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卿
温秀低着头,眸色微凝,轻声速道,“皇上现在在皇后娘娘的咸宁宫,在下只知道督公等下会借口离开过去,在下总觉得似有什么事要发生,阁老要当心。”
放盘子的手一顿,发出了细微的磕碰声,徐筠又端起一碟小菜,用筷子扫进碗里,“可知咸宁宫情形。”
“不知。”温秀道,“但那美人是崔玦之孙。”
徐筠的双眼倏然睁大,“崔……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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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妇,毒妇!”癫狂燥郁的怒吼几乎震碎了咸宁宫的屋瓦,“朕就知道你是个毒妇!”
“毒妇……?”另一个声音幽幽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本宫做了什么,担的起毒妇二字。”
“你想杀死朕……”建安帝分明已瘦得眼眶凹陷,仅剩筋骨,可吼出的每一个字都震耳欲聋,“你带走了朕的美人就是想杀了朕!”
他昨夜就服了丹,如今已近六个时辰,他的每一寸骨血都仿佛是长了尖利的刺,像疯了一样要从皮肉里挣出,他痛得要死了!
“疼吗,能有多疼?”皇后的声音并不大,却犹如一把冰冷的薄刃般劈开了烈火,刀刀入肉,“有瑁儿被从城墙上扔下来疼吗?”
瑁儿这个名字一出,哪怕是已近癫狂的建安帝却陡然僵在原地。
“他还那么小,和我们一起困在战场上,哪怕饿到偷偷嚼发带也不哭不闹。”一滴泪凝起,滑过早已失去光泽的苍白面颊,“你说要带他逃出去,我信你。是我拉起瑁儿,将他交在了你手里,小小的一只手,我握了又握……他那样懂事,一边用尽了力气跟上你的步子,一边还回头与我说话……”
皇后忽然冷冷看向浑身赤红,已是血脉喷张的建安帝,“你可还记得他说了什么?”
“他……他说……”建安帝恍惚一瞬,喃喃出声。
“他说,父王带我去吃肉,我不吃,我……”哽咽狠狠地蹂躏在喉间,皇后的手指几乎扣进木几的边缘,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呼吸数次才堪断断续续说出那最后几个字,“我要带回来,带……回来,给……给娘吃。”
被困三个月,弹尽粮绝,她的孩子也饿得两眼发昏,却说,要带回来给娘吃。可他不知道的是,他即将被父亲亲手送去诱敌,去当那块饲鹰的肉!
她曾声嘶力竭地问他为什么,可答案她自己不知道吗?
因为他怕其他的儿子份量不够,所以就只能让她的瑁儿去送死。
她给自己用了很久药,一碗下去宛若死了一般无知无觉,哪怕明知这药喝下去会将身体一层层挖空也不肯停下。
因为她最怕的,就是做梦。
“朕是要成就霸业,能帮上朕,是他的福气!”建安帝微凸的双目早已布满了血丝,他圆瞪着,上半张脸如恶煞,下半张脸却诡异地笑着,“朕成了,朕一个个杀死了那些看不起朕的兄弟,是朕当上了皇帝!”
“靠儿子的一条命换来的皇帝,有什么颜面称之为霸业!”嘶吼之后,是令人窒息的静,皇后微微仰面,泪未尽,滑落在上扬的唇角,“瑁儿死了,你的其他儿子也都去陪他了,那你呢?”
“什么……你说什么?”建安帝空洞的双目微微凝起,“你说谁都死了?”
“我是问你。”皇后冷冷看着他,“你想瑁儿了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好疼!人呢,把人还给我!”建安帝脖颈已胀有寻常人两倍,布满血丝的双眼更是微凸出了眼眶,仿佛下一刻就会爆掉一般可怖,“给我,快给我!”
皇后再抬眸,那满目的泪光仿佛已经回落的潮水,只剩了一双微红的眼眶,“你的美人当然在。”
她忽然抬臂,轻轻一点指向大殿角落,“不就在那儿。”
一直暴躁嘶吼的建安帝霎时安静,他迫不及待地顺着指尖看向那个方向,纱幔重重,晦暗不明,却仍能隐约看到一个瘦削的身影。
他撕扯着自己的领口,一只鞋甚至落在了地面上,堂堂君王此时此刻甚至不如一个堂下鄙夫。
皇后闭上双眼,身形在微晃的一瞬间被人搀扶着,她重新睁开眼,
“拿到了吗?”
