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可违 第58章

作者:迟归鹤 标签: 竹马 HE 正剧 穿越重生

第九十章

贺绥和太子的谈话并不愉快,萧定昊走时倒没有多说什么,似乎面对贺绥时,当真如他自己所言那般有着无底线的包容和忍让。

萧恪是回来后知道这事的,不过对于萧定昊的反应他并不意外。毕竟这位太子殿下两辈子都为了贺绥同他针锋相对,今生也是因为贺绥提前同太子摊牌,导致对方态度格外强硬了些。

相较于贺绥的紧张,萧恪倒显得轻松许多,甚至还开玩笑地说只可惜没亲眼看到太子吃瘪的神情,被急在心头的贺绥瞪了一眼才收敛了那份不正经。

“宫里情形如何?”

被问及进宫复命的情况,萧恪随口道:“皆大欢喜?那位知道北境没有反意也能安心睡好觉,杜慷得了奖赏,出宫的时候还说要请我过府做客。”

“那你呢?陛下没多问什么?”以皇帝的疑心根本不可能相信这功劳是杜慷拿的,萧恪越是故作轻松,他便更加悬心。

“他当然心里有数,不过比起一个能干的臣子,或许他更想要一个懂分寸的侄儿。”

贺绥心下了然,那位疑心重的天子本就对他二人的父亲曾有过诸多忌惮,不希望萧恪太拔尖显眼到也能预想到,只是……

“允宁,我还是不解。若说他们上一辈有皇权之争,忌惮在所难免。可为何到了你这儿还是不肯停歇?抛开私下恩怨是非不说,太子殿下作为东宫储君德才兼备,大位已定,你再如何也不可能篡夺皇位,为何这么久了,还是要……甚至逼你同宁王府割裂,真的那么难以放下么?”

贺绥不是不知道皇帝的疑心病重,毕竟他家就深受其害。可先宁王和他父亲已过世多年,又不是什么血海深仇,萧恪又毫无威胁,何至于将上辈子的忌惮发泄到下一辈身上,甚至要逼得萧恪同母亲兄长断绝关系才能保住彼此。

“早些年京中曾有一家姓孙的富户……”萧恪并没有直接回答贺绥的疑问,而是靠在窗边看向远处,悠悠说起了旁人的事来。贺绥并没有打断对方,而是静静地坐在原位,听着萧恪将那故事讲下去,“当家的是兄弟里的大哥,许是因为身为家中长子,纵使几个不成器的弟弟成家生子仍没有办法养活自己,那位孙大郎便一直养着自己的弟弟全家。后来孙大郎生了场大病,没半年就撒手人寰。棺材还停在家中,他那几个弟弟就翻了脸,欺负大哥家孤儿寡母,那孩子倒也是个烈性的……等左邻右舍发觉他家不对劲报了官来,那家宅院里一片狼藉,硬是没有一个活口……”

明明是一出人间惨剧,萧恪说到最后却只有一声嘲讽的冷笑。他转过身看向贺绥,说话时眼神坚定。

“寻常人家为了家产尚且争得你死我活,更何况是皇室……我并非不愿像大哥或是阿绥你那般立志忠君爱民,只是这样的世道、这样的天子,好人命不长久。”虽然经历过上辈子的失败,这辈子处世手段有所缓和,但心中的想法却是不曾改变过的。

萧恪顿了下,随后自嘲笑了声道:“他萧佑炀倒是恪守本分,不敢逾越雷池半步,可窝囊了一辈子到最后又换来了什么呢?除了给我留了一个‘恪’字,他这个为父为夫的人又为妻儿做过什么?一味退让和伏低做小可换不来那位陛下的认可,我在宫中九死一生,那时便明白唯有手握实权才能保护自己及所爱之人,寄希望于旁人的良心才是愚蠢!”

萧佑炀是萧恪生父、先代宁王的名讳。萧恪提起亲生父亲时,语中却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允宁。”

“阿绥想劝我?”

