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其金
燕帝生性多疑,他逃脱不掉的审视怀疑,其他皇子亦然。
储君之位非他所愿,他仪王做得好好的,谁承想父皇没有立三弟端王为储,反而立了他。
与幕僚谈论一阵,梁漱觉得胸闷不适便散了众人,回了寝殿休息。
闭上眼睛,身体轻灵如雾,缓缓飘回了庆和三十三年。
口鼻处涌出的鲜血,惨烈的嚎叫,痛苦的呜咽……
是皇兄,是皇兄!
“皇兄——”
梁漱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捂着心口,明黄寝衣湿了一片,额上是豆大的冷汗。
在门口守候的奴婢听到惊叫,推门而入,见太子一脸惊惶地坐在床上,轻声询问发生了何事。
梁漱瘫倒在床上,语气缥缈:
“无事,只是心悸。”
第168章 惊变 聪明反被聪明误
玉京天熙台
朱道祥抬眼瞥了一眼背手站立的天子, 朝旁边的宫人挥挥手,宫人便抱着万寿公主悄然往门外走。
“朱道祥,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宫人闻声停下脚步, 迈着小碎步走回原地。
“哎呀,奴婢该死, 这不瞧公主睡熟了,如今立了秋,临台风大,她小孩儿家娇弱, 吃了风不好。”
燕帝张开手, 宫人把公主递到了燕帝手中。
天熙台临莲池而建,池水幽深,他们脚下踩着天熙台三层景台的地毯。朱道祥见燕帝抱着公主在栏杆前踱步, 心里突突跳。
“陛下,上午荣王殿下送的夏礼到了,奴婢已经派人去瞧了, 有您喜欢的果酱,晚膳是否要加一道酱汤?”
燕帝看着熟睡的婴儿,轻声道:“甚好, 七郎孝顺, 千里迢迢地送东西来, 也得让他的那些叔叔享用享用, 今晚让太子、端王、康王来陪朕用膳。”
朱道祥连声应了, 飞快下楼传旨。刚将事儿吩咐给手下的人,幽州又送来了密信,他接过手一瞧,一甩拂尘, 忙慌慌地上楼了。
“陛下,郑大人的信。”
燕帝将万寿公主随手放到桌上,拿着信走到日光下细细看了起来。
朱道祥连忙将小公主抱起,转手交到宫人手里,让她带着公主和服侍的中官宫女都下楼。
天熙台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蝉鸣和燕手指敲击栏杆的声音。
少顷,燕帝轻笑出声,将信纸扔给了朱道祥,“七郎率真,若真有不臣之心,哪里藏得住。倒是郑卿过了不惑之年,却仍跟当年中榜游街时一样,惊弓之鸟一般,还是孩子脾性呀。”
朱道祥掀开怀里的纸,走向烛台,点灯之际,飞快粗扫了一遍信纸,火舌卷起,信纸不复存在,他心中的忧虑不安也不复存在。
这半年不太平,宫闱秘闻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陛下面上无光,后来郑大人又送了密信来,那段时日陛下忧心难眠,每日不过睡一二个时辰就醒了。
“郑大人当年中榜眼才十九岁,可不就是个孩子。”朱道祥笑着踱到燕帝身边,“荣王殿下您还不知道,最是贴心孝顺,郑大人更不必说,是您亲手提拔上来的,对您最是忠心,许是他太过小心了,才先上报了,让您忧心了几日,您也别怪他。”
燕帝抚须笑笑,道:“朕怪他做甚,荣王性子直,想来两人有过龃龉,郑卿心思多又性急,这才送了那信来,好在有黄卿和崔卿,不然朕就要错怪七郎了。”
朱道祥摇头笑道:“三位大人是庆和十年的一甲,一起裹了二十几年了,最是了解彼此脾性。奴婢还记得当年您亲手给三位大人簪花呢,那场面当真是稀奇好看,从有科举算起,没有一回像庆和十年,一甲都是水葱般鲜嫩的俊俏郎君。”
忆起当年,燕帝面上笑意更盛,“朱道祥你还记得这个呢,那好,去给黄卿崔卿传旨,今晚也让他们来陪朕用膳。”
