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州
不过是四四方方一张平面纸,谢红泪勾勒出的远山近屋却仿佛是流动的,颜色用料运用得相当之巧妙,且画作上的人物惟妙惟肖,得形又得神,根本就是大家之笔。
高骊也算是见识到了世间的参差,默默地把他画的歪瓜裂枣小猫群盖住,搜肠刮肚地找好词好句夸赞谢红泪的画。
谢漆本想遁回他刚才的位置,但又因为那画实在太漂亮了,忍不住便多看两眼,却突然发现了画中藏了一个熟悉的女子面孔。
谢漆认出那张脸是谁的时候,脊背顿时发麻,眼锋凌厉地看向堂中亭亭玉立的谢红泪。
谢红泪依旧是含笑垂目,颜如观音,声如黄鹂,从头到脚却仿佛拢在一团迷雾当中,千看万看都如看镜中花。
一个时辰煎熬但迅速地结束,谢红泪到点便恭敬柔顺地告退,谢漆借口送行来到御书房外,方见外头的天地下了纷纷细雨。
“多谢谢大人送行。”谢红泪系上斗篷,机灵的宫人折返去拿御制的伞,一时间,近处没有旁人。
谢漆低声地急迫追问:“谢小姐画中的西北方向第三人,那个寥寥几笔勾勒的玄衣女子,你当真见过她?”
谢红泪不知有无听清,只在斗篷里望细雨,柔声道:“谢大人,民女呈上的那些祛疤药有良效,谢大人得空时不如试试用着。”
谢漆焦灼地还想再问,拿伞的宫人便回来了。
她接过伞又是郑重地行礼道谢,随之打伞走入冰冷刺骨的雨夜里。
雨雾重重,谢漆踟蹰着皱眉,将要回去时看到雨夜中的谢红泪侧过首,模糊的水汽中,她通身只有嘴唇是点过胭脂的红,仿佛全身的血气都在这一张点绛唇上,夜如猛兽,雨如银丝,那殷红嘴唇边挂着的笑意便显得格外扑朔迷离。
谢漆回到御书房时强忍着镇定,温声细语地夸赞谢红泪的画作是神仙手笔,不过丹青到底是消遣之物,最好不要高挂,还是卷起来收藏着。
高骊爽快地同意了:“朕也觉得,等它干了就卷起来塞抽屉里吧。”
高骊送走谢红泪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伸手就想搂过他回天泽宫,谢漆借口想先回侧卫室去洗漱,高骊只好收回笨笨的大手:“好哦。”
谢漆临走时把谢红泪呈上的小匣子带上了,满心的焦灼致使他伞也不打,带着那匣子便迈进雨中。
画中西北第三人。
他一路小跑回到侧卫室,进了自己的厢房后连一身的雨珠都赶不上擦便急忙打开那匣子,匣子外表朴素,内部四壁却雕刻了精致的方位景物,如旭日与北斗,显然是标注好了方位。
按照西北之方,谢漆把这个位置的一小盒胭脂般的药盒拿出来,仔仔细细地摸索了一遍,在药盒的底部扣开了机关,翻转一看,只见药盒底部刻着一个字。
“忘”。
谢漆刚才的焦灼全部消散,从七月中旬以来,一直埋在心中的一根刺埋得更深。他所猜测的真相经由跟随了吴攸的谢红泪的隐晦提醒,终于尘埃落定。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隐隐有酿成洪灾之势。
雷电交加,风雨如晦。
*
雨下的实在太大了,高骊匆匆忙忙地赶回天泽宫时,因为他块头实在不小,再大的伞也有遮不住的地方,等回到寝宫时半身都湿润了。
御前宫人们忙活着要让他洗漱喝姜汤,高骊摸摸头顶,想了想,只准他们把热水打到这里面来,他要自己洗。
洗他那一头乱蓬蓬的卷发。
等谢漆快速地把自己收拾完撑伞回来当值时,就听到踩风说陛下把自己关在里头洗刷刷的事。
薛成玉躲在屋檐底下碎碎念地继续记着:“皇帝陛下当真是不拘小节……”
晋国这么多代皇帝,哪一个洗浴不是到特定的汤泉宫里去?就他这个不讲究的,浴桶一摆就直接开洗了,而且还不让人贴身伺候。
谢漆正好笑地摇摇头,就听里头传来一声呼唤。
谢漆:“……”
第59章
谢漆同手同脚地走进天泽宫时,窸窸窣窣的水声越来越近,待他忐忑地越过屏风,映入眼帘的就是只穿着长裤,蹲在两桶水前洗头的高骊。另外一边老大一个浴桶,热腾腾地波澜不兴,然而空气中却飘浮着无形的躁动。
谢漆不动声色地看了两眼。
水桶好巧不巧只挡到他胸肌以下。
这晃的。
叫人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谢漆漆,我突然想起个事儿啊。”高瑱像只大狗一样蹲在水桶前,双手富有节奏地揉搓脑袋上打了皂角的茂密卷毛,“今晚看到谢红泪,我突然想起那个狄族来的圣女,你一直都没有问过我怎么处置她哦。”
谢漆别开视线,被他这豪放不羁、狗里狗气洗头发的样子给笑到了:“我为什么要问圣女呢?”
