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可违 第23章

作者:迟归鹤 标签: 竹马 HE 正剧 穿越重生

颤颤巍巍走出西角门时,也同他侄儿那日一般,心头如释重负,眼前一黑差点跪在自家马车前,所幸薛执在旁拼力扶着,才把双腿发软的大伯撑着扶上了马车。临上马车前,薛执回头看了眼燕郡王府的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小厅内,洪喜摒着一口气送了热茶进来,贺绥冷着脸挥手让他退下。

洪喜看了眼萧恪,见自家主子点了点头,才放下热茶退了出去。

“允宁,十万两是怎么回事?你还管他们要了什么让薛家的人露出那种神情?”贺绥开口,是带了些怒气的,他不善心计朝政,却不聋不傻,听得出来萧恪同薛家在做什么交易。而萧恪一张口就是十万两的贿金,让贺绥听得直皱眉。

“三皇子要同太子斗法,想把自己人安排进兵部,找我办事。”

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贺绥听了心中却是惊涛骇浪,立刻直言劝道:“允宁!储位之争历朝历代都无人能善终,若是太子殿下知晓你从中作梗,你有想过日后吗?!”

“阿绥,要想日后……也得我们眼下能平安活下去再说。”

贺绥眉头紧蹙,追问道:“这话是何意?”

萧恪仰靠在太师椅上,长叹了口气才扭头看向贺绥缓缓说道:“打从你我的父亲被今上戕害至死开始,我们就卷进这场皇权乱流之中了,即便默默无闻也难明哲保身,若无作为,只能是舟毁人亡罢了。”

他是活过一世的人,上辈子和贺绥分道扬镳少不了齐帝从中挑拨。萧恪虚意逢迎了一辈子,之后才明白打从一开始,齐帝就没打算放过他们,只不过是顾着史书工笔、帝王名声。而这一世,如果他还想贺绥厮守终生,就绝不能坐以待毙。

所以即便明知贺绥会反感他这一世的所作所为,萧恪也必须要去做。

“即便如此,卖官鬻爵之事也难逃谋逆之嫌,更何况搜刮民脂民膏实在是……允宁,你原先不是这样的人。”

第四十二章

“那阿绥觉得我原先是什么样的人?”

萧恪闻言面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他叹了口气,尽数心中的无奈。而他此刻的神情贺绥看在眼里也觉得揪心,却仍是直视着萧恪说出心底的想法。

“先前种种我皆明白是无奈为之。可若是为求自保,为何非要做那些腌臜事不可?那十万两你又要来做什么?!”

“阿绥,我从一开始就做不成忠臣贤臣,况且……我也不想做。要在朝廷之中稳稳立足,一要权、二要钱,唯有这样才能自保。”萧恪前世在权欲洪流之中挣扎了一辈子,亲眼见证了无数忠贤之臣的‘下场’。可若只是如上辈子那般做个寻常奸臣,待到萧定昊继位之时,他必是新帝杀鸡儆猴的首选。

而唯有成为足以撼动朝野的权臣才能免除一切后患,哪怕……这会让贺绥误解,会让他遗臭万年。

“……我不懂。”贺绥看着他轻摇了摇头,他无法认同萧恪的话,“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允宁,我不信你明白其中利害。”

一朝天子一朝臣,纵使权势滔天也不过是帝王阶下臣,生死荣辱皆系于那一人一念。他们深受其害,时至今日萧恪都不得不为了保全母亲兄嫂而做那许多违心事,只怕齐帝一时不快让他再饱尝一次生离死别之苦,是而贺绥才不信萧恪方才的托辞。

“阿绥,眼下我只能告诉你,敲诈薛家并非是了满足一己私欲,等时机到了,我会一五一十说予你听。只是此刻……原谅我只能同你说这么多。”

面对贺绥的执着追问,萧恪选择了避而不谈。眼下他立足未稳,朝局风云变幻难以预料,他不能冒险将贺绥拖进泥潭之中,更不能直白告诉贺绥他是死而复生。

但他的隐瞒显然无法说服贺绥,萧恪只能眼睁睁看着贺绥沉下脸起身独自离开,甚至都没有多看上自己一眼。

“主子!”洪喜看着贺绥气冲冲地离开后才提着衣摆小跑着进了小厅,一进来就看到萧恪瘫在椅子上,以为出了什么事,冲到自家主子身边焦急询问,“主子!您、您这是怎么了?奴婢去给您请太医去!”

说着便风风火火地冲出去招呼人,被萧恪喊住又小碎步跑回来,轻声询问道:“是……与贺少爷有关?”

萧恪没说话,但洪喜见他那副失落模样,心里就已有了定论。能让自家主子露出这副失魂落魄模样的,只可能是贺绥。

过了许久,萧恪才长叹了一口气,淡淡说了句,“无妨。”

无妨,而非无事。

洪喜虽陪在萧恪身边多年,却实难解主子心中愁绪,明知源起贺绥,却只能在旁陪着干着急。至于萧恪同贺绥方才争论的朝政立足之事,他听了一耳朵,可一个内侍不懂其中门道,更是劝不成。

“主子,要不奴婢扶您回去歇着吧?”

