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卿
“傅大人什么都清楚,却偏偏拿殿下做刀,搅得朝堂一片狼藉,內监、内阁均有受损,这笔账殿下认为他们会算在一个七品知县的头上吗?”
就这?
谢暄虽不动神色,心中却暗嗤,皇嫂真还当他个小孩子不成?
內监和内阁之间的争斗会当真是因为傅行简或是他谢暄吗,不过是个引子罢了,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如果那晚他当真去找皇嫂,又会是个怎样的局面。
他虽一时算不清其中的因果,但也不知为何,并不觉得会比现在好。
谢暄下意识地端起来茶,快到嘴边时想起来那股难喝的陈茶味儿,又放下,拍了拍手上的糕屑道,
“说完了吗?没其他的我走了。”
无妄微怔,伏下身子,阻止谢暄起身。
“娘娘要杀他,并非只是拐走了殿下,更是因为娘娘暗查之后发现,他可能已经投靠了高似。”
撑着桌面的手倏地一软,已经半起身的谢暄微一踉跄,手臂刚一发紧,他立刻拂掉了无妄扶他的手,抬眸狠道,“胡说!”
第76章
“殿下,自傅大人入狱那日起共在东厂南狱内羁押六十三天,而这期间,高似一共入南狱四次……”
“那是他的地盘,他想去几次都行。”谢暄的反驳是下意识的,甚至显得急迫,就连他自己也是等话音落下才反应过来,微微怔住。
抬手掩面,时不时的轻咳成了最好的掩饰。
无妄沉默了少倾,待谢暄神色稍定才又开口道,“高似平日虽常出入东厂,却几乎不去狱中,但在这六十三天中,既无要案他却频繁出入,实在是耐人寻味。”
“大狱是东厂腹地,里面莫不是高似的亲信,你怎么就知道他出去了狱中。”
“殿下,东厂也并非是密不透风之地。”无妄天生冷硬的声调将字一个一个地掷来,“娘娘只要想知道,自然是有办法知道。”
耳中顿时嗡鸣不已。
是啊……只要她想知道。
她是皇后,是大楚最有权势的女人。
正如傅行简所说,她一边声称自己痛恨这滔天的权势,一边却又牢牢抓住,不肯放过一丝一毫。
那她对自己呢?
不止这辈子,就连前世的谢暄也曾想过许久,究竟是痛失爱子之时恰好出现的替代品,还是未来可以用作局中的一枚筹码?
是该感激,还是害怕?
他分不清,无论想多少次他都分不清,以至于后来他想,恐怕皇后自己也说不出答案。
无妄没有出声,他静静地等待着,直到谢暄眨眨眼恍惚着反应过来,瞳孔微微紧缩。
在这样一个对峙的时刻,他竟然又失神了。
“殿下,高似一向杀伐果断,他既将傅大人关在牢中施以重刑,为何不干脆杀了,在他明明占据上风之时,为何又会突然同意将人转入刑部大牢,从而失去掌控。”无妄沉声道,“良木县早在殿下与傅大人到达前,就明里暗里多了许多锦衣卫的人,属下最初以为是刺杀,可显然不是。还有,中秋那夜,属下还未靠近殿下就被人阻拦,那些人身份虽未知,但能拦住属下的,绝非普通人。”
中秋那夜,谢暄微微蹙眉,想起当时深巷里莫名传来的打斗声,还有傅行简那有些明显的,刻意回避的态度,他微怔,就连无意识地饮下了一杯让他原本难以下咽的茶都无知无觉。
高似的确谨慎至极,抓进东厂的几乎就没有活着出来的,更何况安在傅行简头上的罪名本就是诬陷。
先斩后奏这种事他做过太多,所以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高似会迅速定罪处决,然而傅行简虽受尽折磨,却在东厂整整呆了六十三天,直至被救至刑部大牢。
而且其中有一事,就连谢暄自己也曾倍感疑惑。
按傅行简的说法,高似一手安排了江由簪中藏诗一事,以他的缜密,又怎么会对大理寺失火一事置之不理,反而去造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贪墨罪栽赃给傅行简。
贬黜至虞县,恰到好处。
可他们这些人就只看到高似频繁出入,却没有看到傅行简血流成河,几近丧命!没有看到他被铁链勒进血肉里,手臂上至今有褪不去的深疤!没有看到在刑部的就医记录,倘若再晚一点,他就会命丧南狱。
他们不知道,他们当然不知道!
