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捂脸大笑
“有大船落水,即将沉没。万人皆哭,救是不救?”
“明日也无妨?谁知明日又会发生什么?”
一句句话,一个个看似古怪的举动,都指向了一个方向。他想救人,竭尽全力,想方设法,救下更多性命。
之前,弈延不懂,晋阳城中的百姓,为何会如此疯狂。然而这些日日夜夜,回荡在他耳边的祈祷,却让弈延懂了。那些身处地狱之人,何其需要这样一位救主。也许主公原本就是神佛的化身,才会如此悲天悯人,垂怜他们这些凡俗。
所以这一次,弈延跪下了,双膝跪地。
看着那张年轻的面孔,梁峰微微颔首:“是的,尽我所能。”
他的声音淡淡,并无太多起伏。然而弈延就像被抽了一鞭,俯首拜到在了他面前。
“愿为主公马前之卒。”
他身后跪着的所有羯人,也尽皆垂下了头颅。就像虔诚的,正想佛祖顶礼膜拜的信徒。
梁峰伸出了手,轻轻抚在那低垂的发顶之上:“有你这句话,我很高兴。”
他不再说“效死”,也不再只为自己的安危考虑。这一趟远行,让弈延肩上多出了几分重量。就像一把锋锐无比的宝剑,终于有了剑鞘,敛起了无匹锋芒。这个小家伙,长大了。
接着,梁峰抬起头,对那些跪倒在地的羯人说道:“从今往后,这里便是你们的家园。我会给你们分发牲畜、农具,你们则要动手盖屋,开荒建渠,营造防御工事。若想活下去,便要辛勤劳作,为自己赚得口粮。”
他甚至都没说为奴或是佃客,只是对他们说,这就是新的家园。那些能够听懂汉话的羯人,无不呜咽出声。而那些听不懂的,亦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和善。
跪在地上,双目浑浊的老者费力抬起了头颅。只见濯濯阳光中,一位俊美无暇的郎君,立在众人之前。那人的风姿何其卓然,然而笑容却温柔可亲,犹若佛祖拈花垂目。
像是被那光芒灼伤了双目,他仓皇的垂下了头颅,再次诵起经文。被他的声音感染,佛声响起,绵绵不绝,有汉语也有羯语,交融在了一处。
梁峰笑笑,不以为意,对弈延道:“行了,回府吧。安置他们,还要不少功夫。”
弈延从地上站了起来,却并未迈步,而是牵过了自己那匹乌丸骏马:“主公,骑它回去吧。”
梁峰挑了挑眉,这小子居然也敢让自己骑大马了?不过这样更好。运了运气,梁峰踩在马镫上,刚想上马,谁料一只手撑在了他的小腿上,轻轻一托。没费什么力气,他便稳稳跨坐在了马背上。
弈延收回手,牵起了马儿的缰绳,向着庄内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金刚经用的是包背装,大概是宋代出现的。医书用的是经折装,唐代就有啦。不造歌词本的话,想想奏折就知道啦至于句断,其实就是后世的句读(dòu),《说文解字》里就有提到。这些符号私下断句时会用,但是一直到宋代,也只有少量书籍会刻印标点。古代真是想方设法不让人学会读书啊囧
第59章 乘风
莲池里的花苞早已落尽, 王汶看着满池碧荷, 黯然心伤。洛阳被围已有将近两月, 战事依旧没有消止的兆头。如今成都王以平原内史陆机为前锋都督,统领大军逼近洛阳。想那陆士衡乃东吴名将之后,又少有奇才, 文章冠世。若是一战击溃了洛阳守兵,可如何是好?
有这样的忧思,就连满园秋色,都无法让王汶安心沉醉了。轻抚手中麈尾,他自怔怔出神, 一位侍婢小心走上前来:“郎主, 梁郎君府上的信使求见。”
“哦?”王汶这才稍稍振作精神, 开口道,“招他进来吧。”
梁子熙可不同于他人, 就算再怎么忧心忡忡, 王汶也不会把梁府信使拒之门外。不多时, 信使就走进了庭院, 跪地道:“启禀中正,我家郎主制了两册新书,特取来于中正赏鉴。”
什么书还要赏鉴?王汶好奇心起,招手道:“拿来我看。”
一个木盒奉了上去,王汶打开盒子,便皱了皱眉,怎么不是卷轴?
