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春恩 第12章

作者:莲卿 标签: 穿越重生

第18章

谢暄总算知道那股始终萦绕在鼻尖的淡淡臭气是打哪儿来的了,过了鄢桥,这股味道愈发浓烈起来,污水汇集的窄渠从错综复杂的小道边流过,散发着让谢暄难忍的气味。

远处看起来低矮的房屋,近了,就高大起来,房子中间堪堪过两个人,日头哪怕已高悬于顶,却依然照不进一分一毫,前几日的雨还攒在地上,潮湿滑腻,仿佛黏着鞋底,淅淅沥沥。

谢暄的眉头始终就没解开过,他一面小心地避着地上的水坑,一面又防着手臂蹭到墙面上泛着黑绿的霉斑,老妇看他这模样,不由地笑笑,放慢了脚步,

“小少爷没来过这种地方吧,家是哪儿的?”

一条黄狗忽然从脚边窜出,谢暄惊骇之下也顾不上脏,贴上了身后的墙壁,嘴里胡乱答道,“家在内城。”

话一出口,谢暄便知坏了。

楚都的内城,除皇宫外就是各部府衙以及王公贵族的府邸,哪怕你富可敌国,那也只能住在外城。

“内,内城边上的烟波坊!”谢暄慌慌张张地找补,看老妇垂着眼似乎真的只是随口问问,才慢慢放下心来。

越往里走,越发阴冷晦暗。

方才在外面时,太阳光照在身上带着丝丝暖意,穿着这身深衣小袄,谢暄还觉得有些许热,可现在,随随便便刮过的一阵微风都仿佛带着刀子,麻布薄棉瞬间就透了。

牙齿不受控制地轻轻碰撞,谢暄忍不住问道,

“老夫人,什么时候到啊?”

“就快了。”

高低不平的崎岖道路上,谢暄尚且歪歪斜斜,老妇却闷着头向前走,如履平地。

谢暄有点害怕,想回去,可回头看看,狭窄逼仄的道路隐没在仿佛一模一样的房舍之中,他已经记不清究竟转了多少弯,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只觉得最初路上人多到时不时要贴着过,现在却是阒无一人了。

“小少爷。”老妇忽然停下,转过身来,背后一缕阳光艰难地从房屋缝隙间投进来,打在她的背上,原本清晰的脸阴晦成一团黑雾,她缓缓开口,苍老嘶哑的声音仿佛是从地底传来一般,“你不是要见老蜧吗,他就在里面了。”

“我……我要不改天吧!”

再觉不出危险,谢暄便是心盲眼瞎了,他哪里还顾得上认不认识路,转身就要跑。

砰砰砰!

周围看起来空寂无人的房子突然间接二连三地被用力打开,五六个大汉从从门里豁然出现,将身后的窄道遮得严严实实,为首的一个看到他,眼前一亮,

“竟有个高货自己送上门来了。”

“带下去查验一番,再给换身衣服。”老妇如鬼魅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无遗憾道,“可惜是个楚都的,怕人认得就只能带到下堂去,卖不得高价了。”

“你们!”谢暄大骇,却深知此刻若暴了身份恐怕更难活命,“你们不就是想要钱吗,我有!全都给你们!”

老妇却只是淡淡道,“让他闭嘴。”

“是,蜧爷爷。”

历?爷爷?!

谢暄骇然回头,再看向老妇时倏然明白那怪异之感究竟从何而来,这个老妇虽一身女人装扮,声音也像是受伤之后才导致的嘶哑,但他分明是个太监!

“我……!”

惊呼被紧捂在口鼻上的破布吞噬殆尽,谢暄奋力挣扎了数下,四肢忽变得绵软,身边的大汉哼笑一声,将他架起,

“倒了。”

老蜧走过来,打量一番,忽然手指勾起了谢暄的下巴,仔细端详。

“爷爷,这小子细皮嫩肉,生得也美,定能卖个好价钱。”大汉谄媚地笑道,“还是您有办法。”

“这是个没吃过苦的才这般容易。”老蜧凝起浑浊的目光,黑黄枯瘦的手指略显迟疑地,擦过谢暄鼻梁上那枚小痣,沉吟片刻,“等下点支香,把这颗痣烧了。”

