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来自远方
明白中行说话中的暗示,军臣单于没有犹豫多久,就命人给左贤王和右贤王传令,让其尽速退兵,拱卫王庭返回茏城。
换做早年,军臣单于大概会做出不同选择,退一万步,也会派出王庭大军,试探一番击败右谷蠡王的汉骑,掌握对方的实力,以图日后剿灭。
随着年龄渐长,军臣单于的雄心壮志不断被消磨,疑心越来越重,不思对外征伐,反而专门朝内部发力,想方设法抓紧手中的权力。
左贤王於单是他继承人,同样也是他主要的防备对象。
按照匈奴的传统,在军臣单于死后,於单会继承他的一切,包括他大帐中的女人。但是,在他没死之前,大阏氏和於单背着他来往勾结,就是犯了大忌!
看到军臣单于阴沉的脸色,中行说背过身,勾起一抹阴笑。
他能背叛汉朝,同样也能背叛军臣。他所忠诚的只有自己,谁敢挡他的路,威胁到他的性命,那就必须去死!
无论是大阏氏,还是左贤王。
王庭派出的骑兵抵达雁门郡,右贤王很快决定撤军。
自从程不识和灌夫率领的援军先后赶到,匈奴的优势再不明显,死伤逐日增加。右贤王经验老到,统计过战损,早生出撤退之意。
虽说目前战死的大多是别部,可继续打下去,本部的损失也会越来越大。之前是被怒火冲昏头,等到逐渐冷静下来,右贤王开始能够猜出,军臣单于挥师南下,背后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反正该抢的都抢了,该出的气也出了,如今又接到单于命令,右贤王顺水推舟,捶着胸口表示尊奉大单于之令,立刻收兵返回。
左贤王有些不情愿。
奈何军臣单于命令已下,他若是公然反抗,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到时候,算计伊稚斜的事情不成,八成还会和对方一起被处置。
大单于会顾念父子之情?
别说笑了!
冒顿可是宰了头曼才能上位,自那时开始,大单于父子之间基本就没有亲情可言,有的都是防备和猜忌。
城头之上,雁门郡都尉支着长戟,遍身血污。如非亲兵忠仆始终护在身侧,怕是早已支撑不住。
守军靠在墙边,或是支着长戟,或是手握短刀,低垂着头,貌似没什么精神。可一旦匈奴发起进攻,立刻会纵身而起,用兵刃砍断敌人的脑袋,用牙齿撕碎来犯者的喉咙!
“都尉,匈奴动了!”一名军伍沙哑道。
下一刻,城头的守军迅速各就各位,准备抵挡匈奴的又一次进攻。让众人没想到的是,匈奴吹响号角,却不是为了进攻,而是收拢队伍,开始向草原撤退。
“匈奴退了?”一名脸上带着血痂,在战斗中失去左眼的屯长说道。
都尉丢开长戟,扑到城墙上,眺望远去的匈奴,想到战死的太守和一干同僚,想到死在城头的士兵和青壮,想到被匈奴屠戮的百姓,不由得双眼赤红。
程不识和灌夫得到消息,联袂来到城头,见匈奴大军退去,灌夫当即要出城追击,程不识为人谨慎,为防有诈,有意先派斥候。雁门都尉有心追上去报仇,奈何活下来的边军个个带伤,不想用伤兵的性命冒险,同意程不识所言。
见两人不肯点头,灌夫哼了一声,鄙夷道:“鼠胆!”
话落,不理会两人铁青的脸色,自顾自走下城头,率代国兵出城追击。果不其然,在中途遭遇右贤王设下的埋伏,虽说没有战败,但也未能取得大胜,麾下损失数百人。
哪怕砍掉两个别部首领的脑袋,灌夫依旧气不顺,回到城内之后,和程不识等人的关系急转直下。尤其是雁门郡的官员和边军,获悉死守城头的都尉被灌夫当面辱骂,看代国相的眼神都像是带着刀子。
匈奴大军退去,边郡兵祸终解。
战后统计,战死的边军超过万人,被掳走的百姓同样超过万数。雁门、定襄两郡损失惨重,尤其是雁门郡,五六个县的谷仓被焚烧,县内的牛羊牲畜尽被掠走。
伊稚斜的大军未能打穿魏尚的防御,始终未能踏足云中郡内。须卜勇所部被赵嘉率乡人拦住,其后又遇到程不识麾下援军,马蹄止于沙陵。
即便如此,经过连日鏖战,郡内死伤的边军和边民加起来仍超过三千人。尤其是赵氏、卫氏两座村寨,近乎家家带孝。有不下十户人家,除了不能拿刀的童子,近乎不存一人。
赵嘉亲自录下战死的村人,让匠人雕凿石碑,立在日前献祭的木桩前。
起初,众人不明白赵嘉的用意。毕竟尸体已经收敛,何须再立石碑。然而,在见到赵嘉整肃衣冠,立在石碑前,言今后战死的乡人都将刻在其上,教于后人时,在场之人皆是眼圈发红,几名妇人和老人更是泣不成声。
在赵信、公孙敖、赵破奴和卫青的带领下,少年和孩童陆续走到赵嘉身后,同声立下誓言。
“有生之年,必马踏草原,杀尽匈奴,天地为证!”
日后碾平匈奴,铲飞西域,血洗南疆,以刀锋战马宣示诸邻,道出弓弦之内尽为汉土的大将军大司马,汉武朝赫赫有名的列侯将帅,在天地间立下誓言。声音融入风中,流淌过岁月长河,深深刻入历史长卷。
☆、第70章 第七十章
景帝中元三年, 六月
季夏时节,热浪滚滚,哪怕是北接草原的云中郡, 依旧是酷热难捱。走在太阳下,不需片刻就会热得满头大汗, 仿佛被罩在蒸笼里一般。
晴空万里,一丝风都没有, 连金雕都藏进谷仓,蔫哒哒地很没精神。
赵氏畜场内, 二十多个精壮的汉子除去上衣, 提起大桶的溪水, 从头顶倾泻而下,口中大呼着痛快。
妇人们掀起匠人新制的笼屉,捡出蒸好的包子, 又从甑中舀出粟饭,盛到半人高的木桶内。卫绢捧出装酱的陶罐, 公孙敖和赵破奴合力抬起烤得焦黄的肥羊, 依照孙媪的指示, 放到几株榆树下。
汉子们冲过凉,不需要取布擦拭, 身上的水珠很快就会被蒸干。看着彼此身上的伤疤,想到死去的亲人和族人, 心仍是一阵阵钝痛。
然而逝者已逝, 还活着的总要继续活下去。
“用饭了!”孙媪用匕敲着陶盆, 招呼众人用饭。
几个汉子迈步走过来,各自捧起一大碗粟饭,抓起两个包子,口中笑道:“媪,郎君不是说有新汤饼?”
“包子粟饭喂不饱你?”孙媪瞪了汉子一眼。
汉子哄笑散去,三三两两聚到榆树下,借这片难得的阴凉,享受片刻的舒爽。
木屋内,赵嘉将魏悦送来的硝石倒入大盆中,朝着身侧摆摆手,几个孩童合力抬来一只装满水的陶罐,稳稳的放到盆内。
确定陶罐不会歪倒,赵嘉提起一桶清水注入盆里。孩童们甩掉手上的水渍,一个挨着一个蹲在旁边,双眼紧盯着陶罐,眨都不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