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其金
怎么是他?
“起来吧。”梁俨走到陆炼身前, “你怎么来了?”
陆炼笑道:“臣奉陛下之命来助殿下一臂之力。”
梁俨似笑非笑道:“原来是表哥啊,本王这儿正缺人手呢,还好是你来了。对了, 今日是除夕,正是家人团聚之时, 表哥与我一起守岁吧,咱么也亲近亲近。”
按照这厮的疯劲儿,他肯定会带沈鹤舞一起来,跟他一起守岁, 正好可以瞧瞧哥哥的情况。
陆炼瞥了他一眼, 冷淡道:“臣习惯早睡,便不与殿下守岁了。”
众人虽然知道这节度副使是镇国公世子,寿昌长公主的嫡长孙, 陛下眼前的红人,但这般明晃晃地拒绝广陵王殿下,他们在旁边听着都心惊胆寒。
这节度副使明摆着是陛下派来辖制广陵王这个节度正使的, 两个天潢贵胄,都是神仙,他们谁都惹不起。
陆炼按照礼节见了梁俨, 没说几句话便走了, 丝毫没有跟梁俨客套的意思。
众官在旁边如芒刺背, 却见梁俨笑眼盈盈, 没有恼怒之意, 这才松了口气。
这个年,梁俨除了守岁那晚跟十八卫喝酒玩乐一夜,其他时候都在看卷册,巡视军中各处, 小到军士的鞋袜吃食,大到军械马匹,一处都不放过。
梁俨忙得脚底冒火星子,萧勉跟着在寒风中奔波,几日下来每顿能多吃两张蒸饼,人却还清减了几分。
直到初五这日,梁俨刚吃过午饭,门前就来报,说崔家家主求见。
整个北地能够被称为崔家的只有一个世家大族,那便是幽州崔氏。
梁俨放下茶盏,心道终于崔氏按捺不住了,“请进来吧。”
既然他主动上门,倒也省得自己请他来了。
不过片刻,一个一身锦绣的中年男子便进来了。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幽州崔氏的族长崔知遗。
崔知遗见到梁俨便是一跪,“卑下拜见广陵王殿下!”
梁俨微微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起来吧。”
“谢殿下。”
寒暄几句,等螺儿端来茶水,崔知遗才道:“听闻殿下前日在路上遇到北离贼子偷袭,北地臣民无不担心,崔某无德无才,承蒙诸位看得起,受北地士族所托,特来蓟州慰问殿下。”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份礼单递给螺儿。
螺儿本来只是在此侍奉茶水,没想要还要干别的。
螺儿接过礼单,双手呈给梁俨。
梁俨打开那张绢帛,凤眼微弯,“你们的心意本王都知晓,人来就好,何必带这么重的礼。”
“此乃我等的一点心意,还请殿下不要嫌弃。”
“诶,我怎会嫌弃你们的心意呢。”梁俨将礼单递给螺儿,“去点点吧,点好了入库。”
螺儿兴高采烈地将礼单揣到怀里,蹦蹦跳跳地就跟着崔知遗带来的家仆去清点礼品了。
崔知遗看了一眼螺儿的背影,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好,肯收礼就好。
“犬子说当日殿下的手受了伤,如今可大好了?”
“不过被震了一下,不妨事。还好道虹当日及时带人赶到,不然本王和那些护卫当真惨死半路了,崔公,你养了个好儿子啊。”
崔知遗咽了口唾沫,微笑道:“殿下谬赞了,殿下福泽深厚,吉人天相,犬子不过尽了臣子本分。”
梁俨端起半凉的青雾茶,淡淡道:“也就道虹跟我过,会护着我,北地其他人…也许巴不得我死了。”说罢,便直勾勾盯着崔知遗的眼睛。
崔知遗听到这话,嘴角硬挤出来的弧度终于还是缓了下去。
自从接到广陵王要来北地任节度使的消息,阿霁便每日在城外等待殿下尊驾,正值年关,家中诸事繁忙,小儿子不帮忙便算了,还带着人日日在城外逗留,他心中十分不快。
没想到就是小儿子日日坚持,反倒救了殿下一命,也救了他崔家一命。
能在他北地调动这么多人马,还能联系上北离人截杀广陵王,只有北地世家豪族才敢做这种事。
广陵王落魄时受崔弦恩惠,现在镇州的崔璇又成了新兴郡主的仪宾,他们崔氏跟广陵王殿下越绑越紧。
可是跟广陵王有联系的是清河崔和镇州崔,他幽州崔作为北地第一世家,在北地门生故吏最多,有最大的嫌疑。
崔弦给他提过醒,这位小殿下不是省油的灯,让他自己好生筹谋。
梁俨见崔知遗沉默,心道差不多了,“哎呀,本王不过是说句玩笑话,崔公可别多心啊,尔等的忠心本王看得清楚,若不是道虹,崔公今日也见不到本王,你说是不是?”
“殿下英明。”崔知遗对着梁俨深深一躬。
梁俨走近,亲昵地扶起崔知遗,面上带笑,“崔公你也知道本王来北地是为了扫灭北离。”
“卑下知晓。”
“本王看了下屯田的账目,发现出入有些大呀,听说你们崔家去岁买了许多田地充实家资,可有这回事啊?”
崔知遗微微抬头,看着梁俨脸上春风般温暖的笑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还有原先那位节度副使是你的侄儿吧,如今陛下派了我和陆副使来,你家那位侄儿似乎心有不满,无故离营,连本王都未曾参拜就回了幽州,想来是过了个好年,你见着他了没?”
