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可违 第106章

作者:迟归鹤 标签: 竹马 HE 正剧 穿越重生

几年前燕州霍家那个瘦弱的庶出公子如今也已及冠,二十出头的年纪,生得面容俊朗,再加上这些年来一直为萧恪打理手下的暗桩生意,磨炼出了些从容大气的风采来,瞧着与从前倒是大不相同了。

霍子溪自不敢隐瞒,恭恭敬敬答道:“主子有意将京城中与东宫有牵连的势力连根拔除,所以特命属下前来商定对策。”

正说着话的功夫便到了侯府主院外,不过今日院外却多了些脸生的人,他们个个穿着官服,多是青绿,也有一两人身着绯红官服,瞧着都是随从官员,不知什么缘故被挡在了院外。贺绥今日虽是着常服出门,但为首的绯衣小官还是认出了人,忙躬身行礼道:“下官参见侯爷。”

余下几个官位更低的没见过贺绥,但一听上峰都如此恭敬,也一个个跟着行礼问安。

院外的动静传到院内,梁砚秋适时在旁小声道:“侯爷,属下奉命出来前,见是大理寺的几位大人和京兆尹一同过来的。”

贺绥略一颔首后道:“你二人且在此等候。”

“是。”

贺绥一进院便瞧见萧恪摆了桌案在院子里,近来暑气渐重,故而他人只穿了一件质地轻薄的单衣,旁边摆了窖里取的冰,也有侍从在旁打扇,这闷人的暑气倒还能抗住。可反观站在萧恪身旁的两个三品大员便不那么舒坦了。他俩都穿着官服,夏日天气闷,没一会儿就出了不少汗,这也得亏是傍晚还有些凉风,若是日头底下这么候着,准保一炷香就得晕一个。

可纵然难受,在权倾朝野的荣亲王面前,二人也不敢有何微词。

方才院外听到动静,两人便知是贺绥回府了,便借着行礼的功夫站开了些,也算活动活动筋骨。

“阿绥怎么今日回来了?不是说要在郊外庄子上歇一宿明晚回来么?”萧恪知道贺绥去寻祁风的事,嘴上却没有提祁风的名儿,只说是京郊的庄子。刚问完,便注意到了贺绥脸颊上的红晕,不由问了句,“喝酒了?还晕的话我命人给你熬碗醒酒汤?”

“喝过了,只是一时贪杯。”贺绥摇了摇头,而后看向一旁静候的两名官员,“二位大人,失礼了。”

两人赶忙回礼,“侯爷客气。”

其中一人瞧了眼贺绥,再瞧了眼萧恪,趁机说道:“禀王爷,杜慷所供皆在奏折之上。这…宫里还没有消息,微臣等不敢对他用大刑,还要请王爷裁夺。只不过今日……”

“嗯。尚有几件未理清的,方才已同你二人交代过。杜慷出身市井,并非心思深重之人,即便不用大刑伺候,也有的是法子教他桩桩件件都交待清楚。大理寺手下若是无可用的刑官便去找刑部借!”萧恪将手中的折子丢在桌上,接下来的话也冷了几分,“本王被诬陷下狱那几日,瞧着刑部尚书手底下的能人异士不少,你们若没有法子,便去找他借来用,别总想着事事都让本王帮你们想。”

“是、是!那微臣等…先告退!”

萧恪颔首,那二人才敢离开,走前也没忘了向贺绥行礼。待人都走远了,贺绥才开口问道:“事情不顺利?”

“没。只是有人这时候还想明哲保身,我不过拉他们一把。”

贺绥知他说得是方才那二人,京兆府掌管京城大小案件,御史台已在萧恪掌握之下多年,余下大理寺和刑部若是捏在掌心,便当真是萧恪想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那案子便会断成何样。

只是想起近日祁风说的话,贺绥不由正色道:“我今日去见过云扬兄,他说教你我都提防着东宫些。我方才听霍子溪说,你想一举将京中盘踞的势力连根拔起,届时若祁太尉和韩国公出了事,东宫势必要有动作了。”

“我知道,祁风还同你说什么了?”

