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棠梨煎蛋
原本跪在大殿正中的伴读们,竟然有好些开始发抖,手忙脚乱地爬到了侧边让出路来。沈榶惊讶地看了一眼那些发抖的伴读,也默默蹭到了侧边。
若是不谈从箸儿等人那里听来的风言风语,这太子的相貌人才还是挺好的,至少赏心悦目。沈榶又想起那野鬼说的“谣言不可尽信”,心中发笑,更加小心地去偷眼打量太子。
同时,李洵的目光飞快地从沈榶身上一扫而过,紧接着又不着痕迹地扫过大殿中的所有人,没有看到自己想见的身影,略略有些失望,敛容上前,拱手对贵妃行礼道:“姨母。”
“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贵妃这才回过神来,心中的压抑感随着李洵的恭敬与微笑而散去。不过她依然觉得有些奇怪,太子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前来?这并不是他们商量好的。但这会儿也笑道:“倒是来得正好,这些是本宫为你妹妹选的伴读,也不是外人了。你来帮本宫掌掌眼,这些孩子家世都是一等一的好,只怕有的性子淘气,带坏了你妹妹。”
话虽这样说,她却引着李洵去看那些年纪大的伴读。这便是想趁机让太子相看一番,有没有合心意的。
沈榶身侧有几个伴读听见贵妃如此说,却抖得更厉害了,跪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沈榶:“……”啊,他大概也是猜到了。看来不仅仅是他们家箸儿消息灵通啊……
李洵的目光不悦地从几个发抖的身影上扫过,看来这些大家的公子、小姐胆子也没大多少,一样被那可恨的流言所蒙蔽。他的目光又停留在沈榶的脸上,见他没有发抖,却仍然露出一模嫌弃来。
……看起来呆呆的,全然不如孤在这具身体里时神采飞扬。
但他见沈榶跪在那里,心里却又很不舒坦,仿佛自己被人罚跪了一样。这奇诡的换魂遭遇,竟让他好似生出了一个“分/身”,莫名将这蠢笨窝囊的大公子划入自己人的范围里了。
“姨母选的人,想来都是好的。”李洵淡淡道:“今日刚入宫,想来他们还不大习惯,又乍见姨母,未免心中畏惧忐忑。不妨让他们陪大妹妹念几日书,慢慢才看得出性情。”
“也是,”贵妃点了点头,仿佛此刻才想起来人还都跪着,便笑道:“都起来吧。”又吩咐身边的白檀:“让内务府给每人拿几匹好料子做衣裳,文房四宝也要备最好的。明日修整一日,后日便要开始念书了。”这边是给下赏赐了。
又温言对众伴读道:“缺什么只管和你们宫里的嬷嬷说,只当自己家一样。”
这自然是一句客气话,没人会当真。众伴读敛目躬身行礼谢恩:“是,多谢娘娘恩典。”
说罢,便有太监引伴读们下去了。
待众人出去,李洵才对贵妃道:“姨母可看见那福昌伯家的公子了?可还与睿表弟相配?”
贵妃犹豫片刻,便将心里话照实说了:“模样倒是不错,家世也是正好相配。只是我思来想去,到底是个哥儿,恐将来子嗣上艰难。你睿表弟那身子原本就不好……”
李洵心中莫名松了一大口气,立刻接话道:“我想着也是呢,还是要给睿表弟娶个好身段好生养的女子才好。姨母不如在其他几位女子伴读中选一选,有没有合适的。”
贵妃不料他这样说,心中一口气噎住了。这些伴读,都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不是性子极懦弱胆小,就是娇纵张扬蠢笨,如何好给郑孟睿……不过这话自然不能直说,便只道:“再说吧,这些伴读要么出身高门勋贵,要么是正二品以上大员,实权在握,睿儿那个身子……恐怕她们家中不会愿意的。”哪里有那福昌伯府凑巧,又有勋贵的体面,又荒唐落魄。“回头我与父亲再商量商量吧。”
李洵点了点头。正巧这时,一个小太监提了个食篮进来,到李洵跟前:“殿下,到时辰该喝药了。”
贵妃忙让身边宫女将食盒打开,伺候李洵吃药,又嗔怪道:“你也是,身子刚好了一些,就出来乱跑。这些伴读进了宫,哪日不能见呢?”
