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迟归鹤
听到自己中毒不起是霍奇为了杀人灭口而给他们下毒的消息时,杜慷人靠躺在床榻上,气得挥舞着双臂,叫嚣着要回京呈禀皇帝重罚。不过在听到霍奇已畏罪自缢时,先是愣了下,随后大口喘着气,连说了好几声死得好。
萧恪将拟好的折子和霍奇的遗书以及其他供词都放在了杜慷盖着的被子上。
“王爷这是?”
“杜大人是察觉了霍奇的不臣之心才受此戕害,也恰恰是因为杜大人福大命大,霍奇才深觉无望愤而自尽,所以这个功劳该属杜大人。待回京了,婕妤娘娘也会为了杜大人欢喜。陛下这两年为国事操劳,该有几件喜事冲一冲晦气,至于咱们这些做臣子的私事也就别拿出来给陛下添堵了。”
杜慷本来就是来捞功劳的,先前他还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得亏了,如今功劳突然砸在自己头上,可谓欣喜若狂。本来在朝为官,他最在意的就是自己商人的出身,先前总惹得那些穷读书的人挤兑,如今拿了功劳回京,升官发财自然不在话下,宫里的女儿也能腰杆更硬。他自然明白萧恪话中的意思是什么,无非是拿功劳换他闭嘴不提对方纳了两个男妾的事。
“王爷放心,下官心里头有数、有数哈哈哈!”
“本王自然是信杜大人的。回京的日子定在了明日,杜大人的身子受了毒害,这北地虽也有名医,但到底不及宫中太医,本王想着还是早些回京,杜大人也好让婕妤娘娘请了宫中圣手诊脉也好安心,千万别留什么病根在身上。再说婕妤娘娘估摸着年节前后便要诞下龙子,杜大人总得在京中守着婕妤娘娘和未来的大外孙才是。”
杜慷扎扎实实把萧恪的话记在了心头,一方面又是听萧恪左一句龙子又一句外孙子,喜笑颜开频频点头道:“是是是,王爷说得正是!下官这一路没帮上王爷什么忙,又受王爷如此恩惠照顾,实在是感激。待婕妤娘娘诞下龙子,必定认王爷……”
客套话说得多了难免也会咬舌头,杜慷本想着说让小殿下认个亲,话说到一半才突然想起,萧恪本就是皇帝的亲侄儿,那他女儿生下的儿子就是萧恪同宗的堂弟。自己险些嘴一秃噜说成认干爹,还好这荒唐话收住了,只嘿嘿笑了几声装作无事发生。
萧恪看破不说破,只道:“婕妤娘娘的孩儿也是本王的亲堂弟,既然是一家人,哪有不帮的道理。”
“啊对!对对!一家人、一家人……”
要办的事和要交代的事已说清楚,萧恪也懒得同杜慷多啰嗦什么了,起身随便扯了个由头便告辞出去了。只不过刚回院子,院门口就站着两个人,显然其中一个是专门来堵他的。
后面那个高些的见萧恪回来先行躬身行礼禀报道:“王爷,霍公子一定要来见您一面,属下劝不住就陪他过来候着了,贺护卫在房中等您。”
萧恪瞥了眼霍子溪,这些日子他一直把人晾着,总是在暗示的边缘反复折磨对方身心,霍子溪到底没有那许多阅历,论忍耐力还是差了些,霍奇一死,霍家散了却仍没有人对他进行任何处置,心中忐忑不安。再发觉萧恪一行收拾行装准备返京时,少年人一下子就慌了,终于耐不住杂乱的心绪找上了萧恪。
而这原本就是萧恪的磋磨人的手段罢了。
“随本王进来,砚秋也一起。”
霍子溪这几步走得格外沉重,仿佛前有狼后有虎一般,明明没人强迫自己,可看着被带刀侍卫把守严实的屋子之后,他莫名生出了些胆怯,不敢提步埋进去。
前几日见过的哑侍卫就坐在一旁,而萧恪刚一落座,他还来不及想这是个什么阵仗时,那‘哑巴’却突然开了口。
“搜身。”
眨眼间便两三个高大的侍卫从门口扑过来将霍子溪牢牢按在一边墙上,紧跟着身上藏的匕首、甚至是袖中缝着的药囊都被扯下来交给了梁砚秋。
霍子溪心如死灰,只能看着梁砚秋将那两样东西放在了萧恪面前,他甚至没空去想一个哑巴为何会说话。
“呵。连匕首都有,倒是准备得齐全。”萧恪嗤笑了一声,握着那把匕首用力扎在桌上,微挑下巴俯视着被压跪在地上的少年,“先放开他,其他人出去。梁砚秋,你带人传我的命,没有本王的吩咐,任何人意图接近探听,杀无赦。”
“是,属下领命。”
梁砚秋领命离去,临走前还带上了门。屋内便只剩下了霍子溪、萧恪和贺绥三人。
尽管此刻已没有侍卫强压着,霍子溪仍是伏跪在地上,实在是他此刻没有力气站起来。
萧恪也不急着同他说什么,而是扭头看向贺绥道:“阿绥,人我带来了,你想看什么问什么都行。”
贺绥看向少年,语气十分平和问道:“为何投毒?可有人指使?”