无妄的话犹在耳边,可又好像隔了道墙嗡嗡作响,不真不切。
谢暄仍愣怔着,盯着巷口那棵已经焦黄的柳树,柳枝忽而随风摆动,几片叶子零落而下,继而是商铺前高高竖起,色彩明艳的幌子,行人忽然按住的头巾。
无形的风在这一刹有了形,谢暄眼睁睁地瞧着它到了自己面前, 闯过口鼻,撩起他鬓边的发,仍不肯停歇,直到头也不回地撞上墙,散了力,最终只能堪堪掀起悬挂着的山水图一角,不甘地放下。
山水图的挂轴嚓地落在墙上的一瞬间,谢暄忽然起身,衣摆扫过无妄的手背,
“我不会相信你的。”
气氛凝滞,衣带窸窣,是无妄再次躬身跪伏,
“ 殿下,娘娘只是希望您能早日醒悟!”
“殿下!娘娘一心只为殿下筹谋,是不会害您的。”
几乎已经快走到门边的谢暄忽然停下脚步,房间里越静,临街的嘈杂声好似从窗户外一下跃了进来,在耳边嗡嗡作响。
“无妄。”谢暄原本清润的嗓音沉得犹如晨钟远去的嗡鸣,“当年第一次去见皇嫂,我害怕躲了起来,是你第一个找到了我,也是你从桌下把我抱出来的。”
那时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无妄的断眉,惊惧让小谢暄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门外残阳的光被眼泪拆得七零八落,处处是泛着光棱,血红的,模糊的。
他被抱出来,粗糙的手指擦过眼下,又疼又惊,干脆放声大哭。
沉默少倾,也许无妄也忆起了当时,低低应了句是,这一丝迟滞让他始终冷硬的语调如冰上初化的水,虽是冷的,却也终于有些温度。
“后来我虽再没见过你,但我知道你一直都在。”谢暄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无妄,“所以你也一定知道,八岁时,当我第二次在文华殿的小测中辩得他们哑口无言后,我就病了,无妄,我真病了吗?”
无妄撑伏在地上的手蓦然紧绷,谢暄扫过那些泛起微白的骨节,继续道,“不过我当时是真的以为自己病了,听话的按时吃药。可奇怪的是我的病既不好转,也不恶化,就这么怏怏地拖着,只是再也无法集中起精力听讲学,更无力练习骑射,但我一直都没有怀疑过,只是怪自己身体不争气。”
但吃药可真的太烦了,谢暄有一次实在不想吃,就躲去了鸣玉的毓秀宫,皇后见状命人将药送去。
见皇后不在身边盯着,谢暄便称了霸王,蛮横地将送药的宫女赶出去,闹着让谢鸣玉替自己喝完交差。
那次他可把鸣玉给害惨了,皇后知道后,让他在毓秀宫的石板地上跪了两天,双膝养了半个月才能走路,而那名送药的宫女,再没人见过。
自那以后,无论是谁都恨不得一勺一勺地喂,直到碗底一滴不剩才敢端走。
“所有人都知道真相,除了我。”
“殿下……”无妄的声音掺进了一丝沙哑,“娘娘她……是为了保护您。”
是啊,保护,他竟无言以对。
明明可以教他不要锋芒毕露,教他何为藏拙,可为什么偏偏要用这种无可挽回的方式毁了他呢?
从傅行简入狱,住在咸宁宫的那些日夜里,谢暄曾无数次想冲过去问她,问她为何一定是这样。
可每当那股激愤如爆裂的滚水一般浇上来的那一刻,却即刻化作冰霜淋在心口,是透进骨髓的冷。
以她的立场没有错,换做他人,也许把自己直接药死了更省事。
“总之你大可回去如实禀报。”谢暄缓缓吐出淤积在胸口数年的郁气,心头却并不如他所以为的,撕破脸般的畅快,“我无法相信任何人,但如果现在非要做一个选择,那我选他。”
“属下……明白。”
门豁然打开,来喜的脖子伸得老长,却仍听话地守在数丈之外,脸上的焦虑在看到他出门后一下扫了个干净,
“你可算出来了。”来喜凑上来,忍不住又朝屋里张望,“没听见摔杯子啊,你给钱了?”