朱道祥连声应了,下楼传过旨意,正欲上楼时,见王昭仪站在树荫下不停张望。
他无声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小宫女说:“帮杂家跑个腿儿,你去给昭仪娘娘说,陛下很疼爱公主,公主有奶母宫人照顾,十分健康,暑气未尽,请娘娘回去歇息。”
听完小宫女传话,王昭仪朝朱道祥福了福身,静静望了半晌高耸的琉璃楼台,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主子高兴了,奴婢才能稍微喘口气。朱道祥扶着红漆栏杆,慢慢往上爬。
晚膳时分,崔弦黄群和几位皇子早就到了天熙台等候圣驾,唯独不见太子身影。
燕帝眉头一蹙,问太子何在。
朱道祥道:“太子下午犯了悸症,奴婢下午派人去传旨时,太子卧床不起,故今晚缺席。”说着走近了些,又低声道:“传旨的是奴婢的干儿子,那小东西特意进了寝殿瞧太子,是真病了。”
燕帝点点头,大手一挥,众人落座开宴。
空荡的殿堂没有玉管金箫,丝竹舞乐,只有婴儿咿呀声。
北地果酱做成的酱汤酸甜可口,崔弦黄群心吃得尽兴,倒是端王和康王食不知味,一顿饭下来如芒刺背,坐立难安。
崔黄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席散,见月色绮丽,两人行至杏花楼小酌赏月,少顷,一人推门而入。
黄群看清来人,笑道:“宁王殿下安。”
梁桢见黄群在,先看了一眼崔弦,旋即笑道:“君和兄,你也在啊。”说罢,便走到崔弦身侧坐下。崔弦见他来了,连忙给他铺软垫,又将刚才剥好的一碗葡萄放到他面前。
黄群知道两人的关系,对两人的亲昵之举习以为常。
殿下与抱琴从少年时便相爱,他们无妻无子,虽偶有争吵,却也琴瑟和鸣,相濡以沫了二十几年。
“陛下找你们进宫做甚?”
黄群道:“殿下不必忧心,我与抱琴不过进宫陪陛下用膳说话,陪客而已。”
“君和倒是看得清。”崔弦拿出华贵的鹦鹉杯,给梁桢倒了杯酒,“我们今日饱食珍馐,那二位殿下只怕食不下咽。”
“哪两位殿下?太子和端王?”梁桢问道。
黄群道:“端王和康王,太子今日病重,没去宫中。”
梁桢饮完一盏,抿唇道:“皇兄找康王凑什么热闹,太子称病不去,莫不是装的吧?”
崔弦轻笑道:“太子也是没法子了,被陛下猜疑是万寿公主的生父,如今太子每次面见圣上万寿公主都在旁边啼哭,别说太子,就是我听着都觉得心慌。”
“那孩子不过是个丫头,是不是亲生的于大局无碍。”梁桢又饮了了一杯。
黄群看向梁桢说道:“好在是位公主,否则这玉京早就乱套了。”
“凭他们怎么乱,不过是陛下的制衡之术罢了。”崔弦垂下眼眸,“君和,只要我们不偏不倚,无论哪位皇子登基,我们都可全身而退。”
陛下本属意端王,可是端王背后有兰陵萧氏,陛下不想让萧氏一家独大,就像原来王氏一般,索性立了仪王为太子。
仪王从小柔怯,品行才德皆不出众,母家亦不显赫,加之作为嫡长子的文怀太子都能被赐死,他的位置并不牢固,其他皇子怎会甘心仪王坐上宝座,自然蠢蠢欲动。
陛下老谋深算,多方牵制,相互磋磨,形成平衡。
“抱琴所言甚是。”黄群朝崔弦举杯,他们是帝党,不站皇子,陛下百年之后他们会是托孤大臣,“只是现在你我二人被夹在多方之间,势单力薄,难啊。若青竹在玉京,咱们也好多个人商量,哎,也不知他在幽州过得好不好。”
梁桢端起鹦鹉杯,遥遥碰一下黄群手中的玉盏,“君和兄你放心,青竹是接抱琴的任,他留了人手给青竹,妥帖着呢。”
黄群饮尽后道:“好在抱琴留了人给他,不然他可捅了个大篓子。哎,青竹别的都好,就是急躁了些,那小荣王最是刚直忠顺,怎可能会谋反?”
