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卿
不都说人死前会在顷刻间回顾一生,那他现在是不是仍在幻象之中,会不会在某次眨眼过后,他仍躺在金銮殿冰冷的地面上,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兰时。”
“兰时?”
“谢兰时?”
肩膀上清晰的痛觉一下惊醒了谢暄,眼中薄霭消散,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傅行简有一些不易察觉的迟疑,“在起火那日,你说你原本想就此走了,可是真的?”
他这么说过吗?谢暄也不记得了 ,那日想跑路是真的,但此时此刻肯定不能承认。
谢暄果断摇头,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睛,避开了傅行简的目光,
“没有。”他照着以前的心思轻声道,“我怎么舍得和你分开。”
安静了少倾,他听见傅行简轻轻叹了口气,而后又是良久的沉默。
“殿下。”荣德的声音让谢暄回过神来,只见他手里捧着一个金灿灿的绦扣,“您之前说不喜欢这个绦扣上缀着的青金,要不送也一起送到针工局换成绿松的?”
谢暄微微叹口气,他没有回头去看那个绦扣,而是出神地看着伸在窗外的光秃秃的那株楸树,答非所问地喃喃道,
“还有多久开花呢?”
“快了,差不多也就一个月上下。”荣德抬起头微笑道,“等楸树花开的时候,殿下就要过生辰了,奴婢上次见着司礼监的何公公,他还说起皇后娘娘虽病中深沉,却仍召了温秀公公前去,嘱咐要好好办殿下的生辰大宴。”
“皇嫂她……”谢暄一阵酸楚,再开口时语调沉沉,“皇嫂她病里还何必操心这个,我过不过生辰又有什么重要的。”
心头仿佛是被碎石击中,这疼是钝的,却一下疼过一下,谢暄把脸埋在臂弯里,可眼角的余光仍不由自主地去看那棵光秃秃,却蓄含着无数花朵的枝丫。
这棵树是从皇后的宫殿咸宁宫移来的。
谢暄六岁起就养在皇后膝下,在此之前,皇后唯一的儿子夭折了。
一个刚失了母亲,一个刚失了孩子,两人虽是同辈,可不论年纪还是心境,这段关系怎么看都如同母子。
想到这儿,谢暄嘴角有了一丝轻微的上扬,当时他刚到皇后的咸宁宫,夜里害怕,趁着守夜的小内侍睡着,独自跑到了皇后榻前,没忍住,叫了声母后。
皇后没有责怪他,只是捏了捏他的脸,轻声说阿暄不可以这么叫我的,你是害怕吗?
他点点头,其实已经做好了被赶走的准备,皇后却让人在榻边给他铺了张小床,轻轻拍着他哄睡,不知多少个夜晚。
他不知道因为他读书的事,内阁与皇兄曾力争了十数日,他只知道皇后替他挎上书袋,微笑着对他说,要好好跟着徐阁老念书,他学问大。
但可惜,他不是读书的料,日日精神萎顿,直到不读了,人也精神了。
他与皇后之间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叔嫂,更不逊于世间任何一对母子,所以当他知道……
“大人您回来了。”
谢暄猛地回头,又转头看了眼还未落到枝丫下的夕阳,惊讶于一向不到月上中天就舍不得离开大理寺的少卿大人,竟回府了。
荣德极为利索地让房里的人都出去,不过须臾间就只剩了他二人,谢暄甚至连姿势都没来得及换,仍趴在窗边。
“荣德怎么也不知轻重。”傅行简连官服都还没换,宽大硬挺的袖子扫过谢暄身侧,吱呀一声,窗被他关上。
“我哪有那么娇弱,也就这会儿太阳落了有些凉意。”谢暄答着,懒懒地寒暄道,“今天怎么这么早?”
“收拾下,等下去天阙楼。”
“什么?”谢暄讶异地坐直,伸出手指指自己,又指指傅行简,“我们两个一起去天阙楼吃饭?”