“给什么钱?”谢暄一怔,忽然想起来自己进去前那句讨债的,食指绕在钱袋的吊绳上勾起,眼中薄翳扫尽,莹亮地泛起笑来,“还倒给我了这么多银子。”
说着,在来喜震惊又崇拜的眼神里在钱袋里掏啊掏,掏出一小把铜钱塞他手里,“今天少爷我心情好,多赏你几个。”
踏出清潭茶社的瞬间,谢暄被蓦然罩在脸上的阳光曜得睁不开眼,这熔了金般的夕阳淌的到处都是,看起来是仿佛滚烫,挨上却是沁心的凉爽。
深吸一口秋后傍晚的风,干燥,还泛着微微的土腥气,那姗姗来迟的畅快终于通了心窍。
“来喜,你们虞县就没什么可玩的吗?”
“所有可吃可玩的都在这条街上了,不瞒你说,整个雍京下辖的各县,就属咱们最穷,就连说书的唱曲儿的都不爱来,挣不来赏钱。”
谢暄本就随便听听,闻言立刻站住,眼睛恨不得瞪出来,“你们这里若穷成这样,那他一间房要二两银子,一壶茶敢要四两!?”
来喜嘿嘿一笑,“那掌柜大约见你那债主面生有钱,坐地起价罢了。”说着,他竖起大拇指,“还得是兰公子你,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你就讨回了四两银子,反正是债主,你也不必心疼。”
怎么能不心疼?若省下来现在可都是他的。
谢暄心知肚明,他们这种小地方低头不见抬头见,来喜是不肯得罪掌柜才闷不吭声,心痛不已地刚叨叨了两句,身边恰有人赶车路过,随着一阵骨碌碌的动静,黄土随风荡起,几乎蒙了视线,谢暄呛得捂紧了口鼻,更是气恼,瓮瓮道,“你们这儿的路连砖都不铺,脏死了……”
谢暄嫌弃地直皱眉,侧身就顺着两座房子的间隙朝外走去,那边都是屋后,紧挨着随河,堤岸边上铺的些石板,人迹罕至,总还算干净些。
来喜看出他意图,暗暗撇了撇嘴,也没出声阻止,随他一起走到了河边。
这里不止干净,也忽然静了许多。
夕阳浅金的光从身后笼罩而来,谢暄极目眺去,无尽的天那头淡蓝掺着淡紫,暮色正薄。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天看起来似乎比楚都高出许多,云也稀薄,就连这随河都与椿河大为不同,水急浪涌,颇有破山之势。
嗯?想到这里谢暄忽然愣住,那晚放灯处离这儿应当不远,记得当时河灯虽摇晃,却还算稳,怎么今日的水突然就大了。
“来喜。”谢暄刚想问,却见来喜皱着眉眯着眼,死死盯着远处的河面,
“咦,什么东西漂下来了?”
谢暄朝来喜冲着的方向看去,眼前还恍恍地冒着河面波光的余韵,隐约就看到一个黑黑白白的东西顺流而下。
“什么啊……”谢暄用力眨了眨眼,忽然那团东西自己扑腾了两下,他骤然大惊,失声喊道,
“快,快救人!那是个人!”
第77章
住在附近的人都是自小在随河里翻腾着长大的,谢暄这一声高喊,街上的,屋里的,都立刻抄起竹竿和渔网朝河边奔来。
谢暄帮不上忙,心里焦急,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紧盯着那几个救人的壮汉配合默契,把上游冲下来的人牢牢拦进网里,才算松口气,揩了揩手心冒出的汗。
“你们可真厉害。”谢暄由衷地敬佩道。
“你是外乡人吧?”其中一名壮汉边拉网边笑,神情甚是骄傲,“咱们可都是在随河的浪里滚大的,就说这哥几个,谁没救过十个八个的。”
说话间人已经被拉了上来,浑身湿透了不说,大约是浪打的,衣服没了,就只剩条裤子还在,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这个男人从渔网里弄出来,他吐出几口水,意识虽不清,但好歹还有呼吸。
“哎呀。”其中一个低头查看的人忽然惊叫道,“他肚子上有道口子!”
原本还七嘴八舌的人群忽然就没了声,几个救人的面面相觑,眼神霎时间飘忽起来,片刻沉默之后,还是那个方才和谢暄搭话的大汉站了出来,含含糊糊道,
“小兄弟,人给你从水里救上来,就放这儿了,我们就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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