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今州
站在刀柄上的人脸上没有表情,只是那双黑嗔嗔的眼睛异常明亮,无声地流露出明显的情绪。
一种疑惑不解的情绪。
高骊上前一步,语气自然地问他:“谢漆漆,饿不饿?”
谢漆眨了一下眼,足尖从刀柄上下来,雪花还没落地,他咻地一下拔起玄漆刀飞身出去,一瞬闪到站在外围的薛成玉面前,拿刀背对着他做出横切的假动作。
薛成玉一个从未习过武的淳朴文人,眼睛完全跟不上他身影,被凭空而来还仗刀吓人的谢漆吓得一屁股摔地上:“谢、谢大人你别吓人啊……”
谢漆看一眼看薛成玉的受惊样,提刀转头看向高骊,满眼写着“你看你看,别人怕我,你怎么不怕我”。
高骊挠挠耳后向他而来,心想你是我老婆啊。
谢漆歪了歪头,不作声地收刀回鞘,静静地看高骊向他走来。
满眼都是明亮的打量。
看陌生人一样的打量。
高骊来到他面前,靠近他三尺之内他会不动声色地偏移拉开距离,是以高骊一靠近他的“结界”就止步:“谢漆漆,天黑了,回去吃饭啦。”
说完他指指前面,自己先走了出去,挥手让爬起来的薛成玉快滚。
薛成玉眼下并没有拿着手册事无巨细地记录,他在谢漆沉睡的七天里已经抖着手写了太多,现在不想写,想用眼睛记录。
他爬起来看看谢漆,结果后者面无表情地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薛成玉:“!”
谢侍卫今非昔比,破坏力惊人,刚醒的时候险些把慈寿宫拆了,可远观不可近渎,还是小心为上。
他连忙赶在谢漆拔刀前跑了。
人一跑,谢漆眼中流露的兴味便消失,小幅度地摇头晃脑,跟上在前面走的大个子,脚下有节奏地走路,轻快四步,啪嗒一重步。
高骊每次听到啪嗒声就要回头看看他,小家伙睡了七天,在鬼门关前游荡了不知道多少圈,一醒来便不开口、听不出话、认不出人,但高骊没有太大的要求,只要谢漆人能醒过来,平平安安地蹦蹦跳跳,他就能开心到斋戒茹素还愿。
小雪下得急,有落成鹅毛大雪的趋势,宫人恭敬地送上伞,高骊撑开伞伸长手臂罩在谢漆头上,见他摊开掌心去接着雪玩,便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谢漆漆,你刚醒来不久,身体还虚弱,小心得风寒哦。”
谢漆明亮的眼睛看到他靠近到三尺之内便往外偏,高骊见他是这个反应毫不受伤,反而倍感欣喜,前两天只要旁人靠近他的“结界”,他就不管不顾地施展轻功跳到梁柱上去。现在他贴近,谢漆没有扭头就飞,只是往外蹦一蹦。
高骊伸长胳膊举伞,一点又一点地试探他的极限边界,谢漆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外挪,两人歪歪扭扭地走出了好一段路,谢漆白纸一样的脸上忽然浮现出生气的情绪。
“对不起,好好好,我不靠近你了,你别跑——”高骊连忙道歉,抬腿就往外退,谁知谢漆鼓起腮帮子,一低头闪到了他身边。
高骊怔怔地看着他,手臂还维持着将伞往外撑的姿态,绵密的雪花盖满了他肩头。
这是谢漆第一次主动走出结界挨到他身边来。
高骊眼眶微涩,忙把伞举回来,见他鼻尖沾了一点未融的小雪花,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揩了揩他鼻子。
谢漆侧首看他,腮帮子鼓鼓,生气的模样。
高骊忙举手表示不碰了。
谢漆打量了他两圈,忽然深吸一口气,吸到脸都涨红了,随后猛地吹出一股热风,把高骊肩头的雪花通通吹散。吹完,他自顾自地鼓起掌来,把手都鼓红了。
高骊看着他眼里透露着的天真无邪,垂眸朝他笑了。
