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捂脸大笑
从最北的雁门,到最东的乐陵,并、司、冀三州,大小郡县,尽皆在鞭春的锣鼓声中,开始了一年的耕作。
翻地、除草、播种,乃至开辟荒田,所有人都忙的不亦乐乎。而大小令长,也不得闲。分配给他们,还有一样重任。
响亮的锣声在田间响起,一群人立刻冲了上去,用锹的,用镐的,用耙的,片刻功夫,就挖开了一个大洞,露出里面白花花的虫卵。
这样的东西,放在往常,恐怕会有人厌恶不已,甚至不忍细看。然而今日,围着的农人全都瞪大了眼睛,面带惊喜。
“快!快装起来!”不用衙役催促,就有人先下手,把结着虫卵的土块全都铲到了筐中。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无一遗漏,方才停手。
也不休息,其人立刻向前方赶去。这群人中,青壮不算很多,大部分是老人孩子,一个个翻动石块,查看土缝。一旦发现虫卵,又会一拥而上。
从日出干到了晌午,队伍终于停了下来。带队的衙役们搬出了一口大锅和一个香案,摆在空地之上。香案点燃,柴火烧着。小吏便命人把虫卵剔出来,倒进锅里,随后又倒了一袋面,一撮盐,一同翻炒起来。
一会儿工夫,浓烈的香气就飘出了锅,引得周围劳作半日的人,一阵狂吞口水。
见炒的差不多了,那吏员大喊一声:“起锅上供!”
立刻有人把锅摆在了香案之前,作为主祭,那吏人先是站在案前深深拜了三拜,随后大声念起了祷词。这段词倒是极为简单,不外乎什么迎药叉神将,赐饮食饱满云云。念完祷词后,他退后几步,示意可以开饭。
早就见过不知多少次了,那群农人立刻排起了长队,挨个来到香案前。有人掏出木碗,有人拿着盘子,衙役一人一勺,给他们添上了饭。只见碗里炒面金黄,散发出一股似肉香,又似麦香的奇异香味。没人会浪费这么好的东西,接过炒面,众人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这味道,简直比自家过年时吃的鸡子饼还强啊!
不愧献给佛子的供物!恐怕也只有佛子,能让那可怖的虫害,变成美餐了!
从老到小,谁也不肯浪费半点,有些人还取了身上带的水囊,连碗都要涮上两遍,连点残渣都不放过,统统倒进嘴里。
这还只是虫卵,若是蝗虫长成,吃了五谷青草,岂不跟鸡子变成母鸡一样,更加美味?不少人心中暗自惦念,还有些聪明的,早早把那几句祷词记得滚瓜烂熟,若是回家发现了虫卵,念上两句,必然能化蝗为肉,惠及家人!
不到半刻时间,一锅面就清了个干净。
吃饱了饭,又休息了片刻,一行人再次敲锣打鼓,寻找新的虫害去了。
在这个人人嘴里无油,终日无肉的年月,没什么比吃更诱人的事情了。各郡县的灭蝗工作进行的轰轰烈烈,也异常顺利。然而三州有佛子保佑,才敢动这灾星。旁的州郡,可没这么好的运道了。
随着春寒尽消,小小虫儿钻出了泥土,振动双翅,向着刚刚出苗的田亩扑去。
作者有话要说: 怀帝永嘉四年五月,大蝗,自幽、并、司、冀至于秦雍,草木牛马毛鬣皆尽。
这是原本历史上,压断西晋脊背的另一根稻草。
第344章 蝗起
锣鼓喧嚣,呼号不断, 几个汉子抬着肩舆, 心急火燎向田间赶去。肩舆上, 一尊神像身披青、黄两色外衫,头有须, 口有牙,一副狰狞模样。但是人谁也不敢怠慢这尊泥胎,这可是吃了几十年供奉的蝗神, 一定要把祂送到村头, 驱走虫祸!
“快快!”前方有人高声叫喊。
只见百来村人, 全都守在田头。香案已经备好,上面还供奉着三牲。能在灾年之后拿出这样供品, 实在不易。只等蝗神到来了!
“蝗神来了!蝗神来了!”
