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捂脸大笑
“申门亭侯,就是最近刚刚救了晋阳的梁郎君。”
“梁郎君?是那个‘佛子’?”怎么说武乡也更靠近晋阳,听到这话,不只是匐达,就连他身边那些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听说‘佛子’救了晋阳一城百姓呢!”
“有人还说他伸手一摸,就能消除病痛!”
“‘佛子’会收羯人做佃客?”
听到乡亲们提起主公的名字,弈延眼中不由露出骄傲神情:“正是那个梁郎君。他待人慈悲,非但收留流民,还让我们加入了部曲。这马,也是主公赐下的!”
他身后站着的可不只一个人,那几个骑士也纷纷开口帮腔。弈延又转身从褡裢里取出两个干豆饼,塞给了那几人;“先吃些垫垫,若是能跟我一路南下,到了梁府,还有田地可以耕种!”
这些话都没有他手中的饼子来的有说服力,几人饿了数日,哪还能忍得住,狼吞虎咽吃了起来。这样的情形,放在几个月前,弈延还觉得司空见惯。然而跟在主公身边,整个梁府未曾有一人忍饥挨饿。那可是几百条性命!主公一人,便救了他们所有。弈延从未有一刻如此切身体会到,梁府的不同之处。
他要给主公带回更多人马,那些诚实可信的,勇武忠心的。他要让主公拥有更强大的部曲,救更多的性命!他要尽快回到主公身边才行!
弈延深深吸了口气:“匐达,带我去见村里其他人。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若有人肯去梁府,明天就能上路!”
匐达差点没噎住,但是月光之下,对面那双眸子如此闪亮,就像天上的星星。他愣了一下,也不顾手里的饼子,拉起弈延,向村里跑去。
短短一天之内,快马经过一村又一村,踏的干涸的地面尘土纷纷。一户又一户饥肠辘辘的羯人背起了自己少的可怜的行囊,走出家门。他们已经没有了活路,自然没有资格再眷恋这片乡土。他们不清楚自己将会走到何处,但是那个有着灰蓝眼睛,骑着骏马的族人小子告诉他们,会有人能救他们,连同他们老弱的父母,饥寒的妻儿。
一个被称作“佛子”的善人。
羯人信佛,没有什么比这“佛子”名号更让他们期盼的了。这个乱世,若是没有佛祖那样的慈悲,又怎会施恩,救他们这些贫贱胡人?
一个连汉话都不怎么会说的老者,费力的跟在队伍后面,念念有词。
“那不是佛子,是药师佛的现世化身。他高坐莲花宝台,结三界法印,发下宏愿解救众生。若有人信他,便能脱离苦海,重回光明琉璃之境。他麾下有十二大将,七千夜叉,为他扫平诸路恶鬼。我佛慈悲,眷我子民……”
喃喃祷告声中,二百个高鼻深目的杂胡,向着梁府缓缓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雕版印刷出现的略晚,大概隋唐时代才出现,到唐末才开始盛行。印刷术的普及,是随着寒门崛起出现的,到宋代就相当发达了,开始有了活字印刷。不过活字对于编书者的要求太高,暂时还是用雕版吧。
第58章 新篇
“郎主, 这便是重新装订的书册了。”跪在案前, 朝雨双手把崭新的书册递了上去, 满眼欣喜。
梁府半月前正式设立书坊,开始试制新书。与世人常见的经卷不同,书坊中所印的书并非卷轴, 而是方方正正一本,由木板刻字,刷墨覆纸而成。第一次见到雕版,朝雨着实惊讶无比。谁又能想到,可以把字刻在木头上, 转印成书呢?
这法子简直是绝妙!朝雨自幼家贫, 立刻便对印刷之术产生了兴趣。正巧因她识字, 郎主便把校验新书,装订成册的任务交给了她。
一个从未有人见过的新式纸书, 想要好好装订, 何其不易。朝雨花了不少心思, 最终却是得了郎主点化, 才有眼前成果。虽是新样,但是朝雨自信这是最好的装订之法,恐怕就连郎主都挑不出错来。
梁峰翻开面前书本,《金刚经》的雕版现在还未刻完,这书只是用草稿做成的样刊。与之前不同,这次乃是合页装订,也就是把印好的书页从中对折,无字一面夹在中间,有字一面朝外,背口细细用线缝上,再用笺纸包严,作为外封。虽然是样刊,朝雨也未轻忽,手工精细无比,看起来就很上档次。不过梁峰早就习惯了后世那种正反双面印刷的书本,这种合页,怎么看都像是盗版书没有裁好的感觉,让人有种想把中间纸页划开的冲动。
不过就算是梁峰,也不得不承认,现在恐怕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实在是雕版花费的功夫颇大,纸张和墨又不甚理想,如果双面印字,错版还是小问题,透墨才让人头痛。这种合页装订,则考虑了美观和实用双方面的需要,而且能让薄薄一本金刚经看起来稍显厚度,能看出朝雨费尽了心思。
放下书本,梁峰颔首道:“这样便好。装订一本,要花多长时间?”
“只需两日便可。”朝雨欣喜答道。
雕版印刷最让人头疼的,是雕刻木板的时间。费时费力,又要小心不能错字,否则一个板子都要毁掉重制。但是雕版一旦制成,印刷装订就简单了。只需晾干墨迹,仔细对折缝好,黏上外封,就能制出一本美观大方的书册。想想自己能带几个不识字的仆妇做出如此精美绝伦的新书,朝雨就觉得兴奋异常。郎主真乃天授之才,如此妙的法子也能想出!
