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也是黄昏
南序的手掌感受到了一滴滚烫。
他怔了怔。
“哭啦?”他问。
谢倾哭了的这个事情简直不可思议,南序没控制好,流露出了新奇的情绪,摸索着谢倾的睫毛,果然摸到了湿润。
压抑的氛围因为南序的感叹驱散了不少雾霭,谢倾抬头看向南序。
光线最微弱时,南序的眼睛也会很漂亮地泛着光。
谢倾叹了声气,承认了:“是,要不要再哭点眼泪给你看看,让你回心转意。”
“你说的我会考虑的。”南序回道。
他也意识到有个活了那么久养成的习惯,先前经常独来独往,不用考虑太多,所以遇见了喜欢的、珍视的、有兴趣的,就会燃尽一切地去探索、追究。
读书时或者工作时,没日没夜透支身体熬夜的行为,死了也无所谓的好心态,就足以管中窥豹。
醒来之后,见到一张张憔悴泛红的脸,那些牵挂的丝线把他和这个世界相连,他忽然意识到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南序同学拥有众多的优点,其中一项就是没那么固执己见,很擅长听取建议。
“嗯。”谢倾滚动喉结,在缓慢地平复着情绪。
南序盯着谢倾一会儿,没开灯。
像环绕着的小行星,对方仍然半跪在地上,源源不断的体温带着湿漉漉、沉甸甸的爱环绕着他。
南序偏过头,又抬起手借着月光观察手上微微的水光。
他端详要散开的眼泪,轻轻把指尖放在唇边。
“苦的。”伸出的舌尖尝了下味道,评价道。
谢倾望住南序淡而灵动的神态,愣神了会儿又无可奈何:“眼泪就是苦的。”
暗藏着疯长的无望和担忧,怎么会是甜的。
“要尝尝吗?”他听见南序问。
谢倾下意识望向南序的手。
好闻清润的气息却忽然俯身而下,在唇边蹭过柔软的触感。
“是苦的吧?”南序向他确认。
谢倾的嗓音还残余着抑制的沙哑,把手移到南序的后颈上:“没尝到。”
第87章 吃药
指腹贴合着南序后颈的弧度。
南序睁着眼。
谢倾偏开, 在南序的唇角擦过,像一片云蹭过一般。
很轻的近似于吻的一个吻,一触即分。
谢倾维持那样半蹲的姿势, 南序就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拨弄了他肩膀上肩章垂落的编织流苏,用手指卷起来把玩。
晚间极为静谧,放大了许多微小的声音。
风卷着雪撞在树梢上,像啪嗒地炸开一朵白色的烟花。室内绵长的呼吸也在缓慢相撞,仿佛花开一样的响动,细腻而克制。
谢倾调整了会儿呼吸, 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些,把药片递给南序。
南序吃药一向很干脆, 利落地分了两次仰头吞咽进去。药片很容易化开, 来不及吞咽苦味就溢在了口腔里,他的眉毛忍不住拧了一下。
谢倾盯着南序的动作, 及时拿过水杯轻轻凑到南序的唇边。
等水杯移走, 南序笑起来。这一连套实在有些过于自然,没有丝毫的停顿:“排练过?”
光线模糊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情绪尽量控制得很淡, 嗓音有点哑:“你睡着以后在心里一直排练, 不然没有心思做其他的。那个时候会希望自己怎么没有填报医生那个职业, 后来又转念一想,就算当了医生, 那种情况我应该手抖得什么也做不了了。”
他攥着南序的手腕, 看上去很重的钳制的握法,实际上非常轻地环住。
手背上留着针眼青紫色的小点,浅浅的一条青筋微微突出。
再不说点什么, 感觉男朋友就要跨越物种成为蘑菇了。南序“啊”了一声,想起来什么:“其实,你还真的发挥了作用。”
“什么?”谢倾没有明白南序的意思。
南序示意谢倾去看护士留下来的塑料封膜。
谢倾拿了起来:“我帮你清洗完拿给你。”
眼里有活,很值得表扬。南序提醒:“你要不要再看一看?”
不用南序再多说,谢倾也明白了,他仔细端详了会儿。
袋子里的手表是阿诺德送的,袖口是齐昀送的,至于那条沾了血的项链,谢倾问,隐隐警觉:“谁送你的吗?我没见过。”
果然人就是不能太闲,得找点事做。忙着提防情敌,瞬间就不阴湿了,甚至伸手把柔光灯打开方便辨认。
一条细细的银链子,堪堪挂着棱角不平的碎钻,和黑色的石屑混杂在一起。
谢倾忽然就不在意是谁送的,放轻了呼吸:“是不是刚好帮你挡住了子弹才变成这样的?”
“你怎么知道?”