“老蜧,这么办事儿可是不地道啊。”

几个人猛然抬头,狭道高处,竟不知何时站着一名男子,极为高大的身躯似乎将天都遮了大半,面上戴的獠牙青狼面具仿若随时都会张开血盆大口,将人撕咬殆尽,但他却是斜斜靠着墙,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玄青,鄢桥坊虽尊你为上,但咱们各走各的路,我的买卖还用不着你操心吧。”老蜧道。

玄青喉中轻轻哼笑一声,“我不管你从哪儿弄来的,但这个人,我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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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荣德在茶楼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时手脚瞬间就开始发麻,但毕竟是宫里侍奉大的,他稳下神来不着痕迹地打探一圈,发现谢暄是自己走出的茶楼。

虽说这样的情况极少,但殿下贪玩自己跑掉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只是若是惊闹起来动了京畿卫,还不知是福是祸。

他想起昨夜殿下躲在静心堂窥听,后又问起鄢桥坊,他便让青柏先去秘密搜寻,自己则直奔大理寺来找傅行简。

原本在纸上流畅书写的笔尖忽然停滞,傅行简抬起头来,“不见了,什么意思。”

荣德迅速将始末说了,待停下喘口气时,余光里似乎瞧见什么,他瞟过去,却微怔了下。

书写整洁的案卷上已被吸饱墨的笔尖洇出了一个硕大的黑点,而傅行简仿佛是顺着他的目光才察觉到,撤回笔时,竟隐约有些仓惶。

嘭地一声,笔洗周围溅上了几滴水,傅行简已霍然起身,荣德反应过来,立刻上去帮他更衣。

“他问起了鄢桥坊?”

“对。”荣德心道此刻不说也不行了,“殿下独自听了大人与萧公子的谈话,后来突然问奴婢鄢桥坊的事情,第二日便甩开了奴婢与青柏独自外出,这其中奴婢也不知道有什么关联!”

“他在哪里听到的。”

“静心堂的后窗还有……”荣德在他身后抬手,替他披上了氅衣,“还有院里那棵合欢树下。”

傅行简整理衣领的手随着这句话微顿,垂敛的双目蓦然抬起,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他转过身来,打量了一下荣德,他随侍出来穿的是身大户小厮常穿的窄袖小袄,只是腰间还挂着内侍的牙牌。

“把牙牌取了,别人要问起,就说殿下派你来寻我去找他,旁的不要多说。”

荣德立刻领会了傅行简的意思,牙牌取下,放在了傅行简值房的匣子里。

“走。”傅行简在推门之际忽然道,“若想找到殿下,你凡事必须听我安排,不得质疑半分。”

说着,他抬出去的脚又忽然停滞,面色肃然,“此去无论看见什么,都必须把嘴闭得严严实实。”

荣德心头跳得猛烈,颔首道,

“是,大人。”

第19章

“这位爷,烦请戴上此物。”

自打瞧见了百鬼堂这个诡异的匾额,荣德就一直眼观鼻、鼻观口地低着头,直到傅行简停下才悄悄抬眼,谁知一看之下瞬间就绷紧了后背。

只见一名身着普通布衣,却带着一副鬼差面具的男人拦住了他们,分别看了他们一眼后递过来两个面具,一个繁复些,一个简单些,却都是面目狰狞,只有两眼处有两个孔洞。

傅行简淡然接来,将简单的那个递给荣德,荣德心里虽惊诧,面上却纹丝不动,接过面具便抬头佩戴。

借这间隙,他的目光扫过四周。

周围来来往往,皆是头戴面具之人,不仅遮了面目,就连衣着打扮也都显得普普通通,无法从外表上窥得身份。

怪不得傅行简方才将毛裘围脖和网巾之类能昭示身份饰物全都卸下,可他是怎么知道这规矩的,又是如何能够直接找到这藏于鄢桥坊深处的百鬼堂的。

刚走进几步,荣德耳边忽然有人道,“请这位兄弟去茶歇休息。”

“公子?”

