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相与步于中庭
纪宁顿时像只受惊的猫,几乎是弹跳起来,在交织如擂鼓的心跳声中,下意识摸身边手电筒摸了个空,后知后觉记起刚才在“撞墙”途中掉了。
袁祈忍着疼,心说这下两个人占便宜的帐总算该扯平了,从喉咙中低涩说:“领导,你这算是二次伤害吗?”
黑暗中,纪宁从喉咙干到嘴唇,听见地上的人在压抑吸冷气,敏感嗅到空气中掺杂淡淡血腥味。
纪宁一怔,低下头问:“你受伤了?”
他看不见,只能下意识用手去触摸查看。
“没事没事。”
纪宁试探的动作急且轻,指尖游鱼似的匆匆掠过,让人觉着即便是有伤也不会感觉出疼。
袁祈被这谨慎小心的动作摸得又痒又无奈,分不清到底是关心还是折磨,匆忙凭感觉控制住对方的手。
心说明明都互不相欠了,你这怎么还擅自要往上加利息呢。
纪宁的被抓住,手背先是僵直,而后反射似得往后一缩,但因为力道太小,没有挣脱。
袁祈慢半拍松开,半真半假抱怨:“往哪摸呢,纪组,您这是验伤呢还是想占便宜呢,再摸要升旗了。”
这只是一句玩笑话,要是赵乐在这里肯定会立刻笑骂他“不要脸”,气氛就这么活跃起来。
可此刻他面对的是“缺少言语”的纪宁,对方连“升旗”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
袁祈话音落下,黑暗和沉默一样窒息欺来。
好半天再没有声音。
袁祈玩笑掉地上没人捡,揉着自己快要断了的腰苦笑,心说谁要是将来找这么个对象得累死。
就在袁祈考虑该怎么找补回来时,前方突然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
纪宁耳骨微动,黑暗中倏地闪身扬手挡在半身不遂的袁祈面前。
几步间踢翻了好几个金属器具在地上滚着叮当响,它们所在的地方好似十分空旷,回音经久不绝。
一道男声自黑暗中响起,“老师,好像有人来了。”
被叫作老师的人音色沙哑问:“是谁?”
他们这次进来的任务之久就是“解救被困人员”,李潼阳说过,被困墓中的两个人是渑大文物系修补专家李威军和他门下带的博士生刘玉茂,听这一老一少的声音正好对得上。
袁祈紧绷的肩膀垮下,腰部伤口牵动半个脊背的筋抽疼,他捂住伤口朝着声源道:“第八组搜救队。”
他靠感觉大致转向纪宁所在方向,真心建议领导出去后找个诊所看看声带,总在别人问话时候不出声也是个病。
说话空档,纪宁从兜里夹出张符,正好垂在袁祈眼前。青光沿着朱砂符文轨迹流动,而后那张轻飘的黄纸就像盏LED灯,散发出柔和光晕,亮了。
虽说照明直径仅有两米,但却足以驱散黑暗,让两边的人彼此看见并且判断他们此刻身在何处。
在看清周遭后,贫穷了小半辈子的袁祈蓦然被眼前的珍宝器具闪瞎了眼,刚才把他硌出腰伤的东西,竟然是一盏漂亮的青铜觚,器型规整无伤,价值连城。
汉代墓葬向来奢靡,但也没想到奢靡成这个样子,简直就是统治阶级腐败。
他们身处一个二十几平的正方形的陪葬坑,地上堆积了一层厚厚的象牙和青铜器,祭祀用的铜尊、青铜神树,其中还有几个酷似三星堆里发现出的面具,角落里堆了七八个朱漆金钿盒子,有的边镶着鎏金的花纹,其中一个因为震动歪倒,滚落一地金饼,其中还有一排马蹄金。在暗无天日的墓室中乍一见光,格外刺眼。
“……”
袁祈上次看见这东西,还是在电视上报道的西汉海昏侯墓里。
他坐在踩在不亚于金山银山的无数稀释珍宝上,四下打量又不敢乱动,觉着比做梦都夸张。
在无垠黑暗中被困数个小时,时间观念都要模糊,再次见到光,好似重新回到人间。
年轻学生被光刺的眼疼,用手掌遮挡眉梢,望眼欲穿。
“真是来救援的同志!”
他激动难掩,赶忙俯下身搀扶穿了笨重防护服瘫倒在地的老师。
李教授忙不迭戴上放在膝头的眼镜,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最初的地动山摇过去后就晕了过去,而后断断续续晕过去醒过来,如此循环了不知道多少次……
要不是身边学生一直喊他名字,早就昏死过去。
李教授激动地想爬起来,但四个小时黑暗囚禁,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精神和身体都遭受的折磨难以想象。
他的双腿好像刚结束了场马拉松一样疲惫无力,好不容易借学生力气站起身,踉跄两步又差点栽倒,于是连爬带挪迫不及待的蹭到两人跟前。
袁祈一眼就从防护服包裹下认出年老的李威军,老老实实地坐在纪宁身后,冷眼旁观看着他狼狈爬过来。
纪宁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目,似乎是想要转过去看一眼身后的袁祈,但只是瞬间便又止住。
红尘虚假的皮囊迷不住纪宁的眼,见面至今,他很清楚袁祈的提防和试探,玩笑也好,尴尬也好,包括面对女鬼时的惊恐几份真情几分假意他都明白,那些表情在袁祈身上都是浮于表面的过眼云烟。
如沙上的字,清风一抚便消失殆尽,连痕迹都不留。
此刻的冷漠是他难得流露出来的真性情。
纪宁迎上去躬下身,李教授在学生搀扶下双手抓住纪宁臂膀,借他力量终于站稳,激动的沉甸甸握住他没拿照明符的那只手。
纪宁由他握着,“您好,我是第八组纪宁,我们已对此处情况大致了解,李教授放心。”
一句话说的丁点私人情绪也不掺杂,全是公事公办的话术,干巴巴的像是没放水蒸出来的白饭。
李教授瞬间被感动的热泪盈眶。
在黑暗的墓室中被困四小时不亚于人在手术台上经历过生死一线,走马灯都在眼前转过一轮,又出乎意料迎来劫后余生。
此刻,别说是纪宁这样一个眉目清俊的小伙子,哪怕有条狗叫两声都能柔软送到人心坎里去。
李教授两只手颤抖地攀在纪宁手背上,情难自抑:“那就好,那就好……哎,真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们也没想到会这样……”
他哽咽叹了口一言难尽的气,似乎真在因为浪费了组织资源深感惭愧。
坐在纪宁身后的袁祈见他情真意切感谢,冷笑了下。
第16章 没有出路的陪葬坑
就在这时,李教授也看见了纪宁身后捂着腰的袁祈。
他松开纪宁的手,俯身去跟袁祈握,关切问:“同志你没事吧,腰扭伤了吗?”
