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狐狸不归
归雪间觉得很正常。这个法术本就是为了让第一魔尊的魂魄离体,舍弃原来的肉体,重回现世。如果法术会伤害到魂魄或身体,第一魔尊岂不是也残缺不全了?
丹修的语调很惋惜:“他就像是睡着了。”
一个人问:“找回他的魂魄,他就会醒过来吗?”
是于怀鹤的声音。
归雪间一怔,思绪有一瞬的空白,他好像没办法克制于怀鹤对自己的吸引力,在这虚无的黑暗中,魂魄也会为了这个人而战栗。
他不知道于怀鹤会怎么样,在看到自己毫无征兆的昏迷后。
想到这里,归雪间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
丹修道:“照理来说,魂魄会被吸引,回归身体。如果不行,就是他的魂魄被困住了,或许是这个法术有问题。”
于怀鹤“嗯”了一声。
归雪间被困在身体周围,他没有触觉,却听到很细微的声音。
是于怀鹤的指尖拂过他的脸。
这人的体温是冷的,以一种不会弄疼归雪间的力度抚摸摩挲着。
即使归雪间还在昏睡中。
丹修离开了,又一个人的声音响起。
是严壁经。
归雪间听到于怀鹤的脚步声,一点一点变轻了,似乎是朝严壁经走去。
离得太远了,归雪间听不太清。
好像有“白家”“庸城”“书院”这样的词语,但不是连贯的句子。
归雪间有点着急了,又没有身体,不能走过去听。
两人似乎谈完了,归雪间又听到了于怀鹤的脚步声,正朝自己走来。
严壁经却忽然提高音量:“你非得一个人去吗?”
于怀鹤打断他的话,语气称得上平静:“你吵到他了。”
除了他们两人以外,房间里没有别人,只有昏睡的归雪间。
严壁经追了上来:“大家既是同窗,又是朋友,一同下山,归施主不幸遇到这样的事,你的打算不能告诉我们吗?”
于怀鹤拒绝的不太用心,又十分果决,不容置疑:“不能。有些事只有我能做。”
归雪间也不知道于怀鹤要做什么,他很担心。
严壁经无法说服于怀鹤,事实上没有人能改变于怀鹤的决定——归雪间除外。他叹了口气,欲言又止:“你知道的,归雪间不会希望你为他做下无法挽回的事。”
于怀鹤漫不经心道:“不会。”
严壁经离开了,房间里所有的声响也都消失了。
良久,死寂一般的沉默中,归雪间听到细碎的响声,于怀鹤也躺到了床上,在自己的身边。
他很认真地问:“归雪间,怎么才能保护好你?”
很多时候,于怀鹤像他手中的剑,平静,冰冷,深沉,装在鞘中,不露锋芒。此时此刻,像是一把坚不可摧的剑也会碎裂,随之而来的是汹涌的波澜,泛滥的情绪。
……痛苦,害怕,等待。
这些于怀鹤从未表露过的感情,也会一同涌出。
归雪间深陷其中,好像被淹没了,却什么也做不到。
于怀鹤好像也有做不到的事,只在归雪间的身上失败过。
为了保护归雪间,于怀鹤付出很多,时间,精力,灵石,曾经受过很多次伤,但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于怀鹤喜欢自己的未婚夫,珍爱这个人,他将归雪间捧在手中,抱在怀里,担心归雪间像花那样易碎,又像雪一般融化,严密又小心翼翼地保护了起来。
这并不是于怀鹤的错,归雪间都以为不会再有事了。
恍惚间,于怀鹤偏过头,在归雪间的侧脸落下一个短暂的吻,轻到几不可察。
但在只有听觉的归雪间那里就是全部了。
归雪间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欲望,希望自己能苏醒过来。
前世那些没有止境的时间里,如果不能舍弃不切实际的幻想,归雪间会在无尽的、漫长的游魂状态里发疯。
他觉得自己做得很好,在世间随波逐流,偶尔甚至能得到乐趣。现在才知道,原来他那么轻易接受现实,是因为在世上没有留恋不舍的人。
现在不同了,归雪间想要活着,想要留在于怀鹤的身边。
很突然的,归雪间听到铃铛响起的声音,魂魄被这铃铛的声音牵引,逐渐离开身体。
他无法抵抗那样的力量,好像只能任由铃声的驱使,被无形之物裹挟着离开,又在风中失去了意识。
*
十日后,东洲。
时值夏末,风和日丽。
忽然,天行山的上空传来一阵嘶鸣声。
天行山巍峨广阔,一般鸟兽的声音无法传开,这嘶鸣声却响彻天地,动静极大。
白家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辆华美至极的车舆。
九头黑白两色的山骢被勒住缰绳,停了下来,鬃白似披梁苑雪,在风中飘荡。它们奔跑的时间太长,数量又过多,脚下的灵云连成一片,身后拉着的车舆也隐没在了缥缈的云雾间,隐约可见车上装饰法器反射的光泽,宛如从仙界而来。
一时之间,白家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短暂的安静后,又窃窃私语起来。
有人诧异道:“那是……山骢,竟然有九头!”
