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春恩 第7章

作者:莲卿 标签: 穿越重生

“锦衣卫?”傅行简蹙了下眉,“是要调哪个案子。”

“好像是江由案,听说下午佟指挥使会亲自来与寺卿大人商议,可能还要将证物和尸首一同调走。”孟亭松顿了顿,不解道,“不过是个花柳巷的小唱,若不是死因太过蹊跷,也断不会麻烦到咱们,只是诏狱现在也要插一手,下官怕是……”

孟亭松没说完,傅行简显然是半夜从王府被烦来的,他也不敢提那个名字,但他不说傅行简也清楚,诏狱出手应当是因为此案牵扯到了谢暄。

只是这究竟是皇上的意思,还是东厂督公高似的意思,还未可知。

“他们只要文书齐全,就尽可查。”傅行简眸色平平,似乎根本不在意牵扯到了自己的身边人,“你先去库房那边等我,等下我去查验下证物和验尸的格目再交给锦衣卫。”

“是。”

江由的尸身腐坏快得不合常理,甚至来不及运回大理寺,先行放在了城南的义庄,只有从葳蕤阁搜集的证物放在了大理寺的库房。

宋主簿持着证物格目正与两名录事核对,见傅行简来三人忙行礼,“见过少卿大人。”

“锦衣卫要来调取格目?”

“是的大人。”宋主簿呈上,“验尸格目尚在义庄,下官已经派人去取了。”

“那还需些时候。”傅行简低头翻看着,“交给锦衣卫的东西要慎之又慎,我再去清点一遍。”

“劳大人费心了。”

虽说下了一夜的雨,可库房里却十分干燥,证物忌潮湿,这里防潮一向做得十分仔细。

傅行简踏进屋里,眼前瞬间一暗,库里严禁火烛,仅靠敞着的门和一扇紧闭的窗上透进来的光视物,今日阴沉,就更显为晦暗。

“把门全打开。”傅行简头也没抬道,“你们都往两边站些,别挡着光。”

一束天光自大门照进去数尺,只能看到傅行简手持格目一一比照,即使看不清神情,依然能觉出其中认真。

“宋主簿。”傅行简忽然抬头,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守在门外的宋主簿神色一凝,与方才查点的两名录书匆忙对视一眼,踏进房内,“大人有何吩咐?”

江由还未出花牌,屋里陈设简单,也没几样值钱的东西,傅行简手所指的是一个榆木的首饰盒子,里头有两条成色普通的玉镯和一支鎏金的铜簪。

“这……这些均已查验过。”宋主簿靠近,伸头看看并未有什么特别之处,正欲再开口询问,忽见傅行简伸手在盒底轻轻一按,咔哒一声轻响,下头竟出现一个暗格,里面赫然躺着一支看起来极为质朴的黄杨木簪。

“啊。”宋主簿低呼一声,额头瞬间沁出汗来,忙叫原本登录的两名录书进来,这两人也一脸茫然,低下头去不敢多言。

大理寺谁人不知这位少卿大人平日里就是个声峻言厉的冷面郎,十七岁高中进士,年少入仕,可一路从翰林院到大理寺,没人敢轻易看轻这位长相俊极的年轻人,就算宋主簿已近不惑,被这么冷厉地瞧一眼也汗如雨下,

“是下官的疏忽!”

“倒也不是你们的错。”今日的傅少卿似乎很好说话,“本就是司直他们查验证据不够仔细。”

说着,他捏起木簪放在光下转了一圈,宋主簿也凑过来看,将功赎罪似的忽然指着簪上雕刻的纹路道,

“下官认得这个,是西北平昌郡那边常用的纹饰。”

“你认得?”

