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其金
夜色渐浓,镇北军营地的火把燃起,光芒在黑暗中微微摇曳,除了偶尔的马嘶人声,内外一片寂静。
靠近大军后方的粮仓,一些不速之客正在黑暗中悄然靠近。
突然,尖锐哨鸣打破夜空寂静,整个营地立刻躁动起来。
如雨般的火折子被扔进了粮仓,那些不速之客又迅速冲向火把边的士兵,手起刀落,然后将那些火把扔入粮仓之中,火光熊熊,烈焰嚣张。
“敌袭——”
“粮仓起火了,救火啊——”
声落,大批镇北军赶紧去河边抬水救火,那些不速之客被团团包围,片刻之间便被歼灭。
与此同时,存放攻城器械之地,数百燕军悄悄接近。镇北军的注意力被粮仓的大火吸引,器械之地的防御稍显薄弱。
“点火——”
火把落到那些器械之中,但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那些器械被军器监改造过,一些关键部位由精铁制成,剩余的木质结构为了防止潮湿和蛀虫,涂了厚厚的漆,干火根本烧不起来。
“燕军来烧投石车啦——”
“这边也有人偷袭——”
看守器械的哨兵们反应极快,一嗓子嚎叫便引来了旁边的冒勒穆骑兵营。
燕军敌不寡众,被骑兵长刀剜下头颅,高高举起,在月光和烈焰的映衬下放入投石车中,随风抛到了金京城内。
火光渐渐弱了下去,淳于青若站在城楼上看着下属送来的头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声东击西之策失败。
虽然大火被及时扑灭,器械也只是被熏黑了些,但是粮草被烧毁了大半。
晨光熹微,沈凤翥带着一队人马赶到了营地附近,见不少兵卒面露疲惫,脸上还挂着灰,心道肯定出事了。
众人见长平侯回来了,皆行礼问安。
沈凤翥抓了个小将,边走便问,这才得知昨夜的大火。
“殿下竟还没有下令攻城?”沈凤翥蹙眉道。
小将道:“回侯爷,没呢,殿下怕误伤城中百姓,一直在让工兵算距离,调机械,将军们劝了数次,但殿下始终不允。也是,老百姓又不是当兵的,都是爹生娘养,肉体凡胎的,谁也不愿意平白无故地被……”
小将滔滔不绝,太阳越升越高,风清日朗,沈凤翥眼里却积起了厚重乌云。
大帐之中,梁俨正与众将听属下汇报昨夜伤兵人数和粮草损失,突然,沈凤翥掀帘而进,众人又惊又喜。
“凤卿!”
梁俨喜得站了起来,笑容满面。
沈凤翥笑着朝梁俨问安,又向众将问好,然后直入主题:“殿下,时机不可误,是时候攻城了。”
众将见长平侯回来,喜不自胜,心道终于有人能劝动殿下了。
“凤卿,时机未到,还需再等工兵调整两日。”
沈凤翥抿紧唇,顿了半晌向诸将笑道:“诸位昨夜辛苦,请回去休息吧。”
众将互看一看,心里明白长平侯要训斥表弟了,当着他们的面儿总得给殿下留些面子。
等众人走后,盈盈笑脸顿时冷了下来。
“快过来让我抱抱。”梁俨嘴上让沈凤翥过来,自己却三两步跨到沈凤翥面前,将人抱了个满怀。
“殿下,现在是白天,又是在军中,谨言慎行。”沈凤翥往后仰了仰,伸手捂住在蠢蠢欲动的唇,“松开,否则…我生气了。”
闻言,梁俨倏地松开了手臂,“对不起,我下次注意。”说着,拉起爱人的手,轻轻吻了下手背。
沈凤翥叹了口气,随他拉着自己坐下,“好了,不说这些闲话。阿俨,别等了,今日就攻城,速战速决。”
梁俨摇头道:“不行,城中暗探传信来说金京城内百姓众多,我不能冒险。”
“我明白,但是我们的计划不能耽搁。”沈凤翥看向那双泛着柔情的眼,“阿俨,如今胜利在望,你不能妇人之仁,贻误战机。”
“凤卿,你说我妇人之仁我都认了,可…我真的不想因为投掷失误而让千百平民伤亡。”
沈凤翥紧紧握住梁俨的手,“阿俨,你我相识相知近十年,我自以为很了解你,可现在我却看不透你了。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你既不争权也不夺利,但却在暗暗谋划造反。你做了那么多可以沽名钓誉的事,却又不刻意宣扬,你根本也不在乎虚名。如今你手握火雷,胜利唾手可得,你却怕伤害黎民百姓。阿俨,你到底想要什么?你真的想要这天下吗?”