萧恪点了点头,洪喜伸手过来扶他,只是主仆俩还没走出去几步,便有下人慌慌张张来禀又有客到。

洪喜抢先开口质询道:“又是何人?可有通报名姓身份?”

底下人老实答了,只说对方未着官府,却口口声声称是奉宫里命来的,姓沈。

萧恪此刻只感觉头痛,他这一日自晨起便没有消停过,先是太子后是齐帝,宴会上又为着秦太妃的事提心吊胆,好不容易回来了薛家闻讯上门,他又刚同贺绥意见不和伤神,此刻真是疲于应付姓沈的了。

“主子,要不奴婢去回了那位沈大人?”

“不必了。既是宫里的,多半推拖不得,去请过来吧。”

萧恪说完就折返回去坐下,趁着下人去请人的功夫单手支着头,靠坐着养养神。洪喜跟过来要帮他按按头,也被萧恪挥手挡开了。

“主子……”

“前些日子我带回来一小坛酒,就埋在堂前的榆树下,你去挖出来,再拿几个酒盅,茶就不必上了。”

“是。”洪喜前脚领命离开,没一会儿沈亟就被底下人领了进来。

“臣多有叨扰了。”

彼时萧恪正闭目养神,人未至声先到。

听到动静,萧恪才缓缓睁开眼,只是人依旧歪着头,斜靠着窝在太师椅中,仅仅是嗯了一声算是应答沈亟的寒暄了。面对的本就是个离经叛道的聪明人,他也懒得在对方面前拿腔拿调了。

沈亟毫不在意,只笑着说道:“前次王爷说您府上有壶佳酿,要择日请臣过府一品。只是这些日子一直都没有音讯,臣日思夜想,还是忍不住厚着脸皮上门了。”

“说人话。”

“嗤!王爷这般萎靡不振,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在贺少爷的床榻之上劳累着了。”沈亟瞧萧恪一脸萎靡,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无视了对方凌厉的眼神,自顾自说道,“臣来此自是馋您府上那一口酒,顺道上门……贺喜。”

萧恪挑眉反问:“你的耳报神倒是灵,不过…本王又何喜之有?”

“通政司尽揽万民之声,不正是王爷权倾朝野的第一步?臣自是要来贺的。”

“沈亟,人太聪明往往死得也快。尤其是…你这种嘴上时不时没把门的。”萧恪因为有上辈子的经历,所以自觉能拿捏沈亟的心思,不过对于这心思莫测的太常寺卿能将他心思猜透,萧恪震惊之余还多了一分别的心思,“你今日来……是奉你哪个主子之命?”

沈亟挑眉答曰:“自是宫里那位主子之命。”

萧恪懒懒地合上了眼,冷笑一声道:“你要跟本王打哑谜可就没趣儿了。”

“王爷希望是谁,那便是谁。王爷如今大权在握,今日尚且只有寥寥数人知晓,明日待旨意一下,只怕燕郡王府的门槛都要被上门贺喜的朝臣踩烂,臣不爱凑那个热闹,所幸便今日贺喜。况且王爷今日连番奉旨入宫,想也是累了,何不只谈酒,不谈朝政?”

“呵。”萧恪未答,只轻笑了一声算是应了。

“主子。”正巧洪喜碰了那一小坛酒回来了,坛身被清洗过,他身后随行的侍从则端着一套崭新的酒具,可见是为了准备这些耽误些时候。

萧恪这才睁开眼,只是眉眼的疲态难以掩饰,他是真的不想同沈亟再‘勾心斗角’一番了。

“去给沈大人先满上。”萧恪命侍从先去给沈亟倒酒,那酒虽不是出自名家之手,却是左近有名的佳酿,红封一揭开,那醇厚的酒香就飘了出来。

“好酒!”沈亟还未尝便先高声赞了一句,眼中流露出向往之色。他这人虽然平时看着像个没有世俗欲望的斯文读书人,实则却是个嗜酒如命的酒腻子,酷爱的便是这一口。

洪喜那边刚刚斟上一杯,还来不及说个请字,沈亟便自己端过酒盅咂摸了一口。

萧恪早知道他这癖好,也不在意沈亟乱了规矩尊卑。洪喜过来要给自家主子倒酒,被萧恪挡了。

“本王不好这一口,放在沈大人桌上让他自取,你们先退下。”

洪喜看了主子一眼,默默带着侍从告退出去了,不过那沈大人在他看来太过古怪,是而洪喜出了小厅并没有走太远,同厅里也就是一墙之隔。

“凭王爷这壶酒,臣愿将您引为知己,只是不知……何处才能寻得此美酒?”