李洵的身体只是因昏迷太久,没有进食而虚弱,养了几日便已大好,因此并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然而贵妃却又笑着调侃道:“莫不是洵儿也终于长大了,于此事开始上心了?”
李洵耳朵一红,他确实是动了春心……却不是对那些选上来的伴读。他想见小碟,倒是真的一日也不想等了……这几日他在东宫休养,身边宫女内侍太监无一不蠢笨无趣,竟让他思念起在甘霖院的时日。
他这几日常梦到一群小丫鬟侍从热热闹闹、叽叽喳喳,却并不惹人厌烦。他们将小碟围在中间,央着他继续讲那白蛇的故事,而李洵在心中也隐隐的期待……
期待一个与一般说书先生所说完全不同的结局,期待缘分天降、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嘴角含了一抹笑,将那碗药一饮而尽。而他这副模样落在贵妃眼中,却让贵妃十分纳罕:难不成他还真有什么中意的人了?
而就在此时,李洵喝完了药,白檀又从食盒中端出了一碗补品:一碗冒着油花,由肥鸡、鱼翅、瘦肉炖出来的燕窝。
李洵面色骤变,他几番忍耐,可额角突突地青筋直跳,猛然上窜的肝火烧得他呼吸猝然变快,知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猛然将那碗燕窝打翻在地:“该死!”
白檀吓了一大跳,那碗燕窝大半泼在了她身上,此刻也顾不得了,连忙跪下请罪。李洵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却因晕眩硬是扶着桌子才没有摔倒。
大公主被他摔碗吓得发出尖锐的哭声,更让李洵头疼欲裂。
不对劲,这不对劲。
李洵在这突如其来的痛苦中硬是挖出一丝理智。他从前在甘霖院,也不是没和沈易安吵过,也没少动气。但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一碗燕窝做得不合心意而已,难道还能比刚落了水却吃不上药严重?他惩治沈椿时也不曾这般过!
难道是刚才的药有问题……他刚刚喝了药,就立刻开始头疼。真的会有人胆子大到如此,在储君的药里下毒吗?
李洵紧紧攥着桌角,几乎药将桌子掰下一块来。
贵妃连忙去哄大公主,见李洵状态不好,又连忙将大公主交给宫女,和几个太监一同去搀扶李洵:“我便说你身子还没养好,不该到处乱跑才是。那燕窝有何不妥?值得你这样大动肝火。”
她撇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白檀,道:“还不快收拾了。”
白檀连忙应是,捧着碎瓷出去了。李洵缓了缓,才觉得那阵晕眩过去了,森然道:“传孤旨意,今日御膳房烧这碗燕窝的,杖毙!”
那送药来的小太监早已抖如筛糠了,连忙磕了几个头快步跑了出去。贵妃眼神闪了闪,流露出一丝可惜,却又很快掩饰了下去,劝道:“又何必和个下人置气,气坏了身子。”
“姨母不知这御膳房的刁奴有多可恶!”他堂堂一个太子,连做法都详细说了,竟然吃不上一口合心意的燕窝。李洵眸色一暗:“孤要去御膳房,看着他们亲自行刑,以免他们推个学徒出来糊弄孤!”
说着也不行礼告退,径自气冲冲去了。
贵妃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毓庆宫门口,自回身哄大公主不提。
而此时,在毓庆宫外不远处的一众伴读,几乎是亲眼目睹了事件全程。
沈榶等人从毓庆宫出来,并没有立刻被带到他们这些伴读居住的重文宫,因为他们的丫鬟侍从还在听教养嬷嬷的训诫呢。
一个身份显然很高贵的小姐不满地噘着嘴,也幸亏她还记得这是在宫里,只低声道:“好大的规矩,让我们这么多主子,竟站在风口里等奴才。”
旁边一个内侍不经意往这边撇了一眼,那位小姐咬了咬唇,住嘴了。又等了一会儿,才见一群丫鬟侍从被几个嬷嬷带着从一间下人房中出来:“宫中不必外头,明日请各位小姐、公子留在重文宫不要外出,自有教引嬷嬷来教导诸位宫里的规矩,各位身边的丫鬟侍从也一样要受训。”
这下连沈榶在心里腹诽了,既然明天还要受训,今日真的何必让我们在这儿干站着等?
好奇怪啊。
就在这时,他们所有人都听见了毓庆宫里太子的怒吼:“该死!”
