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春恩 第11章

作者:莲卿 标签: 穿越重生

什,什么叫不提此事!就连萧九渊都知道其中凶险,除了他没人能办得成,想来定然是不想在情人面前提起他。

“江由父亲犯下重罪连累他入了贱籍,从平昌郡被贩卖至楚都,原本该是官府发卖,却不知中间有什么勾当,在上个月初三从鄢桥坊被卖出。”萧九渊顿了顿道,“但买家并不是葳蕤阁。”

蓦然听到江由的名字,谢暄精神一振,屏息凝神。

“不是葳蕤阁?”

“是同兴坊的一间药铺。”萧九渊道,“我怕打草惊蛇,尚未去那间药铺调查, 不过可以确认的是,略卖人是鄢桥坊的老蜧。”

“先不要动老蜧。”傅行简语气肃然,“火烧案被压下,应该已经惊动了背后之人。”

“压下去不是好事吗?”萧九渊不解,“你胆子也太大了,这把火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们查了,才能知道证据从葳蕤阁到大理寺被烧是完完整整的,哪怕他们再疑,也不能确定那东西被……”屋里杯盏轻响,傅行简似乎是喝了口茶,声音再起时带着些许疲惫,“被他动过。”

“他们是谁,你有线索吗?”

“没有。”又是一阵沉默,“我将事情闹大就是要让他们不得不动,动了就必然会留下痕迹。”

“我虽信你有本事做得天衣无缝,但这也太冒险了。”

……

他们的声音愈发低下去,谢暄把耳朵凑到缝隙上也只是模模糊糊的,听不出个所以然。

这种帘窥壁听之事谢暄也是头回做,心里如擂鼓一般跳得厉害,猫着腰一直走出了静心堂丈余外才在荣德不解的搀扶下直起腰来。

人虽走出来了,可心还留在里头,琢磨着萧九渊方才的那些话。

同兴坊的药铺,还有什么鄢桥坊的老历,是一个姓历的人吗?

“荣德,你知道鄢桥坊吗?”

“殿下怎么突然提那地方。”

“那地方怎么了?”谢暄听荣德语气有些古怪,更起了兴趣,干脆停下了脚步,“是在楚都吗,怎么本王从未听过。”

“那儿可是楚都最腌臜的地方,以殿下的尊贵,自然是没听过。”

“你要这么说,本王就偏要听听。”

荣德嘴上虽不屑,眼里却冒着兴奋的光,低声道,“殿下知道数十年前的那场囤粮之祸吧。”

那还是先皇时的一场大乱,因官府欺上瞒下,勾结粮商并以官兵镇压强行低价收粮,又在大灾之后囤积不发,高价售卖,从受灾最为严重的平野县开始暴动不断,最后几乎波及了大半幅疆土。

谢暄点点头,他当然知道,听说当年乱民已经攻进楚都皇宫,大门都快被火烧透了,危难之际还是他的外祖父以文官之身带兵镇压下来,保住了皇城的安危,最后被封为高宁候,也才有了他母亲周继后。

“动乱虽被镇压,可总会有漏网之鱼,当初检举一个乱党可得二两白银,这些乱民哪敢回原籍,最后渐渐逗留在鄢桥坊做起了黑买卖,日子久了那里什么样的腌臜人都有,一般平民也不敢轻易靠近。”

“你知道的倒多。”谢暄随口一说,荣德抿抿嘴道,

“奴婢们也是好奇,有时会闲来会聊上几句,您别看奴婢说得头头是道,其实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

他们这些内侍平日里俸禄有限,外财全靠主子赏赐,可这些赏赐多是宫里的东西,普通的铺子谁敢收,大都也都是通过鄢桥坊偷偷变现的。

“殿下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吃酒时听到的。”谢暄敷衍着,心里倒是起了个念头。

同兴坊他是知道的,那里的药铺医馆加起来最少十几家,萧九渊没提名字自然是不好找,可鄢桥坊的老历,这地方名字听得明明白白,若从他那里打探应该不难。

傅行简这个人,该小心的时候胆大包天,这有名有姓该查的时候又怕了,拖延下去定是夜长梦多。

谢暄想得愈发入迷,步伐缓缓,时不时就停下来发呆,荣德看他出神就没打扰,提着灯笼亦步亦趋地跟着。

忽然身后门响,萧九渊寒暄的声音自背后传来,谢猛然回过神来,站进了院中一棵合欢树的下,人还没反应过来,脚就抬了,没进了树影之中。

“吹了蜡烛。”谢暄轻轻踢了荣德一脚,“快。”