崔弦淡淡一笑道:“他的性子你我都清楚,爱邀点功罢了,荣王连王家这个大靠山都没了,北地又是个榨不出三两油的地方,他的钱粮从哪里来,人马从哪里来,若江山这般好谋,那才真是乱套了。”
“俨儿不过是个小孩子,再说他爹在世时他都没有争荣夸耀之心,何况他爹都不在了。”梁桢狂饮两盏后摇头笑道,“青竹当真是急昏了头,我看他是不想在那苦寒之地熬日子,所以才说俨儿有不臣之心。要不你们求陛下把青竹调回来?”
崔弦微微蹙眉:“你管青竹做甚,荣王早就被我和殿下磨没了当年的清傲锐气,学会了夹着尾巴做人,青竹哪里看不住他。”
黄群道:“算起来明年陛下就会调荣王回京,那下任幽蓟镇北节度使……”
“那不是你我之事,陛下自会考量。”崔弦朝黄群举杯,“君和,圣人之心不可揣度,做好我们分内之事即可。”
“我明白。”黄群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梁桢又喝了五六杯烈酒,脸上挂了一层薄红,已然微醺,红着眼睛看了一眼身侧的崔弦,扒着他的臂膀轻轻了过去。
崔弦偏头垂眸,嘴角勾起,将人放到自己膝上,轻柔地抚摸微微发红的脸颊。
即便这场景见过多次,黄群还是选择垂下眼睫。
“君和,殿下醉了,我今日不能陪你喝酒赏月了。”崔弦没有抬眼,只低头看着膝上人。
黄群笑笑,道:“好,你陪殿下吧,我们改日再喝。”
说罢起身出了雅室,他望向天幕。
明月当空,凉风如水,漫漫长夜,只待明朝。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深秋。
沈凤翥近半年来不再晚起,而是同梁俨一起卯正起床,尽早办完公务,挤出大量时间去校场练习骑术。
这日下午,梁俨去军营查看新兵,路过校场,见沈凤翥和几个剽形大汉在策马,不禁停下脚步,驻足良久。
沈凤翥穿着一袭丁香色骑装,腰系深褐蹀躞,上面悬着香袋和玉佩,金色流苏穗子随着动作舞动,十分灵动。许是骑了一阵,白瓷面容上挂着汗珠,透着健康的红晕,连带着嘴唇都带了血色,整个人显得愈发明艳爽朗。
众人见梁俨来了,皆向他行礼,沈凤翥猛夹了下赤玲珑的下腹,奔到栅栏边。
“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骑马。”心上人靠近,梁俨笑得眼弯,“流了这么多汗,喝点水休息会儿吧。”
“好。”
沈凤翥翻身下马,让旁边的小兵带赤玲珑去吃豆饼,几个官将见状也跟着梁沈二人去喝水休息。
众人听殿下询问沈侯骑马的情况,夸赞之词止不住往外冒,沈凤翥从小听厌了这些夸人的车轱辘话,今日却害臊起来。
他骑术真不算精湛。
沈凤翥让他们收敛些,众人见沈侯这般谦虚,愈发来劲,从口吐夸赞之词到张口溢美之词。
几人说笑歇息一阵,突然瑞叶打马前来,下了马又是一阵狂跑。
沈凤翥见她仪态尽失,蹙了蹙眉,但当着众人还是得给她留些面子,只冷声道:“做什么慌慌张张的?”
瑞叶气喘吁吁道:“二老爷身边的大管事送信来了,说是天大的急事,让您赶紧看。”
二舅送来的急信?沈凤翥连忙打开浏览,不过几瞬,如玉俊颜扭曲起来。
梁俨问道:“怎么了?”
沈凤翥将信纸往梁俨怀中一揣,扶住桌面喘气。
梁俨转眼一看,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太子漱宫变成功,软禁陛下于天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