崔知遗心里咯噔一下,崔霓那孽障什么时候回幽州的!
“殿下息怒,小侄因为…家母病重,故回了幽州侍奉祖母汤药,小侄不懂事,卑下回去必当训斥责打,还请殿下海涵。”
孽障啊,他怎么敢甩广陵王的脸子!
这小殿下身为郡王都能被圣上任命为一方节度,可见圣上对他的信任和喜爱。
“原来如此,百善孝为先,那本王也不追究他的无礼行径了。”梁俨轻轻拍了拍崔知遗的肩膀。
崔知遗只觉得肩上的手有千斤重。
“只是你家买的那些田,听说有他在中间撮合。”梁俨走到崔知遗面前,睥睨垂首之人。
“其中定有误会,这事多半是那孽障自作主张,崔家人口众多,崔霓虽是本支子弟,但久在军中,卑下并不知情。”
崔知遗的内衫被冷汗打湿,这小殿下当真是…硬骨头,魏庆对土地兼并之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却毫不手软。
算了,让利,小殿下收了礼,自然也懂门道。
“若殿下……”条件还未说出口,又听梁俨说道,“既然你不知情,那便先把田亩还回来吧,本王可以酌情从轻处置崔霓等人。”
崔知遗闻言,慌忙抬起头,“殿下,您这是?”
“你没听明白?”梁俨微微蹙了下眉,旋即又笑道,“本王奉命征伐北离,少了这屯田的粮食,本王拿什么去打,你崔家给钱粮?”
“户部早已……”
梁俨见他要狡辩,冷声道:“本王是陛下亲封的节度使,这北地官屯由节度使管辖,尔等不得有违。”
崔知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卑下知晓了。”
“不光你崔家,还有北地其他豪族,反正你们同气连枝,那些屯田限你们十五日之内全数交出,否则别怪本王心狠。”
“是…是,卑下知晓。”崔知遗咬牙切齿道。
好个道貌岸然的广陵王,说得冠冕堂皇,那些田收回去还不是入了自己的口袋,装什么装。
等着吧,等你把官屯为己所用,你也跑不了,到时候看你还装什么高洁。
“对了,崔霓不敬之罪可免,可他没有告假便自行离开军营,有违十禁二十四条,本王命你赶紧把他给我押送回蓟州,本王要军法处置。”
崔知遗一愣,忙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崔霓年幼,还请殿下饶他一命。”
“年幼?崔霓都三十了,还年幼?”梁俨觉得可笑,“再说按照军法不过打六十军棍,不至于要他的命。”
崔知遗跪下叩首,咬牙切齿。
好个广陵王,没想到这么会搜刮。
“卑下知晓,还请殿下看在族兄崔弦和犬子的面上,饶那孽障一命,卑下愿赎买,殿下开个价吧,卑下绝不还口。”
梁俨反应过来,长眉一挑,心中窃喜。
对啊,崔家有钱,又可以赎买,他怎么没想到趁此机会让崔家出点血啊!
梁俨低头看了眼崔知遗,崔老头谢谢你提醒。
轻咳了两下,笑道:“既然崔公都开口了,本王怎么也得给你个面子,那就给本王十万石粮食吧,正好用作夺回遥密二城的军需。”
崔知遗愣了一下,“殿下,您……”
您可真敢开口啊!
“崔霓的命还是值这些钱,再说那些官屯你们占了不知多少年,十万石不过九牛一毛。还是说你想跟我丁是丁,卯是卯地算?”
崔知遗思忖半晌,咽下这口窝囊气,“卑下明白了,十五日之内会把粮米都送到蓟州。”
梁俨闻言浅笑,留崔知遗坐下来喝杯茶,吃块点心,崔知遗却说还要回家侍奉母亲汤药,就不在府上叨扰了。
螺儿在门外站了许久,见崔知遗一脸阴郁离去,忍不住偷笑。
抱着礼单走进屋内给梁俨汇报,梁俨见她说得头头是道,笑问道:“丫头你什么时候学会管账了?”
他刚才不过是找个由头让螺儿出去。
“公子教我的。”螺儿昂起胸脯。
梁俨眼冒精光,“我想起来了,凤卿说你在碧澜岛还帮着看了一阵子私库的账,丫头,现在公子和秦管事不在,你可得把我的钱看好哦~”
“殿下放心,螺儿心里有数。”螺儿朝梁俨重重点了下头。
“不错不错,你身兼两职,该你给涨钱了。”
螺儿一听忙摆手:“殿下,我的月钱够多了,不能再要了。”
“要的要的,你做的事值得这些月钱。”
螺儿抿唇一笑,“那等下月我领了钱,公子和海月也到蓟州了,我请殿下和公子吃点心。”
说起海月,梁俨突然灵光一闪,“螺儿,海月应该也到蓟州了。我这几日忙,明日你买些大公子爱吃的,去陆副使府上看看大公子和海月,若陆炼不许就算了。”
螺儿连声应了。
正当蓟州忙碌非常之时,幽州也不得空闲。
崔知遗回到幽州府上,先是打了崔霓一顿,以消心中怨怒。
“好好的,打他做甚,你大哥就这一个儿子。”崔老夫人精神矍铄,将大孙子护在怀里抹眼泪。
“母亲,你还护着这孽障!广陵王是什么人,是什么人!这小兔崽子敢打他的脸,他老子不在了,我替他老子收拾他。”
崔霓心中不快,怒道:“他不过仗着是皇孙,魏庆走了,节度使的位置本该是我的,现在却好,又来个陆炼,我连副使都没得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