那嬷嬷脸色一变,对引路的太监道:“快带诸位小姐、公子去重文宫吧。”
那太监连忙应了,带着沈榶等人往重文宫去。结果路过宫门口时,便看见白檀捧着碎瓷片从大殿出来。
虽说不该窥探,但很多人还是忍不住看到了,身体明显一抖。
沈榶:“……”一个碎瓷片而已,人生气了自然要砸东西,那有碎瓷片又有什么奇怪,这也值得抖?既然怕,就不要看啊。
十分无语。
他们一行人走得并不快,没一会儿,后面又有个小太监一阵风地跑了过去。这时给他们领路的太监忽然将那小太监叫住:“你要死啊,在宫里竟敢疾走,也不怕冲撞了贵人!”
那狂奔的小太监哭丧着脸:“太子殿下的命令,我敢不快些去传么?今日也不知御膳房哪个倒霉,做了一碗太子殿下不喜的燕窝,殿下气的将燕窝砸了,要将御厨杖毙。我这不得快些去传旨?”他生怕传得晚了,殿下一生气,要将他也杖毙。
领路的太监也很惊讶的样子:“那你也不能在宫中疾跑啊,唉,我也不耽误你功夫了,靠着墙根些,快去吧。”
小太监胡乱点了点头,果然贴着墙根跑了。
伴读队伍里发出了一些小声的惊呼,刚才殿下生那么大的气,竟然只是因为一碗燕窝不合口味,就要杖毙御厨!天啊,京中流言果然所言非虚。
箸儿也紧紧握着沈榶的手,小声道:“当时公子还说谣言不可尽信……我看今后还是尽量躲着些太子吧。”别说被选中因侍寝被凌虐而死了,就这个脾气感觉从他身边路过都有风险。
沈榶沉默,谣言不可尽信不是他说的,是野鬼说的……不过这么残暴,应当是他猜错了,这不能够是他家野鬼吧?
他家野鬼虽然战斗力强,但也从没有一碗吃的而降罪于人的,要不然那赵婆子能活到陪柳玉拂一起放火吗?
但是吧……沈榶又在心里咂摸了一遍,回头望向毓庆宫:他怎么觉得,从让他们在风口等着起,这件事处处透着巧合呢?
而他这一回头,竟然看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沈榶眨了眨眼,果然见张太监笑眯眯地朝着他越跑越近。
李洵从毓庆宫中出来,扶着墙缓了几息,才对身边跟着的心腹小栗子道:“你去找华项明,让他带几个禁军将今日做燕窝的御厨带走,便说孤要亲自看着杖毙……先将人关进东宫地牢中。今日沾手过那碗燕窝的全抓了,宁可抓多了不可错放!”
小栗子连忙应了,又关切地问李洵:“殿下您没事吧?”
李洵摇了摇头,许是那一阵火气发泄了出去,他胸口汹涌的气息此刻已经平复了不少,人也渐渐冷静下来。他左右看了看,那群伴读好像已经走远了,心中有些许失望,只打发小栗子快些去,以免再生事端。
然而他慢慢朝着重文宫方向走,却忽然看到了张太监带着一队小内侍和宫女,也在往重文宫方向去,连忙招手将人叫了来。
张太监是嘉文帝身边御前统领太监大总管的干儿子,也算混上了嘉文帝身边太监的四五号人物。张太监心里清楚,他们这几个干儿子,其实是嘉文帝授意大总管用心培养,将来大半要伺候李洵的。于是一直也对李洵、华项明等人态度亲和,这才几次帮李洵、华项明办事。
这会儿见了李洵,便笑眯眯地上前行礼:“给殿下请安。”
李洵看了他身后的小内侍和小宫女,问道:“公公这是又领了什么差事呢?可忙吗?”
“不是什么要紧的差事,”张太监忙道,“陛下对这次进宫的伴读还是很上心的,”不论是为李洵,还是为了大公主,嘉文帝一直都关注着这些伴读。“这不,挑了这些好的孩子们,送去给几位伺候。他们虽然自己带了下人,但到底对宫里不熟悉,得有个宫里人提点着。”
说是伺候他们,这些小内侍、小宫女也是调教好了的,会观察这些伴读的秉性,哪些适合伺候公主,哪些适合给太子做侧妃。
李洵闻言,倒是没有太在意这些,而是道:“既然公公不忙,且帮我个忙。”张太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连忙躬身附耳过去,却听李洵道:“将那福昌伯府的大公子给我拦下来……还有他身边的丫鬟侍从一起。”
张太监:?