“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姜茶趁热喝完,今晚上睡一觉明天也就好了。”

萧九渊的声音其实并不算大,可院里太静听得甚是清晰。谢暄一愣,傅行简病了吗?刚才指责他的时候可是中气十足,怎么到萧九渊面前偏就柔弱起来了。

傅行简闻言只是颔首,接过内侍手中的灯笼道,“我来送萧公子出门,你们就不用跟了。”

萧九渊似乎低低说了句什么,暖黄的光线晃动间,谢暄清晰地看到傅行简的嘴角微微上翘,心头忽然像是被拧了一把,别过脸去,平下胸口涌起的一阵酸痛。

“意深。”

萧九渊刻意压低的声音蓦然在不远处响起,谢暄一震,忙往树后又躲了躲。

“后日鄢桥坊鬼市开启,老蜧手里有一批货,应当会在百鬼堂上货。”

“我不是说不要轻举妄动。”

“行行。”萧九渊的声音渐远,“知道啦。”

“殿下,殿下?”那两人身影已出了听兰苑的大门,荣德才小心翼翼道,

“殿下您也别难过,下次这个萧九渊再敢来,奴婢就将他赶出去!”

“百鬼堂......”谢暄口中喃喃自语,月下树影虽黯淡无光,却难掩他眼底闪烁的兴奋,“我就知道他什么都会和萧九渊说,后日……这趟可真没白来。”

第17章

楚都地势西高东低,椿水打内城过,沁水从外城过,其源头都是楚都西面的蒲霞山,一直奔流到最东面两河交汇之处,河面骤宽,加之那边在囤粮之乱前十分荒凉,就只有一座鄢桥相通,就称之为鄢桥坊。

比起楚都其他街坊的大气繁华,整个鄢桥坊都仿若生错了地方,街道房屋杂乱无章,倒真像荣德所言,当初一群穷凶极恶之徒无家可归,随意占地为主,渐渐地竟形成了楚都最为破败拥挤之地。

一阵风从鄢桥坊那边徐徐而来,酸腐的气味中混杂着淡淡的臭气,独自一人的谢暄眼看着身边熙熙攘攘来往的人群,和桥对岸那一排排乱七八糟陈旧不堪,却又一眼望不到头的房屋,不由得犯了怵。

“滚开!”

身后忽然一声暴喝,还在犹豫的谢暄吓了一跳,转过头正欲呵斥,忽然意识到现在自己不过一介庶民,哪里能摆潞王的威风,抿了抿嘴,老老实实地让到了一边,让身后驾着驴车的男子先行通过。

待驴车走近,谢暄心头又是一惊。驾车的男子眼窝深陷,毛发浓密,竟不是大楚人的长相,最为可怕的他是脸上竟有一道血红的刀疤,凶神恶煞地回头,像是要破口大骂,可看到谢暄后微微一愣,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狠狠啐道,

“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滚!”

谢暄吓得退了几步 ,当真是想拔腿就走,可转念一想,今日费了多少心力才甩掉了青柏和荣德独自跑出来,又岂能半途而废。

鄢桥坊倒是不难打听,只是一身锦衣华服走在街头实在太过瞩目,他将衣服存放在裁缝铺,买了身普通平民常穿的雪青色深衣小袄,又将昭示着贵人身份的头冠取下,换成了幅巾,这才来到了鄢桥坊。

可谢暄哪里知道,哪怕他换上一身布衣,这一身将养得过分白皙的皮肤和唇红齿白的俊俏模样,一看也绝非普通富户家的小公子。

“请,请问!”谢暄害怕这个凶恶的男子,忙转身躲过他的视线,向准备过桥的路人问道,“请问百鬼堂怎么走。”

这人一愣,却一言不发地将他甩开,匆匆离去,谢暄不死心又问了两个人,没一个愿意搭理他的。

谢暄不解,更是懊悔。

说到底,自己一番热心去求了皇上,反倒是让傅行简现在全无后顾之忧,今后无论那躲在暗处的人有什么企图,那也只是针对自己,与他再无太大瓜葛。

傅行简凶巴巴地不肯将打算和自己说,这分明是不想管了,偏还要蒙骗自己说事情他揽下来,不许他插手。

可傅行简千算万算,却不知他已不是那个满心满眼只有他,什么都不肯为自己思虑的谢暄了。

心里虽怕,但也不能坐以待毙。什么黑市,说到底要的就是银子,不过是打听点江由的消息,银子给到了,还怕那个老历不说?