“下官母亲是平昌郡人,平时织布也爱织这个样式,所以下官认得。”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咱们这边倒是不常见。”

“江由是定安县人,本就属平昌郡,这应该是他本人的物件。”不等宋主簿伸手想拿,傅行简又放了回去,将证物格目递给宋主簿,“先添上交给锦衣卫。”

宋主簿边称是边转身吩咐一名录书去写,略胖的身影瞬间将门外的光遮了大半,傅行简薄目低垂,原本抚在榆木盒子上的手迅速移向了一旁的一只鸭蛋青色的瓷瓶。

这是大理寺常用来放各种药剂的瓶子,司空见惯,哪怕是宋主簿刚才离得如此近,也未察觉出这些证物中间多出了这么一样东西。

傅行简修长的手指一翻,一根针已捏在了食指与拇指中间,直直朝瓶底一处孔洞扎去,重新扣在桌上的瞬间,一滴水缓缓流出。

“少卿大人。”宋主簿转身颔首道,“都已安排妥当。”

“好。”傅行简背手而立,轻轻捻去指尖的一丝潮气,“出去吧,将此处锁好,格目既已交给锦衣卫,那就等他们前来查验时才能重开。”

时近午时忽然起了一阵风,倒是将一直遮天蔽日的阴云吹淡了不少,露出丝丝缕缕的阳光,只是这光虽看着明亮,却无暖意,昨夜的那场雨依然胜了一筹。

傅行简站在值房门外,看向院中的那棵柏树,影子微斜,已过了正午,正值三刻。

杂役们抬着饭菜进院去分,其中一名提着食盒满脸堆笑地走过来,“少卿大人,小的给您放进去吧。”

傅行简颔首,让出了位置,杂役将食盒放在小桌上,一一摆着。

“外头可有什么事?”

杂役没想到傅行简会与他说话,忙转身垂手道,“没什么事。”

也对,谢暄要是来了,大理寺不会如此平静无波。

傅行简双目间闪过一丝幽暗,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又什么都没说。

这转瞬间,午时三刻已过。

傅行简仰首,单薄的眼睑抬起,看向的并非大门,而是库房的方向。那只瓷瓶正在不遗余力地将其中满盛的水一点点流失殆尽,将会逐渐露出瓶中所放的之物——白磷。

可谢暄依旧不见踪影。

布好饭菜的杂役也察觉出了他身上愈发阴翳的气场,忙行了礼出去,傅行简紧绷着下颌,目光再次落回柏树的阴影之上——

原本只盖住树池的阴影已经爬过池边,缓缓,却持续地将地上的石板一个又一个的吞没。

一丝失望之色掩在了低敛的双目之内,傅行简松了一直抿起的双唇,开口道,“亭松,去找宋主簿要库房的钥匙,我要……”

“殿下!”门外忽然一阵嘈杂,有人惊呼,“殿下您慢点。”

傅行简与孟亭松抬头望向通往外院的道青砖门,头顶的乌云恰散了一片,金灿灿的光终于找着了空隙,用力打在门上,也照在了提着两个食盒,气喘吁吁的谢暄身上。

他身上披着的,是最喜欢的那件象牙白的锦缎狐裘大氅,沐在光里,整个人闪耀着,仿佛也镀了一层光,耀眼的漂亮。

“行简!”谢暄艰难地举了举沉重的食盒,咧嘴笑得如往常一般明媚,目光盈盈闪动间,带着一丝略显谄媚的讨好,“天阙楼的!”

傅行简的眼底也映上那道耀眼的光,可下一瞬,他却收回了眼神,在谢暄提着食盒向他奔来的时候,转身抬步进屋,而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谢暄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如往常地被拒绝了。

只是无人知道在门的背后,那双一直在袖下紧握到骨节泛白的手,随着谢暄的笑靥而缓缓松开。

第11章

这门关得太果决,谢暄急急刹住脚步,气得当场就想罢演。

他猛然回头,身后的聚起的每个人都好像突然很忙,看天看地,互相热情地询问吃了没,再转回头来,原本近在眼前的孟亭松也只留了一个仓皇而逃的背影。

行,昨晚上巴巴儿地请我来,就是故意给我难堪不成?

谢暄强忍住掉头就走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将食盒放在脚边,先是试探着敲了两下,值房的木门也跟着吱呀晃了两下。

门缝里恍然一阵淡淡的沉香气息飘出来,好像单就冲着谢暄而来,绕在鼻息之间不肯离去。

谢暄怔仲,下意识地吸了口气,这味道熟悉,却又显得过分遥远。

“行简,你别生气了。”

仿佛是被牵了魂魄,谢暄不自觉地软了嗓音,声音出来吓了自己一跳,也就晃过了神儿。

他这是做什么,又不是真来赔礼道歉的,傅行简不是说让他闹起来,谢暄唇角起了一抹坏笑,咣咣敲起了门,

“行简,昨晚是我不好,我不该那么心急,没照顾好你的感受。”嘴巴一张,他开始胡说八道,“我这不是来赔罪了,都怪天阙楼的松鼠鳜鱼做得太慢,我这才来迟的……”

