境,就很省兽皮。”
“可我不矮。我以前的十六个小影奴,如今共有十个在北境述职,他们要是没有长高,比我还省布料呢。”
“你不想亲自去北境看看他们吗?”他凑近去,轻轻把下巴抵在谢漆后肩上,“谢大人,你别再惦记着讨念珠,别再想走了好吗?你看,你的大朋友小朋友都在这人世,你在这能飞能跳,多好啊,不要想走了好吗?”
“那不行。”谢漆温和道,开始平静又魔怔的恳求,“陛下,你能把那念珠给我吗?”
一个月了,这句话暴君听了许许多多次,谢漆温温静静的,他便也没有歇斯底里,逐渐习惯用和他同样温和的语气说话:“不能,我宁愿你跑去东境忙里忙外,也不想看你去异世送死。”
“不一定是送死的。”谢漆改蹲为坐,弓着背坐在窗台上,两条长腿微微晃着,脚踵磕着窗下宫墙,语气轻轻柔柔,“到了异世能见到高骊,什么都值得了。”
他的确是想见另一个高骊想疯了。
暴君鼻尖泛酸,抓着窗栏挨着谢漆翻上去,两人一起弓着背并坐窗台上,他更高些,不小心脑袋便磕到窗顶,唉哟唉哟地缩着脖子。
谢漆很快从衣服的里层里摸索出一个袖珍药瓶,飞快地把金疮药涂在他额头上:“现在好点了吗?”
“不怎么好。”暴君学着谢漆的模样,两条腿在半空中晃悠,“坏透了。”
谢漆伸长手接了雪花,捧到他面前给他看:“没有的事,自陛下来到这世界,一切都在变好。”
他伸手盖住谢漆的手,感受雪花消融的清凉:“可你不爱我,真心坏透了。要是你爱我,你就既不会想跑去东境,也不会想跑去异世了。不爱我也正常,是我糟糕透顶在前,才会有你不接受我在后,可我还是想着,只要我们相处的时间够长,有一天你会改变主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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