山骢是一种极为珍贵的灵兽,数量稀少,生长周期极长,饲养所花的灵石不计其数。白家在东洲已经算得上很体面的修仙世家了,不过豢养了两头山骢,只在重要场合出现,不会用作拉车。
而眼前之人竟用九头山骢拉车,奢侈到了超过想象的程度。
片刻后,于怀鹤掀开帘子,走到了山骢面前。
风很大,吹起他的一身白衣,显得他的身形更加英俊挺拔,像一把出鞘的剑。
有人认出来了,大声道:“是于怀鹤!”
两年前发生在祭祀大典上的那场私奔,令白家上上下下都记住了这个使他们全族上下大跌颜面的人。
“长老们没有亲自追杀,留他一命,已是慈悲为怀,于怀鹤又回来做什么?他是要自寻死路吗!”
“兴许吧,难不成还要报仇?”
“绝不可能!我们白家上下一心,岂是他一个无名小辈能够放肆的!”
修为更高些的人能够察觉到自天际传来的威压,他们面色凝重,没有那么乐观的想法。
于怀鹤一言不发,瞥了眼山中众人伸出手,落下一个禁制。
然后,他拔剑了。
作者有话说:
“鬃白似披梁苑雪”——《代书寄马》韦庄
第127章 剑与铃
归雪间感觉自己在流动。
在风中,在雨里,在云间,在太阳和月亮的照照耀下,那些他看不见,却隐约通过声音感知到的东西。
他的魂魄从中飘荡而过,向着一个既定的方向前进。
归雪间不知道那是哪里,他的意识模模糊糊,偶尔才能拥有片刻的意志,他想要挣脱这种束缚——
一次,两次,无数次。
就像是身陷一个不能醒来,无法摆脱的噩梦。
归雪间的记忆中,前世并没有这样的经历。他猜测可能是前世魂魄离体后,第一魔尊立刻占据了自己的身体,所有人都以为他的魂魄会烟消云散。
在反复的醒来和昏睡中,时间变得没有意义。
归雪间的眼前无数次浮现于怀鹤的脸,和这个人朝自己伸出的手。
忽然间,好像有什么被打破了。
归雪间有一种预感,可能是于怀鹤做了什么。
他又一次尝试着挣扎,想要醒过来,差点以为又徒劳无功,却一脚踏空——
这样清晰又折磨的感觉。
下一瞬,归雪间从噩梦中惊醒,浑身无力,手脚不能动弹。
他睁开眼,似乎仰躺在窗边的软榻上,映入眼帘的是倾泻而下的
日光。
可能是睡了太久,连看到午后的日光都有些刺痛。
有什么在归雪间的眼前闪了一下,是比日光更灼眼的东西。
归雪间的身体沉重至极,他抬不起手,不能挡住光,本能地眯着眼,朝亮光看去。
——是剑刃。
断红半斜着,立在窗台上。剑刃有一抹凝固了的鲜血,在日光下泛着黯淡的红,剑柄处缠绕了一根细绳,一路蜿蜒而下。
归雪间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剑。
于怀鹤的剑向来没有装饰,他不喜欢会带来麻烦,让剑可能出鞘更慢的东西,剑是纯粹的武器。
这个人又喜好洁净,杀人过后,他会等血迹滴落才收剑入鞘。断红上的血迹,除非是长久地浸润在血水中,于怀鹤也没空处理。
太多的疑惑,归雪间的视线顺着细绳往下,颇为艰难地转动着脖子,绳子的另一端似乎隐没在自己的衣服间。
他忍不住移动左腿,想看的更清楚些,动作的幅度微乎其微,却使戴在脚踝上的东西摇晃了起来。
是很清脆的铃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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