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依石
王引智的总排名在二百出头,没有挤进二甲,但在三甲里算是靠前的,对他来说这已经很不错了,选择直接外放任官,可以争取个好一些的地方。
太阳完全自东方升起后,盛大的传胪仪式终于接近尾声。
天子仪仗离开后,礼部官员接过黄榜,来到三百新科进士队列前,示意众人跟上。
杜云瑟整理敞袖,单手微提衣摆,迈步走在最前方,其后是榜眼与探花,再往后是所有的新科进士。
众人沿御道出宫,来到午门前,午门正门大开,一甲三人从正门走出,其余新科进士则从左右掖门出紫禁城。
之后又陆续穿过端门、承天门,过金水桥,来到皇城外的御街上。
沿御街往东西几百步,便是繁华市井,今日乃传胪大典,长安东门外已经聚集了无数等待看黄榜以及状元游街的人。
礼部官员早就带着赏赐与状元的伞盖、仪仗在此等候了。
今日下午,新科进士们要参加恩荣宴,所有进士都提前赏簪花一枝,簪花为彩绢所堆的绢花,上面挂一小铜牌,钑“恩荣宴”三字。
唯独状元郎的簪花与众不同,枝叶俱为白银打造,饰以翠羽,小牌为金质,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除了与众不同的簪花,状元郎还有一套御赐衣袍。
杜云瑟谢恩后,有专人引他到搭好的小房里,伺候他飞快换好状元袍。
白绢中单外,套大红罗袍、大红罗裙,均是黑青色缘边,朝靴毡袜,俱为一新。
朝冠贯簪,垂冠缨于颌下,光素银带,配药玉于身侧。
皂吏捧着铜镜,杜云瑟将那支纯银翠饰的簪花插在朝冠侧旁,年轻的状元郎单手握住缰绳,在无数新科进士艳羡的目光中,跃身上马。
按裕朝礼法,除非皇帝特许,否则无论几品的官员,穿过长安东门和长安西门进入御街后,都要下车下马步行。
唯独传胪大典这日状元归第,可以打马御街之上。
杜云瑟轻抖缰绳,让高大的骏马小跑起来,状元仪仗立即跟上。
最前方两人一左一右举着红漆木牌,左边写着状元及第,右边写着钦点翰林。
后方则有数名乐手,两两一对,奏响雅乐。
宽阔空旷的御街上,一袭红衣的状元郎策马走在最前方,广阔无垠的蓝天在他头顶与身后延展。
昔年自诩凌云志,今朝打马过御街。
……
为了第一时间得知最终的结果,长安东门外,秋华年早早就花重金定了视线最好的酒楼雅间。
雅间外面接了一个露台,站在露台上,可以将东长安街的景色一览无余,是专门给想要看进出皇城的仪仗的贵客预备的。
秋华年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上了邓蝶以及凑热闹的闵乐逸。
闵乐逸的父亲和兄长都是进士,但他之前一直不在京城,看黄榜张贴、状元游街、新科进士出皇城这一系列盛事还是头一遭。
刚来不到一小会儿,他就坐不住,跑到露台上张望去了。
“到底什么时候出来啊,好急啊,真可恨不能进去瞧瞧,这会儿状元的名字应该已经唱罢了吧。”
秋华年喊他先进来,“清晨露重,你别着凉了,我打听过传胪大典一般要两三个时辰,现在还早。”
闵乐逸噔噔噔跑进来,喝了口热茶。
“我不信华哥儿你不着急,要是真不急,干嘛这么早就来这儿等。”
秋华年进入雅间后,桌上那些平日里最感兴趣的漂亮糕点一口都没尝,明显的心不在焉。
相比起他,邓蝶反而淡定得多,因为对邓蝶和王引智来说,考中进士已经是喜中之喜了,更高的名次根本用不着想。
邓蝶宽慰秋华年,“我不懂读书的事,但一直听人说云瑟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既是文曲星,那肯定是状元,华哥儿待会儿等着看状元游街就是了。”
秋华年笑着摇了摇头,“我陪他一路走来,知道科举的不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相当厉害了,不是非要他中个状元。”
但正因为知道这一路上的艰辛与不易,知道杜云瑟有多么优秀,又付出了多少,秋华年才希望他不留遗憾。
所以传胪大典的结果,依旧紧紧牵动着他的心肠。
就这样心神不宁地等到午时,桌上的茶点换了几轮,酒楼下的街道上终于传来喧闹的声音。
秋华年听见许多人激动地喊着“要出来了、快出来了”。
他立即放下茶杯,几步来到了露台上。
长安东门门口还未有新科进士的踪影,但许多人已经涌向了道路两侧,应该是看见了御道上的队伍。
秋华年眼睛紧紧盯着长安东门,最先出来的是手持黄榜的礼部官员,他将黄榜贴在长安东门外,黄榜将在此张贴三日。
黄榜贴好,却无人第一时间上去查看,因为状元和新科进士们马上就要出来了。
悠扬喜庆的乐声率先飘出长安东门,紧接着是一对手举高大木牌的皂吏。
“状元及第”“钦点翰林”八个大字仿佛有着震慑人心的力量,整条东长安街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声音。
秋华年目不转睛地看着长安东门外那一小片土地,硕大的马蹄踏出墙门,激起一片微尘。
今日能在御街上骑马的,只有新科状元郎。
秋华年吸了口气,猛地抬起头。
“……”