梁俨低头沉默。
这是他的任务,也是他的秘密。
“凤卿,我只想坐上那个位置,与你白头,其他的我都不在乎,你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沈凤翥见他垂首,语气带上了无奈,心里顿时泛起了怜惜,“我不是在逼问你,罢了,我说过你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实现。”
梁俨缓缓抬起头,挤出一丝浅笑:“凤卿,谢谢你的理解。”
凤卿,等我们走到生命的尽头,我会告诉你我要这天下的理由。
沈凤翥挑了下眉,气鼓鼓地说:“我不理解,你个大傻子,若我再晚回来几日,你还想要这天下,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梁俨笑笑,问道:“我有镇北大军,谁能近我的身?还是说前些日子孟浪了些,弄得你受不住了,想谋杀亲夫?”
沈凤翥见他嘴上没个正形,抬手狠狠抽了他手背一巴掌,“我看你是真傻,你带着数万大军停在金京城外迟迟不动,连军中的小武官都知道你是心软不愿滥杀,若手下将领里有不安分的……”
说着,沈凤翥猛地圈住梁俨的脖颈,将人抱住,拔下头上的玉簪抵在了他的侧颈边,“杀了你取而代之,你该如何?”
冰冷尖锐的玉簪抵着皮肤,梁俨不敢动了。
沈凤翥感受到怀中僵硬,轻轻松开了怀中人,“阿俨,仁义可以治国,而不可治军,权变可以治军,而不可以治国。这世上,想坐龙椅的人不止你一个。”
梁俨回过神,咽了口唾沫,道:“他们都是我的心腹,不会背叛我。”
“这人心可经不住考验,若我有夺位之心,你已经死了千百回了。”沈凤翥将簪子插回头上,“阿俨,防人之心不可无。好在手下的人还算忠心,否则这燕室江山就不姓梁了。”
“你喜欢我都来不及,怎会杀我?”
沈凤翥眼角微微抽搐,这傻子怎么又抓错了重点,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这么大的人,怎的还这般没心眼?”