上辈子的谢暄也是谢暄,似乎是终于找着了感觉,他越说越顺,越说越没法听。

门霍然开了,谢暄心头猛地一滞,提起了放在地上的食盒,踏入房门的一瞬间,放下了扬得发酸的嘴角,沉下了脸。

“为什么来迟了。”

身后一暗,门被关上了,冷冰冰的质问随之而来,谢暄觉得自己又成了傅行简堂下的嫌犯。

能来就不错了,他忿忿然想。

一大早从王府出来时,谢暄当真直奔广元寺去了。他原本打算装模作样地做个法事,然后找个机会告诉青柏真相后逃出去,寻机再去投奔舅舅。

可是傅行简的话总是嗡嗡地往脑袋里钻。

他很少重复,但说了三遍让他午时三刻到大理寺来,如果自己跑了,那么拿着木簪的傅行简会怎么样,是不是会被当成叛党抓起来。

谢暄上一刻想着他活该,下一刻又觉得有愧,纠结得直拿脑袋撞车柱。

天人交战之间,谢暄是抱着会死的决心从郊外又驱车回来,怕戏不足还专门去天阙楼点了一堆傅行简爱吃的菜,谁知道松鼠鳜鱼做得那么慢,心急火燎的最后就换来了一句冷冰冰的质问。

不打算搭理傅行简,谢暄瞥了一眼小桌上已经摆好的饭菜,径自来到他公务的桌案前,直接就要将食盒摆了上去。傅行简像是知道与他要干嘛,抢先一步就将桌案上的文书与笔墨都收拾到一旁的矮柜上,留了一张干净到苍蝇落下都打滑的桌子给他,又独自坐回了小桌旁,拿起碗筷吃大理寺送来的例膳。

食盒打开,香飘四溢。

不愧是楚都最负盛名的酒楼,天阙楼的饭菜连养尊处优的谢暄也忍不住食指大动,边啧啧赞叹,边坏心思地拿手悄悄地朝傅行简那边扇。

傅行简提筷的手不着痕迹地顿了一瞬,放在了盘边,“你平时并非这样。”

“想吃就直说。”谢暄懒懒道,“我喂你,你又不领情。”

平时?不就是缠着他,硬给他嘴里塞吃的,不然也不会有洒一桌子鱼汤的事。

“你还想不想平安无事。”

“你……”谢暄心头一跳,却不为所动地夹了一筷子菜送进自己嘴里,“这会儿又没人,我做给谁看啊。”

还没咽下去,门忽然被笃笃敲响,谢暄刚刚放松的神经倏然绷紧,筷子悬在菜上不敢动。

“傅少卿。”门外人通报着,“北镇抚司的佟指挥使到了,寺卿大人说让您去库房准备着。”

“兰时。”傅行简看向谢暄,低声速道,“拦住我,不能让我去。”

“哦,哦!”谢暄此时反应极快,扔了筷子就冲到门口,凶神恶煞地打开了大门,“喊什么喊,没看见少卿大人在和本王用膳吗,滚!”

“参……参见潞王殿下。”来人煞白着一张脸,求救似的看向傅行简,“少卿大人,下官只是来传个话,还请您速速去库房。”

“不许去!”谢暄蛮横地伸直了双臂挡在门口,“本王的旨意,不陪本王吃完饭就是不许去!”

“谢兰时,让开!”

“傅意深,你敢对本王动手?!”

当然不敢,纵观整个大楚,除了皇上谁敢对谢暄动手。

听到吵闹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院门外甚至有几名身着暗红色曳撒的人在观望,显然把锦衣卫的人也惊动了。

声势显然造得差不多了,谢暄砰地把门关上,门栓落得噼啪作响。

傅行简严厉的叱责声自门内传来,可外头谁人不知,压根儿没用。

谢暄背靠着门,还在微微喘气,两颊因为激动而充血泛红,鼻梁上那枚小痣也晃着,傅行简看着他,这次目光没有马上移开。

谢暄乌黑莹亮的瞳孔里还透着兴奋,他骄傲地仰起脸,像个做了件自认为拯救苍生的大事,等待夸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