霍子溪垂着头,听到贺绥的问话只是摇了摇头道:“无人指使。只是草民先前以为王爷同霍奇沆瀣一气,戏耍草民,才生了投毒的念头。想着若是王爷未死,要必会与霍奇自相残杀,若是王爷不巧死了,圣上会派人惩治霍奇。”
霍子溪的目的与萧恪猜得差不多,不过是要利用萧恪将他的亲生父亲拉下水。
贺绥皱眉又问道:“你当真与你亲生父亲有如此深仇大恨?”贺绥往日所见,虽不乏也有那种对待嫡庶子女有失偏颇的父亲,但终归没见过子女能够恨自己生身父母至此的人,一时并不能理解霍子溪为何会有如此的恨意。
提起对霍奇的恨,霍子溪也有了些许底气,胸口积压多年的滔天恨意此刻取代了对于死亡的恐惧,他猛地抬头怒喝道:“你们懂什么?!霍奇那样的畜生也配为人父?!他根本不配为人!”
萧恪这时偏头过来同贺绥解释道:“宁芳远同我说他娘是被抢到府里的,霍奇最好抢他人的妻室,宁家那位大小姐也是行了六礼只差拜堂成亲被抢了去的。”
虽然早知霍奇种种恶心,但专抢他人妻室这事还是让贺绥感觉十分恶心,对面前少年不由多了一分同情。
哪知霍子溪听到萧恪的话,怒火再次被点燃,也不管他面对的人是谁,就好似要将这么多年积压的恨和苦楚都倾泻出来一般,大声吼道:“岂止这些!那个畜生只是图一时新鲜,根本不是真心!他甚至不将母亲当做一个人!他手下兵痞子一句戏言,他就将我母亲……”
霍子溪哽咽了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面上神情极为痛苦。单凭他此刻的模样,就可以想象这少年的生母遭受了如何禽兽不如的对待。
萧恪对此似乎早已司空见惯,他虽也因为想象到那妇人的遭遇而皱紧了眉却没有过多表示。少年失了生母,孤苦无依又强忍恨意,忍耐多年终得出手只为自己和母亲拼一个交代的模样,确实和过去的萧恪很像。
贺绥却已不忍心问下去,他也确实在霍子溪身上看到了萧恪的影子。所以在面对此情此景时,他没有如方才一段端坐着审视地上的少年,而是起身走过去半蹲下身将人揽在怀里,轻抚着少年的后背安抚道:“难过就哭出来,已经结束了。”
霍子溪被抱着身子有些僵硬,似乎还在刚刚的责问和愤怒中没有反应过来,眼泪憋在眼眶里,就那么干瞪着眼半晌,最终才在贺绥一下一下轻抚安慰声中泪水决堤,也不管面前人是谁,紧紧抱住了嚎啕大哭,这时候他才像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
主座上比霍子溪还要小一岁的萧恪脸都快绿了,他一拍桌子怒吼了一声臭小子,不过却被霍子溪放肆的哭声给盖了过去,再要张口,贺绥已转过头冲他摇了摇头,萧恪登时一口气憋在了胸口,却只能又坐了回去生闷气。
就是苦了贺绥,屋里两个半大小子都得照顾着。好不容易霍子溪停止了哭泣,他苦笑着坐回去安抚自家的‘大孩子’。
“允宁别闹了,你堂堂郡王跟个孩子较什么劲。”
“我!我……我比他小!”萧恪‘我’了半天最后憋出了一个理由,其实算上上辈子,他怎么也有三四十岁了,是而这么说得时候。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头,因为底气不足声音也有些发虚。