“回娘娘。”敬年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一共九颗金丹。”
皇后淡淡一眼,扶额闭目,未再发一言。
香炉的伴月香似乎已近烧尽,那缕袅袅向上青的烟逐渐稀薄,直至消逝。
仿佛是有阵风拂过,皇后骤然惊醒,凝眸看去,纱幔一层层掀起,一个人影由模糊到清晰,最先映进她眼中的,却是斜挂在腰间的一只玉笛。
“娘娘。”他跪下,俯首道,“草民已用毫针封住了他的经脉。”
皇后恍惚的眼神凝起,似是赞许地微微一笑,拿起了一直放在手边的那只锦盒,“他们都在澄心殿是吗?”
“回娘娘,闹得正厉害。”敬年颔首道。
“你去吧,去和他们说。”皇后拿着锦盒,徐徐向纱幔后走去,身影一层层模糊,“皇上不听劝阻,硬要吞下所有金丹,让他们都来瞧瞧,现在的皇帝到底是人……
“还是鬼!”
第129章
咸宁宫的主殿内没有点灯,天光被窗棂分成了一束一束,窄窄地照进去,这一块块光斑里是一朵又一朵殷红的,如同墨梅一般绽放在地毯上痕迹,徐筠视线刚及,就惊得身形一晃。
这本是一块没有任何图案的素色地毯,那一朵朵的分明是泛着诡异恶臭的血迹!
“皇……皇上!?”
所有人都愣在了门外,唯有高似反应最快,哭喊着扑进殿内,跪在浑身浴血,一动不动的建安帝身边。
不是其他人的反应慢,是他们根本不敢认眼前这个已不成人形的人,居然就是大楚的皇帝!
徐筠双眼蓦地一跳,抬臂,挣脱了卢增的搀扶,在众人愕然而又胆怯的目光中向前一步,跨过了门槛。
“徐阁老来了。”
一个久不曾入耳的声音让他定在了原地,徐筠拱手躬身,“臣参见皇后娘娘。”
“敬年,掌灯。”这声音平静得过分,“让阁老看清楚皇上的模样。”
“快!”高似好似癫狂,他跪在地上搂着建安帝的身体,半边下颌已沾染了浓稠的血,嘶声高喊,“快请宋院判!!”
喊声落下的一刹那,高似刚好瞟到了那个摔裂在地,已经空空如也的锦盒,他下意识地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皇后。
皇后空洞无波的眼神在与自己对视的刹那竟泛起了一丝诡谲的笑意,却又在下一瞬消失在了被敬年点燃的烛火之中。
高似身上微微发麻,在这通亮的光线里垂下眼睑,将目光收回。
“不必请了。”皇后像是没有看到高似那一瞬与她的对视,缓缓走向徐筠,“一颗金丹就能让人气血逆流,九颗……”
她微顿,“没人能救得了。”
徐筠的心开始狂跳,他看着皇后这么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脚下踩着的都是未干的血迹。
其实不止是这块地毯。
凌乱狼藉的桌椅,粉身碎骨的花瓶,还有角落里被血迹喷溅纱幔。
若细瞧瞧,皇后身上这件绛红色罩袍上隐隐有些颜色更深的斑块,徐筠想,那应该也是血。
但毕竟是纵横官场数十载,皇后气息已近在眼前,徐筠立刻回神,躬身道,“娘娘,皇上危重,太医不可不请。”
皇后笑了笑,因靠近殿门,被光线刺到的双眼微微眯起,“阁老说要请,那便请吧。”
徐筠已稳下心神,说道,“娘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皇上他,怎么就成了这幅……”
形如枯槁,肤如皱纸,唯有一根根血脉胀得惊人,自行崩裂出无数的血口,浓稠的血散发着阵阵恶臭,根本不是常人应有的鲜红。
“莫说阁老,本宫这半年以来又何尝能轻易见到皇上。”皇后道,“本宫久病不出,无力掌管后宫之事,没想到却成全了奸佞当道。”
皇后轻抿双唇,微微侧面,徐筠敏锐地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是跪在地上正悲痛欲绝的高似。
徐筠眼睑一跳,迅速收回目光,视线重新对上皇后的同时,眸色沉若深海,
“那皇上为何会在咸宁宫。”
“阁老应知,被送进宁和宫的人都不可能活着出来,可本宫却得知,昨夜送进去的那个美人竟是崔玦的孙儿,本宫于心不忍,便强行将其带回,随后皇上便追了来。”
皇后垂眸,忽然抬臂撩起衣袖,徐筠大惊,连忙转头不敢直视,却听得皇后道,
“阁老,还请看看皇上为了服丹泄欲,对本宫做了什么。”
徐筠眉头紧蹙,仅仅只敢侧目一眼,可就这一眼,他呆愣在原地,根本忘了将视线收回。
皇后原本一双无暇的手臂上抓痕淤青无数,有些地方,已直接露出鲜红的肉,犹如一个个血洞一般触目惊心。
衣袖唰地落下,徐筠倏然回神,不由地颤声道,“若非奸佞当道,何至于此!”