谢漆看着他,双手停顿一瞬,然后鼓掌鼓得更用力了。
伞下的一双人就在一路啪啪啪的鼓掌声里回到慈寿宫去。
因着他当时在此地中毒,神医禁止随意搬动他,就在这里为他治病治到如今。慈寿宫的所有太妃都被驱赶到另外的行宫暂住,从长洛城中召来的医师们带着神医的脉案和解毒方,正在没日没夜地治疗那些受烟草侵染已久的疯癫太妃。
一进慈寿宫,高骊就先闻到了苦得刺鼻的药味,踩风和神医正在檐下熬药,谢漆一闻到这个味道就稳不住了,溜出高骊的伞下,咻咻咻地沿着廊柱爬上了宫顶。
高骊丢了伞蹲在阶下哄他,谢漆蹲在屋顶上,微嘟着嘴,动作稚气地抠起一片片琉璃瓦。
熬药的踩风红着眼睛不忍多看,神医见怪不怪地摇着蒲扇熬药,伸长脖子看了一会谢漆的情况,和蹲在台阶下的高骊说话:“他以前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小兽?我看他这模样,像是把自己当做某种小兽了。”
高骊抽空回答:“他当什么都没关系,我等他恢复过来,三年五载也等,三十五十年也没关系。恢复不过来,我守着他过一生。”
神医欸了一声,蹲在屋顶上的谢漆耳朵动了动,低下头看过去,随时随地都能看到高骊专注的冰蓝眼睛。
雪下得快,屋顶上和台阶下的两个人很快被雪覆白了头,高骊在下面哄了小半会儿,怕他被寒气侵体,正要叫人去弄架梯子过来,屋顶上的谢漆大鹏展翅地跳下来,高骊心里一慌连忙起身伸出手想要接住他,就像当初在玉龙台下一样。
结果谢漆旋着身法不轻不重地踩了一脚他掌心,一个漂亮的后空翻落在了他背后。
高骊转身看到他拿起了被丢在地上的伞,举起来撑在他头顶。
雪是暗沉的白,他的眼睛是漆黑的亮。
神医看到了这一幕,哎呦了老大一声:“老朽的针和药没白废!他定是逐渐能认出你来了!”
正好药熬好了,神医倒出浓黑的一碗苦汤,喜气洋洋地朝谢漆挥手:“小子!快点来喝药,一滴都不能剩!”
谢漆脸一垮,扛着伞就要转身,让高骊一手搂住了腰。
高骊哄他:“现在不喝的,神医逗你玩呢,咱们先去吃饭,不理他啊。”
谢漆低头看了片刻腰上那只大手,伸手去轻挠他手背,高骊没松。他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乖乖地收了伞转过身来,摇头晃脑地看着高骊。
高骊:“……”
他忽然觉得他很像猫。
晚上两人独处吃完饭,高骊试探着想喂他喝药,谢漆嗅了嗅,皱着鼻子乱甩脑袋,满眼写着脏话,摆明了不想喝。
高骊自己也还在解毒,他也有药,便率先端起自己的药一口闷,喝完故作若无其事地朝他露出笑容,摊开两只手在他面前一握一放,模拟兽爪:“喵。”
谢漆震惊地看着他:“?”
高骊心想他果然是把自己当猫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想让谢漆把他当做友好的同类,捏着自己那一把低沉的嗓子乱叫:“喵喵喵~”
谢漆死鱼眼:“……”
高骊喵了好一通没什么效果,想了想朝他比划:“你等一会儿,我给你变个戏法。”
他解开自己的发冠,粗鲁扯开发绳,满头蓬松的卷毛炸在了谢漆的眼里。
高骊甩甩卷毛,小心翼翼地把药推到了谢漆面前:“喵呜。”
谢漆眼睛亮晶晶地看了他好一会,最后眼睛一闭,视死如归地端起药碗,嗷地一口闷了。
喝完露出了一张苦哒哒的脸。
高骊连忙喂他吃糖。
喝完药不久,高骊就开始浑身发汗了,但谢漆只是坐在他旁边,两手抓着椅子边沿摇晃着玩。
高骊汗涔涔地看了他好一会,忽然感到担心,连忙跑出去如临大敌地问隔壁的神医:“谢漆为什么喝完药后不发汗?”
神医正在研究脉案,一脸无语地看他:“你以为他为什么到处乱蹦跶?他这里跳那里蹦的,汗都发完好几轮了!你时时刻刻看着他,竟然连这点都想不到?”