贺绥闻言只是无奈摇了摇头道:“你与他不同,不可同日而语。”
“您是…贺绥,抚宁侯爷么?”堂中的霍子溪渐渐止了泪,他看着燕郡王同那‘侍卫’的言谈,立刻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不同,再听他们彼此的称呼,立刻觉察出了那侍卫的真实身份,只是他刚脱口而出,就收获了萧恪阴狠的目光,立刻便低下头去不敢多言。
“小子,别动歪心思。”
“……草民不敢。”
贺绥伸手拍了拍萧恪,冲他摇了摇头,方对着霍子溪直言道:“不错,我是贺绥。只是这事你务必烂在肚子里,若是走漏了风声,允宁再要杀你,我绝不会劝阻。”
“是,草民记下了。不知我接下来要被送去何处?”
萧恪却道:“不送哪里,你跟本王回京。”
霍子溪抬头看向萧恪,脸上满是疑惑。
萧恪见他这样,便又重复了一遍道:“本王看中你小子胆大敢做,想要带在身边调教一番再为本王办事,左右你无父无母,在燕州无亲无友更无依靠,不若随了本王回京。”
“王爷……不在意草民曾下毒要害您之事么?”
“呵。你那点子手段心思,来的第一日本王便已窥清了。何况那毒是本王故意要中的,不过是为了寻个由头弄死霍奇罢了,只是你那时动手,倒是给了本王理由,也省得我自己再去寻旁的茬儿了。”
霍子溪拱手拜道:“王爷大人有大量,草民敬服。”
“那你可愿随侍在本王身边?”
“如王爷所言,臣在燕州已无牵挂之人,愿随王爷左右尽绵薄之力。”
萧恪颔首道:“明日本王便要返京,你今日若有要去的地方或是要见的人尽管去,若是要采买缺银子了尽可管侍卫统领裴正索要。明日返京,你便同梁砚秋一道先学些规矩,待回了京,本王再为你们安排去处。”
“是。草民…属下谨遵王爷之命。”
……
或许是北境的事已了,也见过了贺牧和萧琢平安,萧恪和贺绥没了那许多心事,这一路走走停停还有些心思赏景游玩。
不过总算在年关前回了京,萧恪盘算了下日子,离贺绥的生辰还有五六日,到还来得及热闹一番。
左右贺绥也不爱那些个虚礼,碍着京中有皇帝盯着,他们也不至于大操大办,倒是不怕时日紧。只是悠闲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他们还未到京城,侍卫统领裴正便策马而来,打断了马车内萧恪的话。
“王爷,太子殿下来了。”
萧恪不由皱眉,追问道:“详细说来。”
裴正遂答道:“是,打前站的人快马回报说太子殿下是微服来的,身边只有十数名侍卫,但拿不准是否奉了皇命。”
“知道了,你让车马照常行进,等太子的人拦车了再说。”
萧恪不由沉思起来,萧定昊自是能得了他们回来的消息,不过微服亲自来迎,其目的却值得深思了。
想了想便问道:“阿绥,你出京是顶了你侍卫的面孔一道去的,那京中替你入宫的是你手下那擅长易容的侍卫?”
贺绥点了点头。
“贺陆与我身形相似,声音也是有些像的,只要不是有心留意,旁人应是不易察觉出来的。你怀疑…太子已经知晓?”