傅行简颔首道,“今晚英国公家的二公子霍应章在天阙楼设私宴,请了明嫣楼数名小唱助兴。”
“我知道了 !”谢暄目露兴奋,“是不是那个玉桥也在,我若直接去找他恐引起他人注意,所以今日恰巧可以偶遇。”
“我去换身衣裳,你也准备着。”傅行简忽然顿住脚步,转头道,“切记要谨慎行事。”
“放心吧。”谢暄一想到去天阙楼喝酒,面上喜色难抑,“手拿把掐。”
第24章
“记得要做什么吗?”
“记得。”谢暄眼中映着一旁跳动的烛光,仿佛也在跃跃欲试,“你就放心吧。”
傅行简蹙眉,“别喝太多,小心误事。”
谢暄咧嘴一笑,“我对付他们这几个纨绔子弟还不是信手拈来,尤其是霍二,二两下肚就不知南北了。”
“你总这般漫不经心……”
“停!”谢暄深吸一口气,怎么以前没觉着傅行简这般啰嗦呢,“我走了。”
谢暄推门而出,喧闹声仿佛是一下子砸在了脸上,他足尖一滞,耳内嗡鸣顿起,后背直接撞在合起的门上,低头缓了阵才摆脱了那股眩晕感。
“殿下!”走廊尽头忽然有人喊他,一副嬉笑模样,“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赏脸来小侄这屋里坐坐?”
谢暄抬头,正是霍应章。
英国公是皇后的哥哥,他的次子霍应章大谢暄五岁,若论辈分霍二得管谢暄叫一声叔叔,可要是论交情,谢暄这一身吃喝玩乐的本事都是跟他学的,私下里恨不能称兄道弟。
谢暄还记得儿时霍应章极不情愿地称呼自己为叔叔,若是私下无人时,就偷偷捏着他的脸叫阿暄。
倒是长大后,一口一个小侄叫得甚欢。
“你也在啊。”谢暄抬眉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霍二,故作厉声道,“看样子是包了最大的碧云阁,办这么大一场宴,竟敢不邀本王!”
“小侄冤枉。”霍应章一点不怕,夸张地躬身行着大礼,“小侄对您就算日思夜想也不敢相邀啊。”
说着,霍应章朝谢暄身后瞥了眼,谢暄转头,原来是自己这间的门开了半掌宽的缝隙,恰好能看到傅行简正在里头猛然灌下一杯酒,虽只是背影,也能瞧出愠怒的意味。
谢暄砰地一声拉上了门,这股小风恰好刮进凑近门边的霍应章眼里,他哎哟一声退了一步,揉着眼睛道,
“吵架了?”
“嘁。”谢暄轻哼,“不识好歹。”
“这都半年了,还犟着呢?”霍应章虽压低了嗓门,眼睛里的光却恨不得比一旁的灯笼还亮,“因为什么别扭呢?”
“还不是因为……”谢暄故意拖长了腔调,待霍应章微微弯腰凑近,倏地抬手在他额上轻拍了一下,“长辈的事少打听。”
霍应章虽挨了一下,却哈哈一笑,“那小皇叔既然出来了,何不赏脸来小侄这儿坐坐?”说着,他凑到谢暄耳边慢声道,“你许久没出来玩,现在多了不少新人,今日我叫了几个最漂亮的。”
“真的?”谢暄微微睁大双眼,忽然拔声道,“那我倒要去看看,这半年里到底出了多少漂亮人物,能入得了霍二公子的眼。”
霍应章憋住笑,一把抓住了谢暄的手腕,“走,今晚必得不醉不归。”
碧云阁里已经坐着五个人,有四个都是谢暄熟识的官宦子弟,从前常聚在一起喝酒听曲儿,几人见着他俱是一怔,齐齐站起来行礼。而不熟悉的那个先是呆呆地瞧着谢暄,而后听到旁边说道参见潞王,这才意识到进来的是谁。
他慌张起身带倒了椅子,一边着急扶,一边又怕怠慢了谢暄,一时间手忙脚乱,那几位公子哥嗤笑,却无人上前替他扶一把,这人面色通红,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躬身道,
“在下钟云鹤,字如雪。见过潞王殿下。”
谢暄当然认识,他是驻扎北疆的武宁侯钟延璋最近送进京来的幼子,名为医病,实为质子。
上辈子他与钟云鹤虽不太熟悉,却也喝过几顿酒,方才若不是被他手忙脚乱地窘态打断,那句“钟如雪也在啊”差点脱口而出。
而此时谢暄已然反应了过来,从容不迫地接了一句,“你就是钟如雪?”