李威军今年六十高领,有醉心学术的满头白发,个不高,乍看上去像是个在菜市场里经常能碰到的慈祥和蔼的小老头,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亲和的磁场。
袁祈将揉腰的手递出去,笑意熟练从唇角延开。
“不小心磕了下,不是什么大事儿。”
李教授在他抬起头笑的瞬间微怔,失神片刻后又专注的一瞬不瞬盯着他,干讷张了下嘴,“您怎么称呼?。”
“哦,对。”
他打听别人前不忘先自我介绍,“我姓李,叫李威军,这是我带的博士生,渑大考古系刘玉茂,今年就毕业了。”
刘玉茂搀着他导师胳膊,脸色煞白比李教授还要憔悴焦虑,被点名后僵硬扯动嘴角敷衍往上一提,非但没有达到笑的感觉,整个人看起来更阴沉神经了。
袁祈看的出这人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致,四个小时不吃不喝又跟不知道身在何地的“墓主”比邻而居,对于未知的恐惧用任何语言形容都很苍白。
袁祈捂着腰起身,脸上笑容犹在,“我叫袁祈。”
“袁祈。”李教授垂下眼皮,嘴里把这两个字仔细咀嚼。
袁祈盯着他,眼角轻轻收着,漆黑瞳孔深处情绪不明。
然后他就听对方说:“真是个好名字。”
袁祈微微笑:“谢谢夸奖。”
对于这个结果他心里并没有多少意外,毕竟八年时间确实足够改变很多,他骨架长开了,抽条拔高。
以至于他爸曾经的同事,认不出他“最好兄弟”儿子的模样。
这俩人在袁祈他们来之前就把防护服帽子摘了,刘玉茂又把紧束的脖领使劲往下扯,他嘴唇干燥,从见面开始就不断用牙咬翘起来的死皮,用尽所有自制力才把应有的客套说出口。
“我们不守规矩,麻烦你们了。”
紧接着又焦急道:“我们赶紧出去吧。”
他扶着李威军,已经在崩溃边缘,跟纪宁说话时音调忍不住抬高:“这鬼地方我一刻都不想让老师待下去了!”
“……”
袁祈心道好家伙,他被吓成这样脱口而出的竟然不是“自己待不下去”而是“不想让老师待下去”。
他念书少,对老师的印象仅仅停在罚抄和留堂上。
不知道这人是自己想出去不好意思嚎还是真就这么尊师重道。
纪宁瞟了他眼,并不理会刘茂的神经,淡然地举着照明符打量所处空间——这地方不大,四面墙都是青石砌的,在照明符青光映衬下泛着年代感十足的沉黑。
地上堆了好几层的陪葬品,只不过……
跟上一个壁画坑不同,这是个全封闭的陪葬坑,没有往外连接的甬道,更没有门。
如果能有人身处上空脱离墓室俯视,他们就是一群被囚禁在密闭四方盒子中的待宰羔羊。
最初那股“十八里盼红军”的气氛被冲淡,看清楚现状的李威军和刘玉茂同时懵了。
刘玉茂松开李威军扑到墙壁边拍拍打打,妄图向小说一样寻找出什么开门机关,惊慌问:怎么会没有路?那我们刚才都是怎么进来的!”
袁祈眉头轻蹙,转过身用手去触身后的墙,墙体入手粗糙冰凉,带着石头的砂质感。
他的方向感向来是一等一的好,夜晚进深山不靠任何辅助自然就能分清东南西北,这是天生的。
他确定刚才跟纪宁就是从这堵墙摔进来的。
袁祈看着手指上沾的粉尘,虽然这是他第一次下墓,但研究和听说过的汉墓没有以前也有八百,这就是个简单的全封闭陪葬坑,绝对没有什么能开门的机关。
“是啊。”他顺着刘玉茂的话头,漫不经意问:“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呢?”
“我们……”
刘玉茂表情先是一空,好像突然被问住,随即眉头拧的更紧。
李威军摸着额头,脑子里混乱成一团浆糊,努力回忆入墓后发生的事情。
就在这时,刘玉茂挤牙膏似的,艰难地一点点回忆:“我记得,我跟老师下墓后刚站住脚就发生了地震,然后老师就晕过去了。”
“我背着老师寻找出路,发现那里根本不是我们先前预想的主墓室,只是一个壁画室。”
袁祈侧脸看了向纪宁,心说这么巧,我们也是。
纪宁问:“壁画上讲了什么你看过吗?”
上一篇:魔尊他为何那样
下一篇:病弱小美人总在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