“不是怀疑,是肯定。不然他没理由微服过来等着拦我。虽说太子对你先前十分上心,但终究是东宫储君,心思深沉难猜,阿绥学着狡诈一些,在他面前也别太实诚。”
“我明白。”
萧定昊自然是专门拦人来的,不过他不是拦萧恪,而是来找贺绥的。
众目睽睽之下便上了萧恪的那架马车,亲眼见过太子的人并不多,是而倒也没有外人瞧出来是太子微服而来。
车内此刻做了三个人,倒显得有些诡异了。唯有萧定昊笑容依旧,寒暄客套了几句,丝毫不提燕州的事。
只是车马刚进京城,就被传令的内监拦下。
原是皇帝得了消息,命萧恪和杜慷即刻入宫觐见,却只字不提太子,萧恪便知道给皇帝通风报信的是谁了。但皇命在身,也不好当众抗旨,便只能由着萧定昊厚着脸皮和贺绥一道坐马车回了王府。
洪喜带了人来迎,打前站的侍卫先回了府通报,是而他是知道的。
然而到了门口,迎到的却是微服出巡的太子殿下和易容成侍卫的贺绥,有易容成贺绥模样的贺陆在,洪喜倒不至于认错人。
“允宁被宫中内侍宣到宫里了,我来他府上坐坐。”
太子殿下开口,洪喜自然没得拒绝,他瞧了一眼仍在易容的贺绥,随即便躬身让开了府门请太子殿下进去。
“殿下稍坐,容臣更衣。”
贺绥回了内室卸下了伪装的人皮面具,又换了身衣裳,洪喜在旁伺候着,等贺绥收拾停当了才上前询问道:“侯爷,太子殿下那边……”
“照常敬着便是,不可失了礼仪,免得日后允宁那边有什么麻烦。既是入宫复命,估摸着晚膳过后怎么也会回来,先不必慌张。”贺绥想了想又多叮嘱了一句,“太子殿下此来多半是为了同我说什么,你让府中的生面孔都离远了些,只留信得过的随时伺候着。”
“是,奴婢都记下了,那奴婢陪您去正堂。”萧恪不在府里,洪喜自然而然将贺绥当做自己的主子,一概吩咐都照办,而后才陪着来到正堂。
“靖之这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这趟出去该是见过白将军他们了。”
“殿下言重了。家姐尚好,劳殿下关心。”贺绥清楚他和侍卫互换身份的事能瞒得住一般人,却瞒不了这位太子殿下,索性也便不多辩解直接承认。
萧定昊闻言却笑道:“靖之还是这么实诚。不怕我同父皇揭发你擅离京城之事?”
“殿下既已看破,那臣无话可说。殿下若是想向陛下告发,臣也无法阻拦,只得认罪。”
萧定昊却叹了口气道:“靖之是笃定了我不舍得对你下手,你跟着允宁时日久了,难免近墨者黑。”
“殿下,离京之事允宁之前并不知晓,是臣独断专行私自换了身份跟上去的,这事与他无关。殿下若是心中有气,尽可同臣计较便是,不必如此贬损他人。不论有没有允宁在,臣都不会雌伏于其他男子之下,还请殿下断了这个念想。”
“难不成京中传言是真,你与允宁…当真是你在上?”这话倒是让萧定昊愣了下,不由笑了声,只是那笑声颇有几分嘲讽的意味。
“这是臣的私事,与殿下无关。”
“与我无关……好!靖之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不反驳,不过有一点靖之说错了,你出京之事并非你一人罪责。只要我想,我可以让允宁把你出京的罪责全担了,我想届时靖之你该不会再用这种口气同我说话。”萧定昊此刻心里是有些恼火的,而根源就在于贺绥对他的态度。虽说贺绥先前也屡屡拒绝他,但终究是恪守着本分,并不会说太重的话,可跟着萧恪一同生活了这些日子,贺绥说话竟也有几分像他那个堂弟,而这是让他最不能忍受的。
贺绥看着面前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皇子,突然生出几分异样的怜悯来。
“太子殿下,你还是不懂。”
萧定昊皱着眉追问:“靖之觉得我不懂什么?”
“威胁、利诱、甚至是找相似之人慰藉……这些都换不来真心的,哪怕殿下看中的不是我,而是旁人,也是一样。殿下言行相悖,断然得不到他人真心,更遑论是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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