“皇上在本宫救下崔家郎后更是癫狂,拿出装有金丹的锦盒,竟要将里面的丹药一并吞入,本宫当然要阻拦,这手臂上的伤,便是如此来的。”明明在讲述惊心动魄之事,可皇后的语气仍是淡淡,仿佛说的是他人之事一般,“本宫力薄,没能阻止皇上。”
可语气再淡,手臂上的伤痕却是千真万确,徐筠微顿,颔首道,“宋院判应当快到了,娘娘手臂上的伤也需尽快医治。”
话音未落,殿外便有人高声通传宋院判到,齐刷刷跪在殿外的众官员纷纷让开一条道,而殿内,一直低头深埋的高似忽然抬头,用那双悲恸的眼睛看向了皇后。
皇后也正好在看他。
高似本想递出的悲戚眼神忽然就僵在了皇后那双微含笑意的眸中,他头顶一麻,浑身的血液好似开始逆流。
这该是一个女子面对如此可怕的事情该有反应吗,这又该是一个女子面对丈夫癫狂失常,命不久矣该有的反应吗?
高似知道她对皇上早已没了那些寻常情感,可面对徐筠,面对众朝臣,她该表现得如此平静吗!
不该!可她为何要如此!
高似根本来不及想。
他已经听到了咸宁宫守门太监的高声通传,太医院的院判来了,他就该适时让位,让这位大楚第一圣手在朝臣面前给出最权威的一句——
回天乏术。
然后更朝迭代,顺理成章。
谢祎的失踪是意料之外,但哪怕他真的死了也没关系,他早已与皇后商议定了下了一名宗室之子,不过五六岁的年纪,送上皇位便更是少了诸多烦忧。
一切都异常顺利,只是除了此刻皇后令他不安的态度。
“臣叩见皇后娘娘,叩见……”
宋院判的声音戛然在目光触及建安帝的这一刹,他出身杏林世家,他被誉为大楚第一圣手,可他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变成眼前这个模样,他甚至这一刻想的是。
这究竟是不是皇上。
半身是血的高似看着愣在原地的宋院判,心头积压到顶峰的焦躁已无法抑制,他抬起头,看向宋院判的目光里的狠戾早已超出了悲伤与焦急。
“你发什么愣!”
“是……是!”宋院判本就惊骇万分,被这么一句喝叱吓得脚下一软,刚要站起来的身子又跌了下去,“臣,臣马上……!”
宋院判话只说了一半,却如同被定住一般愣在了原地,然而不仅是他,所有人都仿佛见了鬼一般双眼陡然瞪大,面露骇然。
高似心头猛然一惊,他甚至没来得及低头看,几乎是本能地,就要将怀里紧抱的人抛出去。
然而明明看起来已无生息的建安帝却比他更快,那双污血纵横的双手不知何时僵硬却有力地抬起。
太快了,快到一直紧盯着高似的众人就只来得及张开嘴倒吸了一口冷气,提醒的话都没能说出半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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