梁俨自信道:“我不是没心眼。凤卿,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相信我的镇北军。”
沈凤翥望着那双微弯凤目,感叹这几日是哗变的好时机,手下兵将却没有一人夺位,这人…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好了,先不说这些。赶紧下令让工兵部署投石车,今日便投火雷攻下金京城。”
梁俨坚守原则:“凤卿,再等一二日吧,工兵说……”
沈凤翥也不肯退让:“已经拖了几日了,决不能再拖了。多停一日就会多耗一日的粮食,昨夜粮仓被烧了大半,即便后方有补给,也要耗些日子。阿俨,我知道你怕伤及无辜,可你已经选择起兵谋反,你就该明白,只要开战百姓就不可能不被牵连。”
梁俨垂下眼睫,“可我想尽量规避…火雷的威力你是知道的。”
沈凤翥叹了口气,劝道:“我自然知道,可是你带着大军守在城外,城内的百姓也活在恐惧不安之中,还不如早些打下金京,让他们好好生活。”
见梁俨还是不松口,沈凤翥声音放柔了些,以退为进:“罢了我也不逼你,可你总得让工兵投两个试试吧,咱们往城外的壕沟投,这样既能让工兵练练手,也不会投到城里去。”
梁俨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当即就让工兵准备投掷试验,但三令五申,说金京城不比沐阳关,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千万不能误投到了城里。
沈凤翥说他亲自盯着,让梁俨去军医帐慰问昨夜救火的伤兵。等梁俨走后,他又让钟旺和撒里尔集结兵士,准备冲锋。
等他走到工兵部,根本没让工兵瞄准壕沟,而是瞄准城墙。
沈凤翥心里十分清楚,投掷火雷不可能万无一失。
昨夜燕军偷袭放火,多半以为镇北军会修整善后一日,城中守军定想不到他们会贸然出击。
如此甚好,出其不意,打他个落花流水。
长平侯亲自坐镇,还承诺若投到了城里他一力承担,工兵和投手的心理负担顿时烟消云散,大着胆子就开始调器械,放火雷。
十几枚火雷划过天际,落到城楼上、城墙后、城门前,须臾之间炸开,轰隆声响彻云霄。
看着金京城上空的黑色浓烟,沈凤翥抱胸淡然道:“继续。”
令下,一箱火雷被投空。
号角声起,撒里尔带着冒勒穆骑兵冲向烟雾。
金京城门已被炸毁,城里的守军鱼贯而出,与攻来的叛军厮杀起来。
“扩大投距,往城墙和城内投——”沈凤翥朗声命道。
投手们领命,一颗颗黑圆球投向了城内。
梁俨听到连绵不断的爆炸声,心里发毛,顾不得慰问后方伤兵,骑马奔向了前方。
浓重的黑烟和疯狂的搏杀声让梁俨顿时反应过来,是凤卿下的命令。
“沈凤翥——”梁俨找到立在投石车旁的人,猛地扣住他的肩头却说不出话,“你——”
肩膀突感一阵剧痛,沈凤翥垂眸看着青筋凸起的手,笑道:“殿下,金京城门已破,钟旺和撒里尔已经进城,请您随后进城擒杀主将淳于青若。”
梁俨凤目圆睁,“为何不能再等等?你可知那些火雷投入城中,会死多少人?”
“我知道。”沈凤翥费力掰肩上的桎梏,平静地与梁俨对视,“你又想要这天下又不想死人,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梁俨,战争从来残酷,你,不要天真。”
梁俨沉默。
是啊,他选了这条路就意味着生灵涂炭,他太贪心了,太自以为是了。
无论他怎么想,嘴上说得如何伟大光荣,这场战争的目的都是因为他的一己之私。
他已经发动战争,后面做再多补救不过是徒劳,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和天真愚蠢。
沈凤翥替他理了理翻飞的下摆,“进城吧,金京已是你囊中之物。”
阿俨慈悲,他狠不下心的事,自己来就好。
史书骂名,百姓怨怼,自己也会一力承担。
沈凤翥看着前方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金京城内,火光一片,不少房屋被炸毁,哭嚎声不绝于耳。守军已经崩溃,一边与镇北军厮杀,一边想从从西门逃去龙潭关和玉京。
叛军进城,没有撤离的百姓瑟缩在房屋里等待自己的命运,心里祈求那告民书上的承诺是真的。
闫福吉和张芳园见识到了火雷的威力,连忙派人快马加鞭去玉京传信。
两人看着漫天火光,对视一眼,写好遗书,提着燕帝亲赐的长刀,去寻淳于青若。
此时,淳于青若在指挥残余部队撤去龙潭关。
“大将军,随末将撤吧!”萧勉拉住淳于青若,“咱们先撤去龙潭关,龙潭关坚固,我们一定能守住。”
淳于青若摇了摇头:“萧勉,你速速回玉京,让禁军早做准备。叛军已经进城,城内还有几十万军民,我要留下来守护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