跑得汗流浃背, 那几人也不敢休息, 就赶忙卸下肩舆, 把神像请上了供桌。这一下,所有人都跪倒在地, 虔诚叩首。
去年已经荒了一年, 不能再遭灾了!这可是他们全村的口粮啊!
村老带头唱起了祷词, 香烛散出烟雾, 罩在了神案四周。众人连头都不敢抬起, 生怕惹蝗神降罪。然而天不遂人愿,让人心悸的嗡嗡声,从天边传来。
“蝗……蝗虫……”
有人双脚一软, 跌坐在地,更多人惨叫了起来。漫天的虫儿,根本没有搭理神案的意思,如同一阵乌云,降在了青青的麦苗上。沙沙轻响传来,那是虫儿啃噬青苗的声响。一个汉子发了疯似得想要冲入田间,却被邻人死死拉住。
“大仙啊!大仙开恩啊……”
村老哭得涕泪满面,不停的磕着头,额上都浸出了血痕。然而蝗虫哪会在乎?
不知过了多久,轰的一声,遮天蔽日的蝗虫齐齐振翅,飞上了高空,只留空荡荡,连杂草、树皮被啃个干净的大地。
如此的灾祸,不止一地发生。去岁大旱的几州,均有大蝗出没。蝗生翅,日行百里,群出群落,防不胜防。只能祈祷蝗神保佑,让灾祸绕过自己的村落。然而在另一片土地上,人们拜的,是另一位神佛。
“蝗虫来了!快快!”
听到鸣锣召唤的村人,无不脚步匆匆,向着村口赶去。早就僻出的空场上,火堆接连成片,宛如一道红通通的高墙,焰光明亮,映得星月都黯然失色。
那熟悉的振翅声,又出现了。然而这次,蝗虫们像是昏了头一般,并未冲向麦田,反倒向着熊熊大火扑去!
火苗只是一撩,就吞掉了不知多少虫儿。空气中散发出焦糊的肉香,不过此刻,谁也不敢怠慢,村人们三三两两举着丈余宽的布网,迎风扑杀那些未曾钻入火堆的虫子。噼里啪啦的撞击声,就像雨打荷叶,听的人脊背发麻。然而面对这铺天盖地的虫潮,大多数人都神色镇定,毫无畏惧之意。
装满了飞虫的网子很快扎了起来,一阵扑打,便有人拿了竹筐倒入其中。篝火附近,驱虫的汉子们边添柴火,边偷偷捡两个烧的焦黄的虫儿,塞进嘴中。有些还能记得念两句祷词,有些吃得满嘴流油,哪还顾得上其他?
如此一夜折腾,到了天明时,早起的妇人带着儿女,来到了田边。或是提篮,或是持网,沿着田埂捕捉漏网之鱼。
一个年纪不大的幼童扑到了只绿油油的虫儿,正想撕扯虫身上的薄翼,旁边妇人赶忙拦住:“狗儿乖,这可不是拿来玩的。先装在包里,等到回家,娘给你烤了吃。”
许是想到了虫儿肥美的滋味,那孩童吞了口唾沫,用力点了点头,把虫子塞进了布囊。
一行行妇孺不断弯腰捉虫,宛如勤劳的鸟雀。已经拔节抽穗的麦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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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州和冀州皆传来消息,受灾严重的只有两县。其余郡县灭蝗及时,夏收应无大碍。”说出这话时,段钦只觉心中大石落定。
并州已经灭蝗数年,成效斐然。就算冒出几撮蝗虫,很快也能扑灭。加之并州地势较高,蝗虫想要飞越群山也不容易。
然而并州能避免,收复时间并不算长的司州和冀州,却免不了虫害。且不说有太多田地因战乱荒芜,尚未重垦,容易滋生幼虫。就是花了大力气杀灭虫卵,临近的雍州、幽州、豫州等地,也会飞来过境虫群。司州、冀州一马平川,哪能挡住蝗虫迁徙?因此仍旧需要各县齐心,灭掉飞蝗。
不过除了挖坑填埋法之外,此次灭蝗,还用了篝火。谁能想到蝗虫跟飞蛾一般,会自投火海?因而若是夜间遇蝗,只要点燃火墙,就能杀灭大半。
还有布网扑杀,清晨时趁露重湿翅,捉灭虫害等等。方法不一而足,但是最关键的,还是“蝗可食”这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