“……”贺绥犹豫了下,他本是不想说的,但他实在不是会隐瞒什么的性子,叹了口气便道,“他只说禁军中可能尚有倒向东宫的人,提醒我看着些。不过禁军的事,你不必操心,一切有我。”

萧恪闻言不由欣然一笑。

第一百五十三章

齐帝的病依旧不见起色,别说上朝,便是一众妃嫔都见不到他人了。

而就在齐帝日渐病重的这段日子,昔日盛极一时的豪门权贵纷纷摊上了大麻烦。甭管你是两朝元老还是宫中娘娘的母家,一旦沾上了事,往轻了说都是个抄家的罪过。萧恪对杜慷多年捧杀,如今到了用人的时候,对方也确实不负他所望,只挑了两三片指甲,便为了能少受些罪一个个都攀咬了出来,几个主簿笔下生风才没将端康说的话漏下。

整理好了,便由大理寺的官员一级一级递交上去,到了大理寺卿手中,他都没捂热乎就恭恭敬敬将纸递到了萧恪面前。

萧恪权倾朝野,只手遮天,一句话便可定人生死。

这话从前是夸大,如今却成了真话。别说什么皇子外攻,太子娘舅,便是当朝陛下的堂兄弟晋王都被随意拿捏,更不要说他们这些在官场讨生活的小人物了。

听着杜慷在那儿哀嚎,萧恪翻过自己的手掌。大理寺卿抬眼正好瞧见他那只右手,如今肉已是长得差不多了,只能看到两块浅浅的坑。握拳这等常人做起来再寻常不过的动作,换到萧恪右手上却是异常缓慢,五指是一根根收拢,其中以食中无名三指最为笨拙。

“真的有这么疼吗?”到这时,萧恪才慢悠悠抬头问了一句。

十指连心,杜慷被生生拔了指甲自然是疼的。可不知为何,瞧着萧恪的笑容,站在旁边的大理寺卿却好像被扼住了喉咙一般,嘴里蹦不出一个字,只默默摇了摇头。直到听见萧恪收拢拳头低笑了一声,他才终于能呼出这一口气来。

萧恪将那张供状随意丢在桌上,抬头瞧了一眼道:“狱中灯火昏暗,祝大人来帮本王瞧瞧下个该传谁过来说说话了?”

大理寺卿诚惶诚恐拿过供状,瞧着上面晋王的名一时犯了难,但想想一个是权倾朝野的新贵亲王,一个是没权没势的老王爷,谁更不能得罪,他脑海中瞬间便做下决定,朝萧恪拱手道:“微臣这就命人将晋王爷请来。”

“晋王叔再怎么说也是陛下的堂兄弟,又是位自视甚高的老人家,祝大人打发手下人去只怕请不来人。”

大理寺卿被噎了一下,立刻重新说道:“是微臣说岔了,臣立刻带人去将晋王爷带来。”

萧恪这才颔首同意。

那边杜慷哼哼唧唧半天突然来了句:“王爷…念在我之前帮您遮掩…您好歹救我一回。”

这话说得着实大胆,旁边一众大理寺的官员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被荣亲王找由头灭了口,唯有大理寺少卿陈汴头脑清明,立时出言喝道:“大胆杜慷!都到了大理寺还不老实交代,意图攀诬荣亲王!”

陈汴是先前处置范圭案子时主理的那名官员,他的本家亲戚与梁家的冤案有关,当年便曾被萧恪的管家拿话敲打过。而梁家的冤案正是杜慷背后下的黑手,陈汴方才听了杜慷四处攀咬,竟要出了朝中大半亲贵,生怕他说的那句与当年萧恪敲打他的事有关,便急忙出言呵斥。

孰料萧恪听了他的话,却不由笑了一声道:“陈大人有心,不过倒也不必如此急恼。本王行得正坐得端,最不怕旁人攀蔑。”

“王爷说的是,微臣受教。”

萧恪抬手招呼身后一人近前,面向杜慷含笑问道:“杜大人仔细瞧瞧,可认得他?”

杜慷瞪大了眼直直地盯着萧恪身边的男人,绞尽脑汁地想对方是什么人,只可惜半点印象皆无,又茫然地转回头看萧恪,心虚唤了一声,“王爷……”

萧恪却不理会他,只扭头同身边的男人说道:“砚秋,杜大人可不记得你是谁了,你还不快帮他…回忆回忆?”

梁砚秋强压着心中的怒火上前一步,快十年了,他终于能够将这个害他家破人亡的昏官奸佞绳之以法了。

“杜大人贵人多忘事,家父姓梁,正是九年前被你冤害至死的前大理寺丞梁惜年的儿子。你所谓帮我家王爷遮掩,不过说的是当初在腌臜地方赎买我的事,而害我进那等地方的不正是你嘛?!王爷怜惜家父遭奸人戕害出手相助,你却将此事视作坏事拿来要挟,居心何在?!”

“你…你是……我!”

杜慷到这个时候才慢慢有些印象,但心中更多的是对唯一求生之路被堵住的茫然。梁砚秋瞧着他的表情,就知道这种人根本不会反省,直接退回到萧恪身边没再说话。

“呵。诸位大人可听清楚来龙去脉了?”