“去吧。”傅行简的声音闷在面具之后,听得不太真切,“事情办完了我自会去寻你。”

荣德心生忐忑,却也知道在这种地方什么身份都不好使,必须得遵循他们的规矩,只能随着一名小厮去了下人们呆的房间。

鄢桥坊的鬼市,听过的人多,真正见识过的却是寥寥。什么奇珍异宝,珍兽美人都不过是寻常物,更多的是些见不得人的玩意。

每个人进来会分发一块乌木腰牌,上头刻有百鬼名号,镶金的进内场,镶银的去外场。

但无论内场还是外场,所有买家互不相见,一人一间屋子对应着腰牌,出价写在特制的笺上,会有专门的小厮前来取笺。

傅行简站定,直到荣德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他才翻过手掌,亮出了藏于手心里一枚铜钱,引路的小厮看了微顿下,颔首道,

“爷请随小的来。”领的既非内场,也非外场,而是顺着长廊径直向楼上走去。

不同于百鬼堂里始终弥漫的檀香气味,越往里走味道越淡,一直到尽头,几乎所剩无几。

人带到,小厮立刻躬身退下,傅行简刚欲敲门,一阵茶香扑面而来,开门掀起的一阵轻风带起了傅行简稍显凌乱的鬓发——

“哟,来了。”开门的人调侃道,“可比我想象的可快多了。”

傅行简没作声,就连情绪也完美地隐藏在了面具之下,开门的人讨了个没趣儿却也没生气,反倒凑近了神神秘秘道,“意深,想不想看个好东西。”

“人呢?”傅行简环顾着这间一览无遗的房间,里面除了这个戴着獠牙青狼面具的人之外,再无他人。

“人是在我这儿。”玄青大大方方地承认,“本来是想给你送回去,可转念一想,这无赖小子仗着滔天的权势欺辱你,大好前程就此断送不说,就连整个傅家也因他而岌岌可危,岂能不恨。”玄青越说越忿然,抬手将面具取下,掷在一旁。

赫然是萧九渊。

只见他目露森然,沉声道,

“他是先皇遗子便也罢了,还是个嫡皇子。就连市井小民都知道他这身份最后会落得什么境地,他自己心里不清楚吗,竟为一己私欲将你拖下这浑水来。如今落在我手里,倒不如趁此良机,兄弟我替你解决了如何?”

说着,萧九渊伸出手指勾起窗边的绳子,轻轻一拉,原本遮盖地严严实实的窗帘徐徐拉开,原来这帘下的两面窗竟能同时看到内场与外场。

只见左边内场显然要比外场富丽堂皇,台中央现下正放着一尊足有半人高的晶石佛像,清透如水,不见半点瑕疵。

如此大块且无瑕的晶石世间罕见,就连皇宫里也从未见过这般品相,只见场下捧着笺的小厮奔跑穿梭,显然是各路贵人相较正酣。

而右边的内场此刻却显得平静得多,许是刚竞过一轮,台上几个人正将桌子抬下去,少倾,从台后推出一个用层层纱幔遮盖的东西,竖长的,像是一个立柱。

傅行简眉头微动,转头看了眼萧九渊,靠近窗边,单手扶上窗台向下望去,只见台下正中央,掌槌的并未揭开纱幔,而是抬头向他们这边瞧来,想来是在询问萧九渊的意思,只见他一抬手,掌槌的微微颔首。

两名侍女随即袅袅上台,一人捏起一端,纱幔轻柔如瀑,滑落了一层,里面隐隐约约,只能窥得是个人。

萧九渊关上了内场那边的窗子,屋里顿时安静了许多,外场这边显然是在屏息以待。傅行简扶在窗边的手,筋络微微凸起,他似乎觉察出什么,同样目不转睛。

纱幔每揭下一层,周围便有五名侍女分别点燃围绕着台子的一个烛台,随着地上轻纱四散,整个台子愈发明亮,

直至最后一层薄纱流淌过莹白如瓷的肌肤,陡然落地。

不若先前略卖的美人衣着薄透华丽,台上人穿着数层蚕丝轻衫,可颜色与皮肤几近相同,再加上蚕丝极为轻薄,光华四溢,让人不禁遐想连篇。

只是立柱上的人却是阖着双眼,头微微倾斜低垂,如缎的乌发垂于两颊,一动不动,若仔细看,外头披着的长衫领口内,隐约可见绳索缠绕。

人是昏迷着被绑在柱子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