许是第一面就这般狼狈,钟云鹤连始终胀红着脸,听到谢暄问他,忙道,“是……是在下。”
说完,似乎又想起来什么,磕磕巴巴地说了几句奉承的空话,“在下,在下一直没敢叨扰殿下,未曾拜见,还请,还请殿下见谅。”
“殿下您快让他平身吧。”说话的是礼部尚书家的三公子杜怀川,“如雪一紧张说话就不利索,见着您就更是钳口结舌了。”
谢暄嘿嘿一笑,这里数他年岁最小,却是最尊贵的,其余几个忙依次向后调了座位,将他奉上了主位。
霍应章是主家,自然与其他几人极为隐晦地说傅行简也在,惹了谢暄不快,这才来他们这儿的。
那几个马上了然,忙站起给谢暄碰上一杯道,“自打殿下成婚,咱都多久没一起喝过酒了,酒中没有烦心事,今天咱们一定陪殿下喝个痛快!”
四起的附和声中,忽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什么意思?”众人顿时声歇,都看向了钟云鹤,只见他目露茫然地问道,“那个他也来了,他是谁啊?”
霍应章脸色微沉,“殿下的事少打听。”
“啊!对,对不起。”钟云鹤紧张地站起来,手捏这衣角,越着急就越是磕巴起来,“在下……在下……”
“罢了罢了。”谢暄抬抬手,不以为意道,“不知者不怪。”
钟云鹤感激地谢过,这才敢坐下,只是后面始终低着头不自在地捏着面前的杯子,看起来无所适从。
真不像武宁侯的儿子。
武宁侯身坚如铁,声若洪钟,曾一把将年幼的谢暄举过头顶,当场吓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可钟云鹤却肤白若雪,长相清秀,据说是先天不足,武宁侯宝贝似的养在侯府里,结果到头来还是不得不送做质子。
可见生在这将相王侯之家同样是概不由己,到不若一介平民来得自在。
上辈子时谢暄对钟云鹤没什么感觉,可如今一见却心生感触,多了份怜悯之意。其余几人暗下相觑,忽而沉默,不明白平日里会生气的谢暄,怎么反而对钟云鹤有了相护之意。
门笃笃响了两声,霍应章以眼神询问了谢暄后,这才高声道,“进来。”
随着门开,一股有别于天阙楼中酒菜气味的清香扑面而来,谢暄看着面带媚笑,鱼贯而入的八个小唱顿时有些发懵,忽然记起了自己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
八人里有一个抱着琵琶,一个握着笛子,其余六人原本是霍应章他们一人一个,可如今多了个谢暄,霍应章便指着那个握笛子的问道,“叫什么?”
“回公子,奴婢玉桥。”
“你过来伺候本公子。”说着,霍应章笑着低声对身边的谢暄道,“没料到小皇叔来,我原本那个你就用着,特别会伺候人。”
谢暄却好似没听到一般盯着玉桥,霍应章左右看看,了然一笑,拉着玉桥塞到了谢暄旁边,“这位是潞王殿下,好生伺候着。”
玉桥原本怯怯,听到谢暄名号明显一怔,迅速抬头看了一眼,又赶紧唯唯诺诺地垂下了头。
“玉桥……”谢暄似乎回过神来,“这个名字本王甚是喜欢。”
没想到竟这般顺利,谢暄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傅行简你就等着刮目相看吧。
第25章
碧云阁中推杯换盏,笑语不歇。
谢暄原还记得不可多喝,但他有大半年不曾与这些人饮酒作乐,他们又怎肯放过,不一会儿七八杯酒就下了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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