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归鹤
“有劳……”趁着裴东安进去禀报的功夫,萧恪方得片刻喘息,心中却在思索着应对之策。
建和八年,户部尚书杨焕致因逆谋之罪被革职下狱,究其根本不过是些陈年旧账再加上刻意构陷。杨焕致是已故三朝元老杨太师之子,手握户部实权,又是个刚正不阿的清官,今时问罪不过是为着他同贺家的交情罢了。
上辈子,萧恪在这位杨大人获罪下狱之后也去天子跟前求过情,那时他自认在先帝心中尚有几分脸面,却不料惹来一顿杖责。而裴东安也与他说了同样一番话,萧恪之后便没敢再开口求情。服软告罪后齐帝又登时变回了那个温柔慈祥的伯父,不仅留他在宫中养伤,还日日亲自来探望。只是放他出宫时,杨焕致满门已斩,贺绥不知内情还与他大吵了一架,也是自那时他二人逐渐生分。
现下想来,那不过是齐帝离间的小手段罢了,贺家和宁王府同病相怜,他和贺绥一同长大的情分齐帝不会不知,更不要说他初时为了打消齐帝的忌惮,曾表露过纳贺绥为男妻的想法,细想也知道齐帝不可能放任他们如此要好。
如今重获新生,萧恪自不能再放任事态如上辈子一样发展,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解了自己眼下的困境并救下杨焕致一家。
正想着,裴东安已面上带笑折返回来,指挥两边内监将萧恪扶起。
“郡王爷,陛下宣您进去呢!”
“多谢裴总管。”萧恪记不得先前挨了多少棍杖,只觉得腰臀火辣辣得疼,迈开步子走一下身子都不由往旁边歪,还多亏了裴东安在旁边扶着才没摔下去。
齐肃帝这崇政宫他来过多次,即使闭上眼他都不会被绊倒,上辈子太子继位之后一把火焚了这座宫殿,萧恪在裴东安搀扶下轻车熟路走进内殿。
“微臣…参见陛下。”萧恪咬牙忍着痛跪倒在御案之下,只是隔了许久齐帝也不叫平身,大太监裴东安在旁伺候研墨,他眼中带着一丝同情打量了下阶下跪着的少年,却没有贸然开口替他周旋几句。
萧恪前世伺候这位多疑暴虐的帝王近二十年,如何不知他的脾性。此刻齐帝不开口,他便老实跪着绝不多说一个字。
双膝久跪一会儿便感觉如细密针扎般的疼痛,豆大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萧恪前世虽已习惯病痛,但这幅身躯终究是个瘦弱少年,又刚受了杖责,已是有些撑不住了。
裴东安瞥了一眼,俯身双手接过齐帝批完递过来的奏折码放好,小心询问道:“陛下操劳国事一直未歇息,可要奴婢传些茶水点心来?”
齐帝合上手中的奏折问了一句:“你方才进来禀报时还说了句什么来着?”
“回陛下,是贵妃娘娘宫里来人,说娘娘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肴,想请陛下您品评品评呢!”
“似乎是有这么回事。”眼见齐帝这边说着话一抬手,裴东安便伶俐得凑过去为他锤肩,“还是你顶用些!方才说到哪里来着?”
裴东安回道:“正说着贵妃娘娘做了佳肴要请您过去呢!”
齐帝闭目养神,闻言慢悠悠说道:“贵妃的手艺确是宫中一绝,算起来,朕也有阵子没去她那里坐坐了……现下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刚过未时三刻呢!”
“嗯,时辰还早,你且派人去同贵妃说朕去她那儿用晚膳。”齐帝同裴东安说了许久后好似才看到阶下跪着的萧恪一般,对身边伺候的大太监微嗔怒道,“允宁来了许久你也不同朕说一声。”
裴东安连连赔笑告罪,只是齐帝仍未开口让萧恪起身回话。
“你去端些吃食来,允宁跪了许久必然饿了。”
裴东安明白齐帝这是有话要同燕郡王说,应下便退出殿内,走时还将外殿当值的太监全部带出去了,只留下了自己的徒弟安置在殿门口随时听吩咐。
“你说你不是为杨焕致求情,而是为了朕考量?”
“是。”萧恪垂首跪在阶下,听着上首齐帝询问,语气和缓好似寻常叔侄闲谈一般,但伺候这位多疑帝王近二十年,他却知齐帝质询并不简单。
“哦?说来听听。”齐帝朱笔一搁,倒是来了兴致。
“杨焕致此人虽是顽固朽木、不解圣意,但还有些用处,陛下不如将人用尽了再随便找个理由赶他回乡圈禁老死便是。一个不顺圣心的老家伙罢了,没必要为此损了陛下的千古盛名……”
“你细说说。”
“杨焕致在一众老臣和天下士子中颇负名望,直接杀了他未免可惜,左右这户部尚书之位要空出来,不如让他替陛下举荐适宜之人,也免得那些谏臣写折子啰嗦。”
齐帝闻言道:“原是这个意思,那你这孩子先前说话跟打哑谜似的。日后也学今日这般利落些,免得再挨一顿板子。”
明明是齐帝听不得为杨焕致求情,偏要怪旁人不会说话。
“臣年幼不知事,望陛下饶恕。”萧恪也不争辩什么,俯身又磕了下去。
“你父亲不在了,朕身为长辈自该教导子侄,你且起身。”
“谢陛下。”萧恪一开始挨了顿板子,方才又跪了许久,这会儿髌骨以下都有些麻木了,还是双手撑了下地才勉强站起。
只是光站起这一番动作额头就冒出一层细密汗水,身形晃了一下才站稳。
“杨焕致冥顽不化,你有何把握令他乖乖为朕做事?”