“因为吴攸那家伙最开始不是要逼迫我和她联姻吗?”高骊抬眼嗔怪地瞪了他一下,愈发像大动物了,“你就不怕我真的蠢兮兮地娶了个女郎啊?”
谢漆心里愈发想笑,原来这是要摁着他的脑袋让他吃醋?
高骊对着倒映的水面洗头发,嘀嘀咕咕:“今晚来的那个谢红泪也是,他摆明了想让我学他那股败坏的风流劲,哼,这一次进宫来是一个时辰,下次时间肯定要延长了,到最后没准就让她在宫里过夜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我在那儿如临大敌,你倒好,看她的时间比看我还长。”
谢漆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谢姑娘确实很美丽动人,多看两眼是人之常情。”
高骊揉搓脑袋的手停住,抬起头来张大嘴巴望着他,干瞪了好一会后,干巴巴地说道:“我也不差,那你平时怎么不看我?”
谢漆严肃:“看腻了。”
高骊原本生得凌厉的眼睛瞪成了圆核,他低头猛的把脑袋埋进了水桶里,好似一只把脑袋埋进沙子里的鸵鸟,徒留一截小麦色后颈。
谢漆摸着下巴看这总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要干什么,结果等了老半天,他还没从水里出来,水桶冒出的泡泡咕噜咕噜直响,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烧水。
谢漆又好笑又好气:“陛下,你在练习憋气吗?再不洗水都要冷了,天寒别闹了,早洗漱早上榻不好吗?”
谢漆与他相处这么久胆子越来越大,举止之间的主奴界限淡化了不少,眼见高骊继续潜水,直接便挽起袖子过去,指尖破温水而入,曲指敲了他脑袋两下。
高骊这才慢吞吞地钻出来,大手抹了把脸,又扭头把脑袋埋进另一桶干净的热水,又进去憋气了。
谢漆把旁边架子上挂着的毛巾先取下来,好笑地蹲在一边看他咕噜咕噜。
怎奈高骊闷头潜水潜得久了些,时间一久他就管不住自己的眼睛,视线从逡巡在后颈,开始脱缰地一路往下。
习武之人,肌肉线条总是好看的。
高骊长着张气势凛然的凶脸,光看他的脸便容易让人联想他身上会有很多伤疤,事实亦如是,光是后背他便有不少深浅不一的疤痕,看那伤疤的痕迹,不难能看出大多是狄族的刮月刀造成。
但谢漆没想到他身上除了伤疤,还有不小的一片刺青。
他默默看着高骊左腰那一片海东青的展翅,就一片怒张的羽翼,苍青色的鹰羽根根分明,好像确实有一只活生生的残缺海东青寄生在他骨肉里,待吸食殆尽他的血肉,便将破土而出化做不死鸟。
但那刺青再栩栩如生,谢漆靠得够近,还是能分辨出这苍鹰羽翼下覆盖的深冽伤口。
高骊独自闷头潜水潜够了,这才结束幼稚的面水思过,自己拔萝卜似的把脑袋拔出水面,抓过发量茂盛的头发拧掉些水,正要自己去拿毛巾,轻柔的布料便兜在了脑袋上。
那双他爱之不及的手轻柔地隔着布料先擦拭过他眼角,而后蜿蜒到耳廓轻轻擦去水渍。
高骊扭头看他,睫毛上挂着的水珠湿漉漉地淌下来,眼角鼻尖都微红:“真的看腻了嘛?”
谢漆被迎面而来的蓬勃野性晃得眼神聚不得焦,忽然视线朝下,发现了高骊腰上除了极具冲击力的腹肌,左腰还有一片奇怪的图腾烙印疤痕,大约是已经过去了很久,那疤痕已经浅了,然而谢漆还是突然感觉到了左腰被一种莫名的刑具烫化血肉。
“你左腰为何有这样的伤痕?”
高骊低头一看,用指尖戳了戳,情绪扬起了一些:“这你可没见过吧?是小时候被北狄抓去当俘虏的事了,为了避免俘虏逃跑,他们会用族里的图腾生铁烙一个刺青上去,那时候虽然小,但是我力气已经不小了,最开始被当面烙的时候一直在挣扎,所以印得不是很正,然后就被他们打晕翻过面去,烙了一个在我后腰。”
谢漆机械地擦他的头发。
高骊又摸摸他后腰展示:“谢漆漆,你看到这的刺青没有?好看吧?是我师父后来给我刺的,张辽和袁鸿看过之后都说很威风,我也觉得,哈哈。”
谢漆手里的毛巾濡湿了,他默不作声地把毛巾挂回原处,看着眼前人脸上不见阴霾,只有展示帅气刺青的小骄傲,想伸手摸摸他左腰,最终还是伸手摸摸他湿哒哒的卷发:“水快凉了,你先把澡洗了,不然得了风寒更要头疼。”
“那你在外边等我,很快我就洗好了。”高骊拿把木梳稳稳当当地盘住头发,风风火火地继续他的洗刷刷大业。
谢漆走到了屏风外面,心乱如麻地站了一会儿,耳边充斥着细微的水声,脑子里却是一片混沌。
他迟钝地站着,直到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只大手把他的眼睛盖住,高骊低沉沉的声音绕在耳边:“谢小先生,满脸阴郁地在想些什么呢?”