萧恪端起先前那杯有些凉了的茶润了一口,故作神秘答道:“天机不可泄露。”

“既已以酒为盟,萧兄有什么想知道的,但凡沈某知道,绝不隐瞒。”沈亟再开口时,竟连称呼都改了,倒真是遵循了他方才那句将萧恪因为知己的话。

“从前没觉得沈兄如此……不拘小节。”萧恪把玩着手中的茶碗,忽得抬眸道,“一壶佳酿,换沈兄解我心中三个疑惑可好?”

第四十三章

“当萧兄的酒友知音可真难,还要沈某再往里搭些。”

“瞧沈兄这话说得。美酒如美人,错过可就没有后悔药了。”萧恪端起茶杯。那茶已经凉透了,掀开盖碗也不见一丝热气飘出来的冷茶。他却煞有介事地先吹了吹,而后才小抿了一口,好似手中捧得是被热茶一般。

沈亟晃了晃那壶已见底的酒,放肆地大笑数声,有别于往日里的斯文儒雅,那爽朗笑声倒像是北地边塞的粗犷汉子。

萧恪也不急,静静地坐着听他笑。

沈亟仰头将壶底仅剩的酒液喝了个干净,甚至意犹未尽地舔舐着唇角,那股子离经叛道的桀骜呼之欲出,只是此刻仍被压制在这具斯文的文人皮囊之下。

若说一开始的刻意亲近是因为萧恪重生一世知晓沈亟的底细,那么此刻他心中忽然生出的结交之意则完全是出于对同类的亲近。

那一瞬,萧恪有那么一种感触,沈亟同他是一样的人。

“好酒。”沈亟将酒壶放在一边,酒醉的红晕爬上他清秀的脸庞,“萧兄,你这茶凉许久了,叫底下人换一杯再吹着玩。”

“我乐意吹着玩。”

话虽这么说,萧恪却将茶杯放在了一边,扬声守在外面的人说道:“洪喜,你带人退出去,二十尺内这周遭不留一人!”

“主子?!”洪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却带着一丝迟疑。

萧恪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言语之间并无怒意,“退。”

沈亟笑着靠坐在一边,听到脚步声渐渐远了才主动开口道:“王爷有什么话要避开左右单独和臣说?”

“怎么?刚刚有人在你都敢一口一个萧兄,眼下这人都被遣走了,你倒拘束起来了?”

沈亟从容回道:“难道不是因为王爷要说什么大逆不道之语,才要避讳着人?”

只是说完这话却打了个酒嗝,一下子冲散了两人间凝聚起来的紧张氛围。

“本王被骂大逆不道的次数还少?宫宴之后不过几个时辰,沈大人既已知晓本王手掌实权,总不会不知当时发生了什么。”沈亟上门,且不论他本来的目的是否真的如他若说,仅是为了错开热闹时辰祝贺两句,萧恪可没忘这人身后站着的人。

“臣自然知道。但言官谏臣嘴里的大逆不道,同王爷欲和臣说的,必然有着云泥之别,不是吗?”

萧恪看着面前人,坦然地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

“美酒沈某已然笑纳,吐是肯定吐不出来了,萧兄想问什么,沈某知道便说予你听。”沈亟轻笑了一声,身子向后一仰,说话间已从尊卑规矩中跳了出来,连那点子恭敬也刹那间荡然无从。

“沈兄痛快,那萧某便开门见山了。沈兄……究竟是替宫里哪一位在办事?”

“人臣者,食君俸禄,忠君之事。”沈亟抬眼看他,不答反问了句,“何况……萧兄不是早就心中有数了?”

“传闻而已。终归是捕风捉影、以讹传讹,我还是想听沈兄亲口说给我听。”

沈亟却不急答,反问道:“五年前太常寺的血案,萧兄可有印象?”

五年前,萧恪还是个十岁的孩童,不过皇宫里活着走出来的孩子远都比寻常百姓家的同龄孩童心思深,沈亟直觉萧恪一定清楚当年的事。

“当年帝王一怒,太常寺大小官员皆被夷灭三族,血流成河,如何不记得。沈兄不正是在那之后平步青云,官居正三品太常寺卿?”太常寺的血案萧恪当年了解的并不多,太常寺本身只是九寺之中不起眼的一处,既不是闲散差事,也算不上肥差,而事关朝政则更是没有插嘴的权利。当年沈亟不知如何讨得齐帝信任上位,却孤僻清高显少与同僚往来,本人也有些神神叨叨的,萧恪上辈子除了知道这人是齐帝的宠臣之外,知之甚少。

“呵!是啊,夷灭三族……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沈某是个俗人,怜惜家中爱妻和儿女,不想日后哪一日刀会落在她们头上。唯有明君盛世,才可托付。”

虽未指名道姓说出来,但萧恪心中已有个定论。他轻笑一声道:“沈兄平步青云是在投了你心中的明君之前还是之后?”

“……很重要?”沈亟没立刻答,而是看向萧恪反问了一句,同先前饶舌不同,他是真的不明白对方问这个的意图。

看到萧恪肯定地点了点头,沈亟才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