“人非草木,他杨焕致也总有比文人气节看得更重的人或物,还请陛下将此事全权交予臣,臣必定为您办成此事。”
齐帝没有立刻应允,而是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小侄儿。
他并不信一顿板子就能让一个刚束发的少年开窍,但见萧恪的模样确实没什么异样。
“你能有朕分忧之心,朕深感欣慰。户部尚书一位,朕自有打算,不过杜慷此人可堪大用,此事便交予你办。”权衡利弊,齐帝还是决定让萧恪试一试,毕竟有自己的人盯着,谅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翻不出天去,“不过你到底年纪小、阅历不足,朕会让刑部侍郎范圭随行辅佐,你有事尽可找他。”
“臣谨遵圣谕。”
名为辅佐,实为监视,萧恪很清楚齐帝多疑的脾性,更何况自己方才的言行同之前不太一样,引来怀疑本也在情理之中,但面上只做不知,恭敬领旨谢恩。毕竟眼下有件事比起被齐帝怀疑更加紧迫。
“你这几日琢磨着同范圭办了就是。跪安罢,朕也乏了。”
“是,臣告退。”
应对齐帝时一颗心都吊着还不觉得如何,这会儿稍稍放松下来,身上的痛楚好似加倍反噬回来,萧恪只觉得步子都要迈不开了,他强撑着出了殿门,迈过高门槛的时候脚下一软人就向前扑倒,所幸门口值守的太监扶了一把。
“诶呦!郡王爷,您没事吧?要不奴婢扶您去歇……”
“不必了。”
一双手将萧恪整个人接了过去,扶人的太监见来人身着四爪蟒纹赤色缎袍,忙收手向来人行礼道:“奴婢见过太子殿下。陛下正在内殿,殿下可要奴婢去通传?”
“本宫听闻允宁惹父皇不悦,特意来瞧瞧。现下看来应是无事了,你且伺候着,本宫送允宁出宫便可。”
“殿下……”萧恪看着面前的太子,内心却是激起千层浪。
上辈子,他同萧定昊闹翻不仅仅是因为听命于齐帝多番给太子下绊子,最根本的原因是这位高高在上的东宫储君觊觎已嫁入他府中的贺绥,甚至有几次险些将人从他手中夺去,闹得最厉害一次竟险些瞒天过海将人送出京城,惹得齐帝大怒要废储,后来是白琮从中斡旋才没闹出大事。
现下想来,只怕那时这二人便已勾结到了一处。
不过此刻他同萧定昊之间,还没有那些恩怨,虽不亲厚但也能以寻常堂兄弟处之。
“还能走?我送你出宫,晚了靖之要担心你。”
“臣弟无事,多谢殿下。”
“那便走罢,我扶你。”萧定昊看着面前这个年纪小的堂弟,方才瞬息之间,萧恪的神色变了又变,且无形之中总让他有一种如芒刺背的异感,但马上又恢复了寻常。对这位堂弟,他怕是要多花些心思关注了。
贺绥,再一次提起这个牵动情肠的名讳。
萧恪此刻根本顾不得他方才的神色已引得太子的怀疑,满心只想着再见贺绥一面。
第三章
“允宁素来谨慎,今日竟会为了杨大人的案子去触父皇逆鳞,倒是稀奇!”
一道出宫的路上,萧恪身上有伤走得不快,萧定昊竟也刻意放慢了步子与他并排,只是显然太子殿下并不打算这么干脆放人走,他忽得提起今日萧恪的反常举动来。
前世萧恪为求自保,不得不屈从皇帝之威,待他养好伤时,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他自是清楚自己今日在崇政宫前的言行入了太子耳中必然引起怀疑。
萧定昊此人心思深沉,他原也没想全然遮掩过去,便半真半假地说道:“杨大人于贺家有恩,若是不管……阿绥怕是要恨我。”
“倒是这么个理儿……”果然提到贺绥,萧定昊便不再多问,堂兄弟二人便好似无事发生一般,慢慢行至宫门处。
贺绥早已等在外面,他身上还穿着勋卫官服,显然是刚从勋卫府赶过来的。
“靖之到底是挂心你……”萧定昊负手站在一旁,意味深长地感叹了一句。
萧恪自不理会,此刻他眼中只有贺绥,也顾不得腰臀处的伤痛,大步迈出宫门,直奔贺绥,随后一把将那人抱在怀里,甚至毫不顾忌宫门口值守禁卫的目光。
“阿绥…阿绥……”把头埋在贺绥颈侧,不停唤着他的名字,今日的‘重逢’,萧恪已等了三年。虽然不知为何他能起死回生,甚至回溯到一切尚未发生的少年时光,但萧恪由衷感激天上神明,让他能够再见贺绥,再拥抱他一次。
“允宁,你……”被抱住的贺绥还一头雾水,他看了眼站在宫门口的太子,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便察觉到抱住他的萧恪在掉泪,连忙将人推开了些细细查看,“很疼?”