这制作周期还算可以,如果五名女工采取流水线装订,恐怕效率更高一些。想了想,梁峰取过一页白纸,跟叠歌词本一样左右对折了几下,递给朝雨:“《金刚经》可以细细装订,《伤寒新论》就不必了,只要照这样把纸页黏在一起,折叠一下便可。”
《金刚经》是主销货品,再怎么精细都不为过。《伤寒新论》却是免费赠送的副刊,就必须控制成本了。用普通麻纸加上折页装,既清爽又简单,不失为一个法子。
“对了,《伤寒新论》务必要仔细校订,不能写错一个字,不能漏掉一个字符,这是救人根本,不可轻忽。”梁峰再次正色吩咐道。
因为是医书,梁峰在《伤寒新论》上花费的功夫着实不小。第一次在刻板中引入了“句断”。古代书籍是没有标点的,全靠师长指引,才能辨别文意,阅读经卷。而在私人注释中,则会用上“。”和“、”这两种符合,也就是古称的句断了。这当然是统治阶级控制知识传播,使其高尚化的一种手段。但是放在医书里,却很可能成为误导他人的陷阱。就算会遭人诟病,梁峰可不能看着好好的医书传错了样子,反正送的不要钱,按他的心意来就好。
这虽不合规矩,但是朝雨也清楚有无句断对阅读的影响,点头应是后,便退了出来。
书坊如今跟织造房一样,都在主宅之中。朝雨快步绕过回廊,以手掩鼻,踏进了庭院。院子里依旧是木屑飘飘,呛人的很。几个工匠正在雕琢手里的木板,他们各有分工,有的平整木材,有的雕花装饰,唯有手艺最好的四人,小心翼翼的雕刻着板上文字。
这是需要集中精神的活计,朝雨不敢打搅,移步来到院角。只见卫佛奴一人坐在木案前,小心翼翼的刻着一副图案。
这是郎主专门延请画师,描绘的祗园讲经图。只见画上,佛祖结跏趺坐在菩提树下,单手拈花,唇带微笑。树影婆娑,也遮不住他身后灿灿金轮。下方,诸弟子或坐或跪,或仰首凝视,或颔首垂眸,全神贯注听着佛祖所说。远处屋舍憧憧,朦胧可见,不似中土模样。
这幅画笔力平平,但是胜在人物众多,结构鲜明。更惹人注意的,是中间那位佛祖。淡淡几笔勾画,就让佛祖面上显出股出尘清雅,又俊美异常。那低垂的眉眼之间,透着慈悲怜悯,又隐隐有几分梁家家主的影子。
之前画里的佛祖,是这副样子吗?朝雨看了眼正在潜心雕刻的卫佛奴,并未开口。无人知晓佛祖的真实样貌,但是梁府奴仆之中,郎主便是他们的神佛。如此画像,才配得上这精美刻本!
又看了半晌,朝雨才抽身,向着一旁制成的雕版走去。
※
从武乡返回,弈延在路上足足花费了十余天时间。就算郎主给他准备了足够的干粮和银钱,这一路也人精疲力竭。
如此多杂胡,太容易招惹是非了。多亏那五匹神骏非凡的马儿,和梁峰事先准备的信物,才让这队人躲过了兵卒盘查。一路上日夜兼程,担惊受怕,当来到梁府外,看到那些已经收割完毕的田地,和穿行在棚户中的流民,不少人都哭了出来。他们世代以农耕为生,怎能不知,这是一片能够活人的乐土。
知道是弈延回来了,梁峰专门迎了出来。看到张依旧苍白,也依旧俊美的面孔,弈延眼中一热,跪在了地上。
“主公,我带族人回来了。太多人出门逃荒,只剩下些老弱,还请主公责罚……”
这些人里,壮年劳力还不足三分之一,更多是妇孺和老人。看着黑压压跪倒一片的人头,梁峰走到弈延面前,伸出了手:“何罪之有?都是人命,应该去救。”
这跟他想的不太一样,但是老人孩子也可以从事一些不那么耗费体力的杂活,每一条性命,在乱世之中都弥足可贵。更何况有了这些亲眷,那些出门在外的男丁,也总有归来的一日。
没人比弈延更清楚梁府每天耗费的钱粮,以及养这些人,需要浪费的花销。他并未起身,就这么直挺挺的跪在梁峰面前:“主公想救更多人的,不论是羯人还是流民。”
回乡这些时日,是弈延第一次主动离开梁峰身边。没了日日操练,没了凶恶敌人,也没了那个能够时时刻刻,吸引他目光的男子。弈延开始睁开眼睛,看向身旁。
他看到了无数悲苦之人。那些和他的族人一样,吃不饱,穿不暖,在贫瘠的土地上垂死挣扎的农户;那些身披佩刀持槍,骨瘦嶙峋,如同饿虎豺狼一般的兵卒;那些背井离乡,为了躲避刀兵,却横死路旁的流民。
这世道,跟他离开家乡时一样,从未好转,反而越发让人恐惧。梁府就像一道屏障,遮住了他的目光,让他耽溺在了微小的幸福之中。然而主公,从未被这道假象迷惑。那些曾经说过话语,如同惊雷般回荡在他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