谢暄摸摸藏于胸前的银票,生出几分底气。

“你怎么还在这儿!”

“啊?”谢暄被耳边的猛喝声震得惊呼出声,再抬眼,那道翻开皮肉的刀疤仿佛劈开了他的双眼,狰狞得仿佛一条赤蛇。

“你干嘛,放开我!”

袖口一紧,这个男人不由分说地抓起了他的手腕就向外拖去,谢暄又惊又怕地被硬拖出去数丈之远,直到一声痛呼,他竟被这个男人扔在了一个土坡上。

“不管你是好奇还是好玩,最后警告你,滚远点儿!”

“这……这都什么人啊!”

谢暄沾染了半身尘土,又痛又狼狈,更别提这番动静下来,周围的人毫不掩饰,全都在大大方方地笑话他。

“小公子,摔着了没?”手臂被轻轻托起,一位衣衫陈旧,却还算干净的干瘦老妇人走上来,扶他起来拍了拍尘土,“这样好的衣裳也跌坏了。”

“这衣裳倒无妨。”谢暄初听时觉得这老妇声音嘶哑,长相也略显怪异,但看她心疼地紧蹙着眉,十分关切的模样,心头泛起了委屈,如平时一般向老妇摊开了手掌,上头硌了红红的一片印子,“刚才按在一片碎石之上,疼死了。”

“可怜见儿的。”老妇吁吁吹了两下,“看你不是这儿的,跑鄢桥来做什么。”

“老夫人是住在鄢桥坊吗?”

“什么老夫人 。”老妇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道,“叫老婆子就行了,住这儿十几年了。”

笑声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谢暄心头一惊,暗想她的喉咙恐怕是受过伤,但可比刚才那男人和善多了,尘土也顾不上拍打,连忙问道,“那老夫人可知道百鬼堂?”

老妇微讶,“你去那儿做什么。”

“我想找……”谢暄微咳一声,装出一副熟稔的模样,“我来找老历。”

“老蜧?”老妇蹙眉,目露不解,“你来找他?”

“你也认识?”

老妇微笑,“鄢桥坊里谁不认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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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了几日,今日终于放了晴,总算有几分春天的样子。大理寺经此一劫有惊无险,看似一如平常,每个人却都略略绷着,路过时都忍不住瞄一眼那片烧得焦黑的库房。

孟亭松抱着一摞宗卷正欲去找傅行简,余光里人影匆匆闪过,定睛一看却是荣德一人。

“荣公公。”孟亭松朝他身边望望,诧异道,“殿下没来?”

大冷的天,荣德额上竟浮起一层薄汗,面色潮红,像是一路奔波而来,见孟亭松与他招呼,停下来定了定神,

“见过孟大人。”荣德行了礼,说话间还带着点喘,“请问傅大人可在值房?”

“在的,在下也正朝那边去。”孟亭松踌蹴了下,又问道,“荣公公是有什么急事?”

“没有。”孟亭松的问话让荣德步伐微顿,再开口便是气定神闲了许多,“我家殿下派我来传个话罢了。”

二人同进了值房,傅行简正伏案书写着什么,抬头看到荣德先朝他身后望去,见只有他一人,也目露些许诧异。

荣德进来问安,而后垂手立于一旁,低眉敛目,什么都不说,只有手指紧张地磋磨着袖口,眼睛时不时地瞟向背着他整理宗卷的孟亭松。

“先放这儿吧。”傅行简抬起头,将笔投入笔洗,拿起了刚刚放在桌角的一本案卷,“我看看再收起。”

孟亭松整理的手一停,颔首称是,又看了眼一旁默不作声的荣德,心头像是明白了什么,借口有事退了出去。

荣德见孟亭松出去并未马上上前,而是靠近窗边确认门外确实没人,这才青白了一张脸,颤声道,

“大人,殿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