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春恩 第17章

作者:莲卿 标签: 穿越重生

“我与江由的确认识,这一路上也算相互帮扶。”崔玉桥抚过笛子上的香囊,低声道,“他在家里时就识得些草药,原本是被一家药铺买去做奴工。”

“那怎么到了葳蕤阁了。”谢暄问。

崔玉桥沉吟片刻后答道,“还是我刚被卖到明嫣楼时,他来随主家来送药时与我说了几句。江由说几日前有人来买药时与他搭话,仔细打听了他家是哪儿的,最后问他想不想回平昌郡。

“我怕他遇着危险就细问,他说这人大约中年,锦衣白面,气度不凡,看起来是个富贵人家,说只要肯配合着做件事,就许他脱了贱籍,还会给很多银两送他还乡。可世间哪有这等好事?江由自己也害怕,他并没有马上答应,但也不舍得一口回绝,就按那人说的把自己的黄杨木簪借他用了几天。”

“黄杨木簪?”谢暄不禁低呼,“你可曾见过什么样?”

“自然是见过,上面镶着些银箔,还有个纹饰。”崔玉桥忍着痛咳了两声,举起那枚香囊,“和这上面的一样。”

“定是他们要走后做的那机……”骤然收了傅行简的一记眼刀,谢暄不自然地抿了抿嘴,不吭声了。

“锦衣白面,气度不凡。”傅行简的关注点与谢暄全然不同,“关于此人,江由有没有再说什么其他的。”

崔玉桥摇摇头道,“我与他只是匆匆一面,知道的全说了。”

“那老蜧呢?”

猝不及防地听到傅行简提到这个名字,崔玉桥一愣,眼神里闪过一丝畏惧。

“她很……很奇怪。”

崔玉桥似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明明是个老妇,却要身边人都叫她爷爷,我在鄢桥坊时还听她手下说……”崔玉桥脸色惨白,嘶哑的喉咙仿佛随时都会断裂的丝帛一般,“要挑个最鲜嫩的小孩去孝敬她,那意思,似乎是要烹煮……”

“住嘴!”谢暄原本就强忍着头晕目眩,骤然听到崔玉桥这样讲,再想想当时老蜧抓住自己的那双犹如枯爪的手,腹中顿时如翻江倒海,却依旧煞白着脸道,“他不是老妇,是太监。”

此言一出,傅行简眉头一跳,原本挡在崔玉桥和谢暄之间的身体撤了半步,转而看他,“你是如何知道的,先前又为何不讲。”

“我从小身边都是内侍自然是能看出些端倪,不过他大概是扮做妇人多年,言行举止皆无破绽,最初我也是觉得有些怪异,直到有人唤他爷爷才一下子想通了。”谢暄皱着眉头道,“没讲是我以为你知道,反正你从来也不爱听我讲。”

最后几个字怨气冲天,就连崔玉桥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傅行简胸口微微起伏了下,却没做声,似乎是不愿与他争辩,倒是荣德略一思索道,

“宫中内侍若到了年纪不能继续服侍的,离宫时都会登记造册,是生是死,居于何处均有记录,奴婢还从未听说过有谁能在鄢桥坊堂而皇之地做这种买卖的。”

“那荣公公是否能查出年纪在三四十岁时,还未出宫就离世的内侍?”傅行简沉吟道。

荣德眼睛一亮,“这个倒是不难。”

“我……”一旁的崔玉桥脸色煞白,眼神中流露出惶恐,“我知道的都说了,今后也绝不会再对殿下不利,你们说的这些我不想听。”

房间静了一刹,又马上被窗外起锚的高亢呼喊打破,傅行简摩挲着手中已经颇有些年头的笛子,忽然道,“崔公精通的可不止是笛子。”

崔玉桥眼神微闪,缩起肩膀,默不作声。

“方才你卸下了浑身的力道,任由我扼紧了你的喉咙,但可惜,你到底是怕死,身体虽松懈无力,却运气护住了咽喉。”傅行简半蹲下,与崔玉桥平视,五指微拢将竹笛托于掌心,“你口中的血并非喉间损伤,而是自己咬破了舌根。”

崔玉桥双肩一震,缓缓敛下双目清了清嗓,再抬眸已不见惊惶,“果然还是瞒不过傅少卿。”

谢暄瞠目结舌,呆坐在床上看着眼前的一幕,脑袋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自己究竟是醒的还是醉的?