陈汴愣了下,随即带头说道:“是。微臣等都听明白了,杜慷之罪罄竹难书,此时还在妄图攀蔑王爷,实数罪大恶极。”

“陈大人这官做得明白。”

得了萧恪的肯定,陈汴想起他本家的亲戚也曾参与到当年梁家的冤案之中,不由抬头瞧了梁砚秋一眼,又奉承道:“微臣虽在大理寺供职时日不长,却也听同僚讲起过梁大人的事,之前只觉得颇为惋惜,如今见梁家公子被王爷所救,心中顿感庆幸,还好有王爷如此慈心,才不至于断了梁大人的根。”

陈汴有没有真的听过梁惜年的事皆不重要,此刻讨好萧恪才是将来平步青云的阶梯,陈汴为官多年,自然知道什么话说来好听。

未等萧恪吩咐,他便又主动请示道:“王爷您看……既是祝大人已去请了晋王,是否要再问一问人犯,他与晋王有何勾连之事?”

先前大理寺卿顾及杜慷那个在宫中当昭容娘娘的女儿,下手不敢太过,如今听杜慷攀咬起荣亲王来,陈汴便清楚无论如何,杜慷此次都必死无疑,是而称呼上也没了顾忌,只称其为人犯,又有意在大理寺卿回来之前在萧恪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见萧恪点头默许,也便拿出本事来仔细审问。

掌刑的狱吏是他们从刑部借的,祖辈也是做狱中营生的,自有些本事传承下来。上面的人有了吩咐,便直接甩开膀子招呼上,且专挑那伤人不见血的法子用着。

萧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是在那狱吏取了桑皮纸出来时手上略顿了下,大抵是之前濒死的记忆又被勾起,看着被困在刑架子上的杜慷拼命挣扎四肢,总感觉心口也有些堵得慌。

梁砚秋虽然看着仇人受刑心中痛快,却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本分,他是头一个注意到萧恪情况不对的人。再一看杜慷正受的刑,立时便明白了,直接端起了桌上已放凉的茶来,出声说道:“主子这茶都凉了,不如换碗热茶来?”

萧恪抬眼瞧了他一下,没说话,只微微点了下头。

陈汴听到梁砚秋的话,立刻听了手中的‘正事’,见萧恪神色疲惫,便凑过来悉心询问道:“王爷可是看乏了?这狱中湿冷,不如王爷先随着微臣移步去干净屋子暂歇片刻,左右祝大人去请晋王,想来一时半刻应当回不来。再说,审人犯这等小事哪能劳动您时时盯着,臣等自然要尽忠办事,为陛下和王爷…分忧。”

后面还有一个晋王要审,萧恪目的已达到,他瞅了眼梁砚秋。

“主子,陈大人说得极是,您事必躬亲也是极容易累着的,不妨歇一歇,想来几位大人自然会将此事料理好。”

陈汴赶忙接话称是,萧恪这才点头应了一声,又吩咐道:“晋王叔若是来了,先请来同本王说说话,总归是皇亲,先礼后兵也是应该。”

“是,王爷英明。”

等陈汴带人离开,梁砚秋才开口小心询问道:“主子可是想起了不好的事,身子不适?”

萧恪长叹了口气,看着自己的右手,幽幽道:“亏得你眼尖,我以为自己不惧这些的……到底还是逃不过。见杜慷如我当初那般挣扎,心里实在堵得慌。”

“主子尽管宽心。如今,再没有人能对您如何了,您只需记得以牙还牙便可。”

萧恪闻言释怀笑了一声,抬头道:“你说的是。杜慷一定会死,虽耽搁了几年,倒也能寥慰梁大人在天之灵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若无主子在,单凭属下一人,便是当初没落到那等腌臜地方,也根本无法为家人报仇雪恨,属下心中自是无甚感激。”

“你我主仆多年,自不用说这些。”

“是,属下记下了。主子若是身子不适,不妨稍歇片刻,属下去外面替您守着。”

见萧恪点头,梁砚秋很识趣得告退出去,只站在门外和门神似的守着,已近而立之年的男人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虽不算什么壮汉猛士,但就那么直直立在门口,周身气势也绝看不出他只是萧恪府中一个管家。

即便面对吵吵嚷嚷的晋王父子,梁砚秋也是没有半分胆怯。

大理寺卿在旁脸色为难,和晋王一同来的还有晋王的小儿子,论亲戚关系也算是萧恪的一位堂兄,只不过比起老实巴交的世子萧纵,这个小儿子萧琦明显蛮横无礼许多。

梁砚秋挡在门外,沉声道:“我家王爷如今日夜操劳国事,此刻正在屋中小憩,烦请晋王爷在外轻声稍候片刻,待在下进去为您通传。”

萧琦却在旁不知死活说道:“荣亲王架子倒是大,我父王好歹也是叔伯长辈,岂有让长辈静候的道理?!”