“我找许凛问过,他说当时有两枪闷响,后来处理你的伤口时,发现只有一个弹头,幸好没有伤到心脏。”
南序点头,又说:“是你从佛洛镇带回来的那颗。”
那些边缘小镇的小朋友们为了感谢谢倾救下他们,在分别前送给了谢倾纯粹简朴的礼物,谢倾从其中挑选出最温润的一块送给南序留作纪念。
由于承载着很多珍贵的心意,南序做成项链的吊坠随身携带。
佛洛镇拥有着点石成金的魔法,也流传着真心最宝贵的传说。在枪声炸开裂响和闷痛,南序在事后见到这个破损的吊坠,才知道它在混乱中意外替他挡了一次。
好像有什么东西形成了闭环,经由谢倾,流向了南序。
善意、命运、爱。
谢倾怔然,没说话。
南序刻意拖长语调,借着光打量已经恢复镇定自若表情的谢倾:“很感动吗?”又要哭了?
谢倾“嗯”一声,珍重地拿干净的纱布沾了水仔仔细细清理着那个项链:“很感谢他们,下次去探望他们,我会多精心挑选一些作业本。”
恩将仇报?
眼泪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到那些小孩脸上。
南序投去谴责的目光。
“要一起去吗?”
南序毫不犹豫:“去。”
南序醒来后,齐昀又恢复他春风得意、笑着给人捅刀子的模样,仿佛那天长了满下巴青胡茬的人不是他。
医院呆的次数久了,难免会遇到除了南序以外同样相熟的人。
他和在南序病房外徘徊的许凛打了个照面。两位的眼角眉目间都有了深浅不一的痕迹,相互点头致意,准备擦身而过。
齐昀忽然叫住了许凛:“你是不是惹南序生气了?”
许凛本来不打算理会,已经经过了齐昀,又停下脚步回头:“很明显吗?”
齐昀打量着许凛,对方没受什么皮外伤,疑似脑震荡留院观察,但气色看上去竟然比南序要差上很多。
事发后他安然无恙,南序却受了伤,显然南序全程有意识地在护着他。
或许这场追击本身与他无关,他只是个意外的同行者,但换个角度想,如果没有他,南序可以很轻松地脱身。
所有的分析、衡量在感情面前似乎难以计算出亏欠与拖累,他和南序相互之间有着愧疚,他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和方式再与南序相处。
起点相同、道路截然不同的两位校友、同学面向医院空旷的中庭,难得多发生了一小段对话。
“如果没有对你有点意见,他对你的态度会比现在热情。”齐昀养孩子颇有心得,“以你的身份,他不应该不冷不热的。”更准确来说,应该会变成星星眼。
“我是什么身份?”许凛下意识反问,不用提醒也反应过来,齐昀指的是他的职业buff。
他让南序失望了两次,一次是实验的数据,一次是这次的阻拦,都与职业应当做的背道而驰。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加之认识多年,南序估计不会再理会他。
齐昀在许凛的沉默中心领神会,同时露出了幸灾乐祸和后怕的两种表情:“幸好我没说,我差点也想放弃,再顺便劝退他了。”
“你也会想着放弃?上一任选期你可是风头无两。”
“那不一样。”齐昀笑了笑。
混日子混久了一时兴起,总要做点什么成绩交差,所以上一任选期他成功推动教育法案落地。偶尔做点贡献有利于身心健康,别以为他没发现,南序那段时间看向他的眼神充满崇拜。
但校内学生的事情,无论再怎么争议或者妥协,无非涉及着资源分配、校园安全以及学生权利。对那些人而言,是可以在适当时候抛出来的饵,彰显自己的退让。
但这一回不同,更顽固的利益壁垒难以撼动,站在利益那一端的群体不可能让步。在漫长的博弈中,齐昀自然产生了个体的抗争注定徒劳的想法。
话题本应沉重,但围绕着南序,又带着点分享“育儿经”的温柔。
“放弃没什么,那个孩子不会指责别人的立场,但你不能阻挠他做什么。”
由于南序把他们当作了信任、给出指引的老师,所以标准更严苛,提都不能提类似的他不爱听的话,否则南序就会捂住耳朵生闷气。
中庭前的矮灌木疏落。同一片气候孕育了相似的植物,从年轻时来到这座城市,就读、工作,偶尔会恍惚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走出过诺伊斯那个校园。
许凛接着说:“有时候觉得诺伊斯的教育很成功。”
在潜移默化中训化着所谓的精英主义,趋利避害,选择最安全的路。
“不过南序在里面单纯只学了课本的知识,没有接受默认的规则。”许凛敛下眼睛,微微一顿,“幸好。”
他的声音在注意到病房里走动的身影时越压越低,穿过玻璃,目光落在白墙映出的修长身影上。
“我先走了,急着去找医生。”齐昀和身边人道别。
许凛有了担忧:“南序哪里还不舒服吗?”
齐昀摇头,露出老狐狸一样的神色:“去串通医生,把医嘱建议的出院时间延后,让他乖乖听话多休息一会儿。”
南序比其他人设想得更加安分,没有强求要提早出院。
止疼药劲过了,进入身体自主的修复期,隐约的痛意随之浮现,它没有那种自我受虐的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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