骑在马上的红衣状元郎已经在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接,被一阵春风吹得荡漾。
杜云瑟在看着他笑,秋华年意识到这点,也笑了起来。
面如冠玉、英姿勃发的状元郎身穿绯红衣袍,在高头大马上露出笑意,引来街道两旁无数围观者的喝彩。
但杜云瑟的眼睛始终只盯着秋华年看。
渐渐地,注意到端倪的其他人都看向了酒楼露台,瞧见了状元郎的心上人。
当真是俊美无双,气度非凡的一对璧人。
初春天气,秋华年穿着月白色绣水仙花的衣服,披着一件浅丁香色的锦缎斗篷,春风吹起斗篷边沿雪白的兔毛,惹得他眯了眯眼。
那张随着年龄长大愈发美丽动人的脸哪怕隔远看不清,也让许多人屏住了呼吸。
状元的仪仗走得很慢,可终归要向前移动,仪仗一点一点走过了酒楼,出于礼制,杜云瑟已经不能从马上回头看了。
秋华年长长舒了口气,“走吧,我们赶快回家。”
闵乐逸抱着胳膊说,“华哥儿总算知道还有我们了。”
“刚才那架势,好像这世上只有杜大状元郎和你两个人似的。”
秋华年笑眯眯的,任由闵乐逸调侃自己。
邓蝶刚才瞧见了穿着进士衣袍,头簪绢花的王引智,心满意足,也想赶快回家和丈夫倾诉衷肠。
走出东长安街后,其他进士可自行离去,状元仪仗则要一路送状元归第。
杜云瑟就住在皇城边上的南熏坊,给仪仗省了许多功夫。
但这毕竟是一个荣耀无比、彰显皇恩的仪式,不能结束得太快,所以杜云瑟要走到东长安街尽头,沿南熏坊和澄清坊之间的大道回家,绕一大圈远路。
加上为了让更多人看清,仪仗走得很慢,秋华年他们完全来得及走近路先回家。
杜云瑟中了新科状元的消息像风一样四处扩散,秋华年回到家门口,状元仪仗还没来,左邻右舍们已经闻讯派人来道喜了。
能住在南熏坊的人,要么家世厉害,要么官位不低,之前杜云瑟只是个还没有官职的进京赶考的举人,邻居们都没把新搬来的这家人放在心上。
但如今不同了,新科状元郎是板上钉钉会进入翰林院的,一入官场就是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三年后再次调动,官位至少在四品上,之后只要别犯大错,便是一路平步青云。
这样的绝佳潜力股不立即交好,还等什么时候呢。
秋华年接下了来道喜的人家的帖子,叫下人们立即打开大门,打扫门庭,并把之前准备好的赏赐拿了出来。
——虽然心里知道万事皆有可能,但赏状元仪仗的银瓜子,秋华年早就偷偷打了一大堆。
银瓜子比现实中的瓜子小一点,精致小巧,一颗大概一克出头,四五十个是一两银子,抓在手里小半把,比银锭子好看许多。
秋华年订做的银瓜子上面,还刻着小小的“状元及第”的字样。
他都想好了,万一没中就再偷偷融了。
但杜云瑟足够争气,没给他融银瓜子的机会。
府上的下人们知道自家老爷中了状元,一个个喜气洋洋,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了门庭,状元仪仗的鼓乐声也顺着巷子传入所有人耳中。
左邻右舍的人家都打开门来围观。
秋华年站在大门口,看着高马上的杜云瑟一点点靠近,无可阻挡地来到自己面前。
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拉起秋华年的手。
小巷路旁的杏花开得茂盛,一阵清风拂过,纷纷扬扬的粉白花瓣飘过空中。
杜云瑟在春日繁花中微微低下了头,腰间的药玉佩叮咚作响,朝冠两旁的帽缨随之轻晃。
状元郎绯袍耀目,独一无二的银丝翠饰簪花闪烁着光芒。
“夫郎在上,云瑟幸不辱命。”
秋华年愣了一下,突然鼻子一酸,晶莹的泪水在眼眶中聚集。
他赶紧把手抽出来,拍了一下杜云瑟的手,扭过头去控制情绪。
今日的杜云瑟光彩夺目,意气风发,连旭日与高天都要避开他的锋芒。
他陪着一棵挺拔的小树在泥泞中扎根,经风霜雨雪、惊雷清露,终于等到了枝繁叶茂、闻名天下的这一日。
没有人打扰眼前这对年轻夫夫,状元郎与状元夫郎执手相看,久久无言。
直到状元仪仗奏到下一个乐章,秋华年才猛然回神,让星觅去赏银瓜子,一人一把管够。
之后便是设供桌、祭先祖、见来人、接贺喜。
杜云瑟今天依旧是凌晨起的床,忙活了一早上,下午还有恩荣宴,秋华年忙着操持家事,让他先好好休息一会儿。
恩荣宴宴请新科进士与所有殿试的阅卷、封卷官吏,皇帝不会亲自到场,一般会命一文一武两位位高权重的大臣作陪,有时还会命皇子出席。
过往恩荣宴上,文臣一般是选阁老中的一人,武将则惯由大将军吴定山担任。
不过这一次,吴定山作为太子堂舅,在元化二十年冬日那场大案中被抄家流放了,全家只有独子吴深逃过一劫,在边关当百户,怎么也不可能来恩荣宴。
所以本届恩荣宴作陪的武将,元化帝点了二皇子嘉泓漪。
这个消息让二皇子一派的人欣喜若狂,二皇子虽然武功高强,熟知兵法,却一直无机会统兵,只能在府内校场操练亲卫过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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