萧恪埋首在贺绥颈侧,闻言微摇了摇头,竟是撒起娇来。
“疼,阿绥陪陪我~”
萧恪忽然之间的示弱让贺绥有些不习惯,毕竟他们俩前阵子才大吵过一架,足足有近月余没有私下里见过面。今日是听到宫中传来消息说萧恪顶撞皇帝挨了打,一时担忧才撇下公务过来,未料到竟会见到萧恪这副模样。
“允宁,太子殿下还在。”贺绥素来拿萧恪没什么办法,更架不住软磨硬泡,拍了拍后背以示安慰,萧恪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贺绥的怀抱,跟着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臣参见太子殿下。”
萧定昊见贺绥这副君臣疏离的态度,不由叹了口气道:“靖之,本宫同你说过,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的。”
纵使太子殿下这般说了,贺绥仍恪守君臣尊卑,面上丝毫没有轻慢之色,恭恭敬敬回道:“殿下爱重,臣铭感五内,只是礼法不可废。”
萧恪原本还在为萧定昊的示好暗暗不悦,听到贺绥这般说心里顿时舒畅了不少,好似连身上的皮肉伤都不感觉那么疼了。
“有劳殿下相送,臣已无事,这便同阿绥回去了。”
得了便宜卖乖,说的大抵便是此刻萧恪这模样。萧定昊瞧了贺绥一眼,状似无意问道:“说起来,父皇今日为杨大人的案子雷霆大怒,允宁是如何哄好的?”
“自然是因为陛下英明。”萧定昊就这么站在宫门口问,萧恪回话稍不注意都会给自己招来祸患。只是事涉杨焕致,又是当着贺绥这般吹捧皇帝,萧恪心中不免担忧贺绥听了会厌恶自己。
太子殿下目的达到,嘱咐了几句让萧恪好好养伤之类的话后便带人回了。
“阿绥……”碍事的人走了,萧恪得以同贺绥独处,他仔细打量着眼前人。
前世种种此刻还都未发生,贺绥也不过刚束发的年纪,配上一身勋卫软甲,当真是英气逼人。
“你府上的车夫就在那边,既无事…我便先回了。”贺绥指了下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说着便一扯缰绳要走。
“阿绥!”萧恪只以为贺绥还在气他为齐帝办事,连忙伸手将人拉住。口中哎呦叫了一声,便整个人靠在贺绥身上,“阿绥,我身上疼,你陪陪我……”
然而贺绥并不吃这一套,就想将赖在身上的小无赖推开,口中直说道:“你得陛下青睐,府上自不缺服侍之人。小琮还在等我回去……”
萧恪说什么都不依,借着亲近贺绥的空隙压低声道:“杨大人的事有转机,回去说。”
“允宁你……”贺绥闻言身子一震,没再坚持将人推开,看着又一副赖唧唧模样的萧恪,忽然感觉有些陌生。
“我们回府说。”其实此刻亲近贺绥并不是明智之举,他刚刚在宫中向齐帝表忠心,后脚就同贺绥一道,难保不会引来皇帝的疑心。但此刻他满心都是贺绥,哪里还顾得上旁的。
好说歹说把人骗上马车,萧恪又装娇扮弱,侧身一躺,头枕在贺绥腿上。
“萧允宁,你起来。”贺绥是武将世家出身,像萧恪这样身形单薄的少年,他若是真动了气,大可直接将人推开,可贺绥没那么做。
萧恪与他一同长大,幼时也不是没说过日后嫁娶之类玩笑话。年长些后,萧恪嘴上虽总是试探着提起,不过也仅此而已。似此刻这般亲昵的举动却是从来不曾的,贺绥一时也不好伸手将人推开,毕竟萧恪确实有伤在身,说了两句见人没动,叹了口气也便任他去了。
许是因为贺绥在身边,又许是因刚重生归来就同齐帝费心周全,萧恪侧躺着没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允宁,杨大人的事……”贺绥刚想开口问杨焕致的事,低头一看人已经睡熟了,不由摇头苦笑。
马车驶了一阵停下,随口便听得车夫在外说道:“王爷,咱们到府门口了。”
“允宁、允宁,醒醒。”
萧恪睡得沉了,贺绥唤了两声也不见醒转的模样,便叹了口气干脆将人抱下马车。
“奴婢恭迎……贺小将军?!您、王爷?!”燕郡王府的管事太监洪喜带人迎出来,却见萧恪被贺绥打横抱在怀里走进王府,一时愣住了、不过他到底是打小跟着萧恪的内侍,也是宫里出来的,转眼就回过神带人迎上,“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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