晋王一家投了太子,自然满心以为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萧琦从未真的面对过萧恪,只当对方无论如何也当不成皇帝,并且压根不觉得这次的事会牵连到自家,而晋王在旁虽有意阻止小儿子胡说,一面又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拉不下脸来讨好这个堂侄。

至于大理寺的官员一面害怕晋王闹出什么事来牵连他们,一面又不想插手两位皇亲之间的争斗,只拿眼神左右各瞧瞧。

梁砚秋对晋王父子二人的反应并不意外,毕竟晋王若是懂事的,一开始便不会生出谋害他家主子的愚蠢心思,更不会在这种时候还看不清局势。可面上他却不差半点礼仪规矩,毕竟再瞧不起面前这对蠢钝如猪的父子,在外人跟前也不能失了荣亲王府的礼仪规矩。

“晋王爷自是长辈,琦公子如此说却属实是不体谅我家王爷为陛下打理朝政的苦劳了。在下这不是正准备去通禀我家王爷一声嘛,只是稍候片刻,琦公子何必说得这般刺心,若是我家王爷恰好听了,岂不是伤了你们兄弟情分?”

梁砚秋说得不卑不亢,既没有失了规矩,也并未落了下风教旁人轻看了去。这番话在旁人听来已算是给足了晋王父子台阶,说句软话便能过去的事,偏有人不知死活,只听得萧琦冷笑了一声道:“拿个鸡毛真当令箭了,再如何勤恳也是宁王府出来的,还指望着继承社稷江山不成?”

这话说得既难听又僭越,同时暗示了皇位归属,梁砚秋心中冷笑。

不待他说什么,身后房门忽得打开,一人自屋内走出来,正是萧恪。

只见他站在阶上,以俯视之姿瞧着面前晋王父子,冷笑了声开口问道:“祝大人,方才的话你可听见了?”

大理寺卿突然被唤了一声,下意识躬身行礼,又侧头看了眼还不知将要发生什么的晋王父子,心中暗道不好,面上却只恭敬道:“回王爷,臣听见了。”

阶上的萧恪敛了笑意,略一抬手指了下萧琦后幽幽道:“萧琦言行悖乱,拿下。”

立时便有人上前去抓萧琦,扣住那没脑子的纨绔子弟往地下一按,动作干脆利落,没半点迟疑。

晋王父子被这突然的变故弄蒙了,都没来得及反应,等萧琦被按跪在地上,火才窜起来。只是还没来得及发出来,便听得萧恪冷冷细数起他的罪名来。

“晋王身负皇命,无法秉公理事,反伙同他人意图杀人灭口,有负陛下信任在先,知法犯法在后,罪加一等。再则本王传晋王至大理寺问话,此事尚未有定论,萧琦无官无职更无传召,便是擅闯。且在府衙内肆意喧哗,妄议社稷承继之事,实乃暗咒龙体不安,犯了悖逆大不敬之罪。桩桩件件皆有人证物证,你等可认罪?”

这一番话下来直接给晋王父子定了个谋逆不敬的大罪,晋王父子再傻也不能认这罪过。萧琦更是直言:“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若不是众人亲耳听了萧琦说了什么,只瞧他自信的神情,真以为是旁人冤枉他。

萧恪懒得同萧琦浪费口舌,便命人将晋王父子押至狱中。

父子俩都没有叫嚣的机会,一被推进来就瞧见被折腾得又哭又叫,扯着脖子喊饶命的杜慷,而那人一见晋王狼狈进来,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起来,将他与晋王之间礼物往来及做得那起子腌臜事一件件又说了一遍,大到图财害命,小到送姬妾娈童,不仅仅有晋王,连晋王的几个儿子孙子也一并捎带了进去,唯有世子萧纵排除在外。

尽管杜慷交代的不过是一些芝麻小事,但萧恪不过是借他拉晋王下水。

一旦晋王犯了事这条过了明路,再想查晋王府便易如反掌,萧恪闻言侧头去看此刻真正才真正开始慌了的晋王,含笑问道:“晋王叔,你可听清楚了?”

萧恪越是客气,听在晋王耳中便越是瘆人,可真让他说什么却也一个字蹦不出来。

被按坐在凳子上,虽未捆绑用刑,老爷子却已抖若筛糠,似乎没有一刻料到自己会落入这等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