盒中放着几本方形纸册,有如一叠小笺粘连一处。他随手拿起一册,只见白纸之外覆着深色笺纸,隐有幽香,上方是梁丰那笔妙书,工工整整提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几字,字周围还有方框圈裹,纹饰辅之。只是一个封面,用心之巧便让人啧啧称赞。
翻开封面,入目乃是一张画,正是当年梁丰所述的祗园讲经场面。这画可没有先本,但是构图巧妙,笔法细腻,尤其是中间金光大盛的佛祖,和他身后的婆娑雅园。只是看着画上景象,就能想到当年那场讲经盛会。把画作于如此短小的书册上,还能一笔不乱,其用心确实让人赞叹。
再翻下一页,则是《金刚经》的正文。页内装饰与封面相仿,乃是把纸一折为二,设计精巧雅致。不论是那些隔开文字的均匀墨线,还是侧边装饰的枝蔓花纹,无一不透出书者心思。把纸如此折叠,粘成一册,可比寻常卷轴要节省地方。若想时时研读,只需把这册书带着身上即可。
“如此巧思,不愧是子熙。也不知作这一本花费了多少时日?”王汶不由赞道,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才放下手中书册,去拿下一册。
然而当看清下一本模样时,他不由惊咦出声:“怎么又是一本?”
的确,盒中摆的,跟他刚刚看的那本别无二致。不论是封面的题字,还是正文的纹饰,甚至连佛画的线条都一笔不差,简直就像凭空变出了两本似得。王汶只是讶然片刻,突然明白过来,这恐怕是印出的吧?
印信古自有之,如今士族之中,也有自雕闲章的雅事。他当然清楚印出来的图章会是如何模样,只是从未想过,连书都能如此来印。这真可谓别处心裁,神来之笔!兴致勃勃把三册一模一样的经书翻了一遍,王汶才笑着取出了下面的书册。这个倒不如《金刚经》来的精巧,用的也不是藏经纸,而是寻常麻纸。似乎是把数张纸粘在一次,反复折叠,并成一册。书名则是《伤寒新论》。
只是翻了几页,王汶便道:“这是姜太医所著遗作?”
姜太医病死之事,他也早有耳闻,加之姜达被困洛阳,梁丰也有来信问询。对于这家祖孙,王汶多少也有些惋惜,没料到梁丰竟让用此法,把姜太医所写的医书也刻印成书,上面还标了不少句断痕迹,显然是不想错漏原文。
草草翻过一遍,王汶掩卷长叹,对阶下信使道:“这样的书册,做来怕是花销不菲?你家郎君有心了。白露,领他下去,待我写了书信,一并送回梁府吧。”
除了书信,还要带些良药珍玩,子熙如此耗费心力,是该一谢。
于此同时,拿到新书的,还有一人。
禅房之中,老僧缓缓翻动面前两册一般无二的《金刚经》,久久不语。一旁侍立的念法早就看出了这书的端倪,不由道:“师父,这经书似乎是用印章之法印出来的。梁子熙何苦如此费时费力?”
“费时费力?”老僧用手指轻轻拂过书上佛像,开口问道,“如今寺中抄写一本经卷,能收多少布施?”
“像《金刚经》这样一卷,要有米五斛,钱两万吧?”念法答道。抄经也是寺里一项重大收益。不少虔诚妇人,会向僧人求经,已求经内愿力。这样的经书,自然也不便宜。
“若是佛子印出精美佛经,你会再到寺中求经吗?”老僧淡淡问道。
念法反应极快,悚然一惊:“他想卖佛经?!”
“这样一本经书,若是只要二、三十石米粮,定会有人趋之若鹜。”
如今已经秋收,粮食一石不到八百文,二十石也不过两万钱。比起僧人誊抄的简陋经书,这种处处精美,又出自佛子之手的印制经书,恐怕更受欢迎。
念法脱口而出:“这怎么能行!”
然而话一出口,他又闭上了嘴巴。这当然能行!《金刚经》本就出自梁丰之手,人家若是拿来贩售,恐怕任谁都不能横加指责。这是功德,亦是果报,只能由梁丰独自享用。可是他若要刻印其他佛典呢?长此以往,寺中岂不是是要大受损失?!
“寺里也要弄些匠人,刻印经书!”念法立刻道。
能够打败刻印速度的,唯有刻印本身。只要寺里有了匠人,精心制作刻本,何愁斗不过梁子熙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