高骊这才放心,回去后看到谢漆自己蒙上眼,他走过去问他在做什么,谢漆便凑过去嗅他。
像是在认他的气味。
晚上一起睡,他抱着谢漆的腰不敢抱太紧,刚刚浅眠,就感觉到谢漆在怀里抬头。
高骊睡意消失,静静地等他动作。
不知等了多久,谢漆凑上来了,温热的呼吸游走在他颈上。
片刻后,谢漆舔舐过他喉结。
高骊一整个绷住了。
淡定淡定。
要镇静!
这恐怕是自认为猫后的举止。他看过他很久,记住了他的模样,听过他很久,记住了他的声音,嗅过他,记住了他的味道,现在,是在记住他的触感。
真像一只微冷的小动物。
高骊闭着眼不敢吓到他,感受着谢漆从喉结舔舐到他唇角。
不知多久,高骊听到了小幅度抽动的呼吸。
像是在笑。
第87章
翌日高骊天未亮就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卷毛悄悄爬起来,趁着谢漆还在沉睡提前赶着去上早朝。
借着暗淡的一层天光,他看到谢漆侧卧的踏实睡颜,寝衣没有封到他脖子,高骊看到他侧颈上没有消失的青斑。
一点雪中点绛的朱砂痣,三块雪中晕染的青毒斑,都在他身上。
高骊轻捋过他散在枕上的一缕捣蛋长发,二指夹着轻轻绕回他发冠去,低头给他掖好被角,又在他被角上轻轻一吻。
小煦光,早,今天也是新的一天。
无声道完早,高骊束过发披着外衣回天泽宫去捯饬,穿戴好朝服上朝去。
他因烟毒而生的幻觉在谢漆没醒的七天里有加重的态势,起初是看到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骷髅,原本经过第一次疗程的九天治疗已有极大的起色,但后面因心志崩塌又有些恶化。现在除了谢漆在他眼里如常,他见人不是骷髅脸,而是一个脖子上支着两只眼睛,除此之外空无色。
坐在高座上往下看时,朝堂里站着一群无头有眼身,十分猎奇。
他想这或许是心底深处的恐惧浮出水面,本能觉得到处充斥着无数双居心叵测的眼睛。
高骊不知道谢漆眼里是什么样的幻觉,他们现在都陷在自己的世间里浮沉,好在都能蹦能跳,可以拥抱扣手走过去。
他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太长久地浸润在生杀予夺的朝会里,坚持上早朝是给唐维和北境军乃至无数潜在的支持者做台前的支撑,他活着,北境军和内阁背后的寒门就有底气。
早朝结束后,高骊抖一抖满耳朵听到的朝务,照旧要早退,结果没走出多远,被吴攸追上来商量一件事,那就是让他把守在宫门外的北境军撤了。
自慈寿宫事出,北境军便分兵两路去围梁府和围宫门,说不过就干,干得过就杀,十足的塞外野蛮气息。现在梁奇烽低了头,北境军对梁府的围攻已经撤下了,但是另外一波人由张辽带队仍在宫门口把守。
那些北境军个个人高马大,其中有不少和高骊一样,身上混着些异族血统。朝臣们每天从宫门进出都要在那些北境军鹰隼般的眼神下,个个都有些头皮发麻。
吴攸不想在兵马上伤和气,先和唐维说过了北境军威慑的问题,唐维先是打圆场:“宰相说得对,是北境军护主心切,关心则乱办出不妥当的行经。不过,到底只有小一千人,若说能威慑那倒不至于吧?宫中禁卫军是这数目的好几倍。”
然而事实情况是北境军几乎都以一当十,战斗力均值是禁卫军的数倍,还个个长着凶相,压迫感十分惊人。
吴攸再三坚持,唐维索性摆出了严肃的样子到宫门处和张辽交涉,义正言辞地让他把北境军撤下,结果张辽一脸更严肃地指着在半空中一遍遍巡视的海东青,回答皇帝陛下不让他们撤,他们就会在这里一直守下去,若有其他军种过来驱赶,北境军便将此视为对皇帝陛下安危的威胁,以刀还刀,以战止戈。
张辽态度强硬,唐维左右推诿,吴攸便来找高骊直言。
自慈寿宫出事,高骊就不曾在私底下单独见任何朝臣,就像谢漆对人有保持三尺距离的警惕一样,他也有。
高骊让吴攸停在他三步外,身后不远是宫人和禁卫军,言简意赅:“不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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