谢漆抿了抿唇:“你不恨狄族么?”
高骊脑子转过一圈,反射弧歪斜:“哦,你是想问我讨不讨厌那个狄族圣女吗?”
谢漆抓下他的手,刚想问他少时被抓去当俘虏后的事情,就听高骊低笑着他耳边讲八卦:“我最初确实对那圣女没什么好感,联姻什么的那是打死不从,吴攸那家伙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就把和狄族联姻的这事儿扣在了高瑱身上,现在还没正式把这事儿给敲定,因为高瑱那还有一桩和何家的定亲没落实,现在这么掰扯,那圣女夹在里头一定很难堪吧?嘿,但是我跟你说,并不!”
高骊拉着谢漆走出屏风去找位子坐,神采飞扬的:“没事时我总打发薛成玉去宫里那藏书阁搜些好书来,结果薛成玉十次去九次能看到那个圣女在里头,这也就算了,你猜怎么着?看书也就算了,她还在那里乞皮白脸地缠着一个女官!”
谢漆怔怔地看着他眉目:“这有什么奇怪的?”
“就是两个女郎在一块儿了。”高骊比划着解释,“狄族和北境那边因为连年征战,有几年儿郎稀少,一些女郎就相伴着当了伴侣,支起个小家庭来。”
谢漆只当做是些离经叛道的猜测,堂堂一族的圣女,怎会……
突然灵光乍破,谢漆猛的想到前世晋国的高白月公主被派去狄族和亲的事,眼下这位公主似乎也是在藏书阁里自降做女官的。
难道……?
“这么震惊的吗?”高骊笑着轻轻捏住他鼻子,“不用这么吃惊,你我皆是儿郎,不也是在一起了?旁人都是女郎,照样也可以在一起啊。”
谢漆回过神来拂开他的手,避开这个话题问他年幼时被俘虏的事:“你既然被抓走了,后来是怎么回到北境的?”
高骊想了想:“就是醒过来之后看到他们给我铐上了草绳链子,虽然那草绳子编的是挺粗的,但是我毕竟不是普通小孩,那个时候已经力大如牛了,阿哒一声把那绳子扯断,直接把关着我的那个羊圈给踹坏了,跟着羊一路狂奔出来。对狄族人来说,一大堆小绵羊可比一个穷酸的中原人值钱得多,所以我就这么一路跑回来了。”
谢漆原本以为会听到一个很惨烈的逃亡故事:“……”
“那个时候我身上就一条短裤。”高骊回忆到他的过往并不感到悲伤,反而嘻嘻哈哈地调侃起自己,“我简直就像一个野人一样,狂奔了不知道几十里还是上百里,跑回北境军里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是有一头熊冲过来抢粮食了,甚至还举着枪要把我叉出去!但是我那时候真的是力气太大了,我直接一把环住他的枪,一使力把那士兵给扔出去了。看我这么蛮横,他们一下子就认出了是我,嘴里叫着只有那个小子才有这种蛮力。”
谢漆被他逗得忍俊不禁,但还是忍不住指他的腰:“那腰上的伤怎么样?”
高骊满不在乎地说:“就烂了,脏兮兮地糊成一大团,所以后来我央求师父给我刺青。怎么样,觉得好看吗?”
谢漆眉头微扬:“你突然在洗浴时叫我进来,不会就是想向我展示你的肉‖体吧?”
高骊楞了楞,他倒没往这方面想,不过既然被这么问了,也就这么答了:“是啊,喜欢吗?”
第60章 “爱你哟”
谢漆不答,拉着他先去暖炉旁边,喊了踩风等人进来收拾洗浴的东西。都隔着屏风了,高骊还是紧紧抓着头顶上的木梳,生怕被人看到他那头卷发。
谢漆朝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趁着高骊刹那的分神,四两拨千斤地顺走了他头顶上的木梳,一瞬之间,半湿半干的卷毛似丝绸裹不住的棉花,软绵绵地炸开来,任凭高骊手再大也按不住。
他捂着脑袋看谢漆,看他把玩着手里的木梳,明明脸上无甚表情,可高骊就是感受到了他全身心的愉悦欣然。
滑不溜秋的一只顽皮猫崽,欠提溜。
待宫人们全处理完退出去,高骊立马出手按住他后颈,把人摁到眼前来左看右看:“谢小大人,我耳背,你刚说了什么哦,我没听清。”
谢漆不禁缩了缩泛红的脖子,抿着唇不吭声,不甘示弱地抬手去拂乱那头卷毛,一顿太极手法,直把卷毛揉成了鸟窝造型,抬眼一瞥就笑了。
高骊也不逼他再说一次了,低头熟门熟路地撬开唇舌,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谢漆的肋骨,想着这儿好了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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