他诧异地看着傅行简,仿佛是第一天认识他一般喃喃低语,“他居然会武?怪不得手劲儿那么大。”

再看看崔玉桥脖子上那一圈已经泛紫的勒痕,深深觉得要不是这层身份护着,自己恐怕已经死好几遍了。

“我会配合傅少卿,出去了就说是勾引潞王殿下被您教训了一番,至于您说的那件事,总要容我考虑几天。”

“可以。”傅行简大方地将笛子还给崔玉桥,“但几天后再来,我就要收投名状了。”

“是什么?”

“必是你能做到的。”

崔玉桥起身,将笛子收好,“如果是和潞王殿下的安危有关,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

傅行简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薄唇微启,“不止。”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呢。” 谢暄只觉困意阵阵袭来,全靠好奇硬撑着,“什么投名状。”

还想多问几句的谢暄在傅行简看向自己的这一刻立即噤声,他本能地向后挪了点,将自己半掩在荣德身后。

“荣公公,烦你找人将崔玉桥送回去,然后替殿下弄一碗醒酒汤。”傅行简道。

“你去哪儿!”

谢暄叫住正欲离去的傅行简,他身形一顿,随着步伐微荡的衣摆来不及反应,在足尖划出一道弧线,缓缓落下后傅行简却只是转身看了他一眼。

四目相对,谢暄怔住,心头泛起古怪的滋味。

他和傅行简近在咫尺,却又不止远在天边,这是谢暄心底一直承认的事实。

一个仿佛瞎了一般只会一味地亲近,一个仿佛没长嘴一样只会冷漠与拒绝,他们二人之间从未有默契可言。

可不知为何,谢暄觉得刚才轻易地读懂了傅行简那匆匆的一眼,他分明就是说,

回头再找你算账。

第28章

“我觉得自己好像特别倒霉。”谢暄一下躺回喧软的被褥里,心有余悸地盯着床幔上笔直垂着的络子,像是说给荣德听,又像是自言自语,“怎么危机四伏的……”

其实事情不该成这样的。

谢暄只需要在酒桌上趁机向崔玉桥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江由的事,他拍着胸脯说这不过手拿把掐,的确不难,却怎么也想不到差点死在看似柔弱无害的崔玉桥手里。

崔玉桥举刃的时候,谢暄还迷糊着,一番听他得稀里糊涂的盘问下来,才知道怕了。

不对!

谢暄嚯地坐起,眩晕如烟花般在头里炸开,两眼一直,整个人又摔回床上,吓得荣德忙叫着殿下,拇指差点儿掐上人中。

“我没事。”谢暄扒开荣德的手,头晕到天旋地转,心下却觉得清明至极。

上辈子虽说活得随心所欲,稀里糊涂,但也许正是因为这糊涂,他忽略了太多事情,平日里虽无危险,可最后却直接要了他的命。

而现在的他大约又太过主动,目前虽都是逢凶化吉,但保不齐下一回又会遭遇什么,既然傅行简现下愿意冲锋陷阵,那自己又何苦事事亲力亲为,他上辈子那样对自己,拿他挡一挡总也不过分。

此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他心头一跳睁开眼睛,见是店里送来的醒酒汤才松口气。

不是那个准备来算账的人。

拿进屋的醒酒汤的荣德仔细闻了闻,又倒出一小杯自己尝了后才准备端给谢暄,一转头,却见刚才瘫软在床上的人,不知何时爬了起来,竟举着天阙楼给每间厢房备的酒壶往自己手心里倒。

“殿下?”荣德疑惑不解,“您这是在做什么?”