殿下,这么迫不及待吗?
第32章
于是沈榶回头时, 便看见张太监一溜小跑追上了他们伴读的队伍:“沈大公子!”
领队的太监听见声音,连忙停下谄媚笑道:“张爷爷可有什么吩咐?”
“与你们不相干,先去吧。”张太监挥了挥手,小口地喘匀了气, 只对沈榶道:“咱家有几句话要交代大公子。”
那领队的太监眸光一闪, 却也不敢多问, 忙带着剩下的伴读离开。那些伴读中不少人都偷偷回头看沈榶, 有好奇探究的,有艳羡不忿的, 居然还有目露同情的……
沈榶十分疑惑,更因今日种种, 对这张太监多了些警惕:“张公公有什么话, 要在大庭广众将我拦下交代?”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什么关系户吗?关键他并不是啊!
……好吧,沈易安好像给这张太监送了份厚礼。
但你拿了沈易安的厚礼, 就是这么来报答我的吗??
张太监也在心中叫苦,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些事极易给沈榶树敌, 可太子殿下就是这么交代的, 他又有什么办法。擦了擦额上的细汗,脑海中不停地搜索着话题:“是有一件要紧事, 咱家、咱家……哦,是华统领托老奴问您句话!前些日子也是华统领忙忘了,如今您进宫了他不方便相见, 这才托老奴问上一句。那柳氏判了秋后腰斩, 剩下的小哥儿沈椿倒也罢了, ”被丢进湖里加上这些日子家中动荡,病情更重,沈椿眼看着是不成了, “沈松那个小子可怎么处置好呢?他现在还跟那柳氏一同关着呢。”
这两个孩子倒真是尴尬。其实大家都清楚,他俩确实是沈家血脉,但又因陛下的旨意,落了个“血脉存疑”的名头。如今话既然递在了沈榶跟前,那是生是死,认或不认,皆在沈榶一念之间了。
若是沈榶心善,便将其算个婢生子——这个婢生子可不是府里丫鬟做了通房,生下的孩子。而是富贵人家畜养的歌女家妓,常常拿来“招待”客人,主人家偶尔也会享用。这生下的孩子,可说不清是谁的,有可能是客人的,也有可能是主人家的,总归并不会按庶子算、上族谱,长大也不会分家产,只是也会好好养着。沈松不过十岁,这样至少是条活路。
然而沈榶却并没有那份善心。提起沈松,他便冷了脸色,道:“华统领既然问我,便是我想如何,便如何了?”
“这是自然,”张太监笑眯眯道,又忍不住替自己辩驳两句:“沈大公子尽管放心,咱家与华统领关系很好,公子待咱家便可如待华统领一般,在宫里您有什么事儿,尽管找咱家。”他也看出来了,他们太子如今可算是情窦初开,还急不可耐,嘻嘻。
也难怪华项明几次插手福昌伯府的事情,他与太子殿下更亲近些,想来早就得了消息了吧!这……这将来少说也是个妃位,自己讨好两句怎么了?
沈榶的目光依然透着几分怀疑,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张太监,心道不会独独让他带四个丫鬟侍从的昏招,是华项明或这张太监真认为是为自己好而做下的吧?
他略一思索,垂下眼帘道:“倘若朝中大臣犯了错,遇上满门抄斩,如沈松那般年岁的幼子该如何?”
张太监一愣:“这——十四岁以下可免斩首,流放荒地。”
沈榶点了点头:“柳氏斩首之后,便让华统领按这规矩行事吧,”
当时退休出了岔子,之后拿回身体,沈榶也并没能接收到原主的记忆,系统那个小没良心的说什么也叫不出来。他不知道原主和沈松从前有没有过节,却很清楚他绝对不想再见到沈松。流放路上诸多苦难,能不能活下去便看他的命了。
沈榶心中有些烦闷,正欲离开,忽见一高大身影正慢慢朝这边走来,立时有些僵住了。
太子……
方才亲眼见识过太子发怒要杖毙御厨,就算察觉到了其中可能有古怪,沈榶这会儿也不想和太子对上。身后四个丫鬟侍从更是紧张极了。
张太监却松了口气:可算拖到殿下来了!他忙上前去行礼:“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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