却见谢暄弹着手指,均匀地将酒洒在身上,又抬手闻闻,满意后走到窗边倾斜而下,壶中澄亮的酒液喂了椿河里的鱼,谢暄转身眨眼道,

“等下他回来,你就说我将这壶酒尽数喝了醉死过去,看到他还怎么算账。”

“可是殿下……”荣德踟蹰道,“这一壶酒下去,脸色恐怕要比廊上的灯笼还要红才对,又岂能蒙混过去。”

执壶倒酒的手倏地收回,谢暄轻嘶一声,深以为然地晃了晃酒壶,大约只剩了小半,做戏自是要做足,谢暄打开壶盖直接将剩下的一口气倒进了嘴里。

然而酒入喉的瞬间,他蓦地瞪大了双眼,刚想后悔却已来不及,咕咚一声咽进肚里,撼然低呼道,

“这……这是醉仙霖!”

天阙楼排名前三的烈酒。

许是差了那么一点点,谢暄并未如愿的昏醉,反倒是话比平时更多了。

先是一个劲儿地逼问荣德是不是有人把他迷晕绑来了天阙楼,后来又硬搂着他抽抽搭搭地哭,问什么都不说,劝也劝不住。

直到傅行简终于推门而入,谢暄仿佛被定住一般纹丝不动,就连啜泣的声音都憋住了,愣愣地看着来人,似乎反应不过来。

荣德瞄了眼旁边的酒壶,才小声道,“殿下喝得不多,只是不知这壶里装的是醉仙霖。”

“你来了?”

谢暄有气无力的声音打破了房间的安静,他好像是怕看错,用袖子抹去了眼泪,又仔细瞧了瞧,这才露出了醉酒后的第一个笑容,卸了劲儿,歪歪斜斜地向前倒下。

傅行简后撤半步才接住了一身酒气的谢暄,这味道笼罩上来的时候,他眉间紧蹙的愠怒仿佛更盛,一直未启的双唇微动,似乎刚要说些什么,谢暄却将闷在他胸口的脸仰起,醉眼惺忪地盯着傅行简的眼睛,

“你来接我回家的吗?”

似乎有什么话憋回去了,傅行简气息滞了滞,转头对荣德道,“荣公公,去备马车回府。”

吩咐好再回头,谢暄仍维持着那副醉笑的模样,鸦羽般的眼睫还未干透,尤为黑亮,只是眼睑仿佛已经快要承受不住这份重量,微颤着想闭上,喃喃地低语道,

“你肯定吃错药了。”

“什么?”

“你从不会来接我回家的,肯定是吃错药了。”谢暄皱起眉头思忖了下,又犹豫道,“是我吃错药了也说不定。”

“兰时?”

“嗯。”谢暄本能地答应。

“你现在说说,你叫我什么?”

谢暄皱了皱眉头,觉得这话有些傻,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行简啊,我不是一直都叫你行简的吗?”

话音落下,他又仿佛赌气一般加重了语气,“我知道你不喜欢,可就算你不喜欢我也要这么叫,就叫。”

说罢,谢暄耍赖般地紧了紧环在傅行简身体上的手,五指交叠,哪怕就算他要推开自己,也绝不能一次就得逞。

可傅行简太过安静了,他没动,也没说话。

真像是做梦啊,谢暄想,傅行简的胸口在起伏,耳朵里一下又一下的,是他的心脏在坚实有力地跳动,真实得过分。

他实在忍不住,茫然地抬起头来,问了句自己都想笑的傻话,“你是真的吗?”

“是。”他听见他说,“是真的。”

谢暄又不自觉地盯住了傅行简的双唇,他觉得他应该是想继续说些什么,心脏如雷般震动着,莫名的期待,却又莫名的害怕。

“大人,车已经备好了。”

门在此刻不合时宜地响了,是荣德的声音。

“好。”傅行简看向门外的瞬间眼神微闪,与此同时,他低下头,将攀附在身上的谢暄拉开了些许距离。

谢暄也被门那边的动静吸引,只是天阙楼实在热闹,不过就这一句话的工夫,荣德的背后就有数人接连路过,一道过于刺眼的目光投了进来,谢暄顿时心烦,突然冲着外头叱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啊!”

傅行简和荣德同时转头看向房门,这间隙,谢暄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挑衅般瞪了眼门外,猛然拉下傅行简毫无防备的身体,用力亲上了那双早已肖想许久的唇。

第29章

“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