贺绥摇了摇头,直视着萧恪的双眼,平静说道:“我很高兴你愿意同我说这些,我也想同你说,你并非孤军奋战,无论何时都请记得,我永远在你背后。”

萧恪对此是有些意外的,不过更多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这一世他同贺绥没有分道扬镳,甚至在他说出自己夺权的野心时还有人信他爱他,可忧的也是此。

“如果可以……我宁可阿绥还是像从前一般,太子有句话也许没说错,你跟着我,当真……”

“当真什么?”贺绥出声打断了萧恪的话,继而连连反问道,“允宁觉得我变了什么?又为何会觉得太子说得对?你又可问过我是怎么想的?”

贺绥少有这般情绪激动,更甚至是外露自己的心事,这连番质问倒把萧恪给问懵了。

“阿绥……”萧恪看着面前人,不由反思自己。前世他与贺绥越走越远,根本来不及问这些掏心窝子的话,重生这一年来,他似乎也多是在揣测贺绥的想法,并没有真的问上一问,“是我疏忽了,光在这里暗自伤春悲秋,那……阿绥可愿说给我听?阿绥想听我的真话,我也是一样,想听听阿绥的心里话。”

“我不否认先前确实曾对允宁所做之事有诸多不解,但那都是因为我未曾真的明白朝堂以及人心险恶,这几个月以来,无论是我看到的、抑或是亲身所历,都让我重新正视自己先前天真,错便是错,但忠君报国的抱负和是非分明的信念并未因此改变。我便是我,从未改变过,这又与你有何干系?至于太子殿下所说近墨者黑,我并不认同,若允宁觉得他说得对,无异于是打我的脸。”

萧恪听着这番话,喉咙像是被堵住一般,说不出半个字来。澎湃的心绪让他既想笑又想哭,微仰起头试图把眼泪憋回去,最终还是抬手挡住了脸。

“允宁,你……哭了?”

贺绥起身走过来,拉开了萧恪遮脸的手。这是萧恪第二次在他面前控制不住眼泪,上一次是被齐帝逼着同至亲决裂面上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那次是心中苦楚忍耐到了顶点,至于这次……

“我是喜极而泣……阿绥别担心。”萧恪抬手抹了面上泪水,只是眼眶和鼻头有些微红,他刚刚才感觉到,原来被最在乎的人全身心信任是这样发自心底的喜悦。

“嗯,所以不要妄自菲薄。”

“嗯!再过几日便是阿绥的生辰了,到时候咱们关起门来庆贺。”

萧恪想得倒是好,但以他和贺绥此时此刻的地位想要关起门自己庆贺,显然是不太可能的。离贺绥生辰还有一日,便有不少人携礼登门拜访,其中不乏朝中权贵。

燕州的事虽了,但朝中明眼人都清楚这自不可能是杜慷的功劳。

萧恪虽说没有明面上得什么升官加爵的赏赐,但齐帝却将御史台三院之中殿院的权柄交给了萧恪。虽说在殿院在御史台算是比较清闲无权的一处,与监察全国官僚的察院和弹劾百官掌台狱的台院自是没法比,但殿院掌京城巡内不法之事,与京兆尹亦是半个上下级的关系。最重要的是历来御史台都直属皇帝,用以监控朝中异心之人,如今其中一院却被交给了萧恪。

在众臣心中,这自然是齐帝将燕郡王引为心腹,他们更愿意相信有一日御史台会尽数掌握在萧恪手中。

如若真到了那时候,通政司和御史台都在萧恪掌中,那么他们这些朝臣的生死荣辱便只在萧恪一念之间了。自从有了这个苗头,哪个还敢不来巴结燕郡王,而要找个亲近的由头,抚宁侯的生辰自然是最合适的时机。

这才有了那些个平日不怎么走动的官员在得了消息提前上门道贺的事,毕竟萧恪没有发帖子请人过府的意思,他们这些人又不好强闯郡王府的大门,便只能提前来。

金银珠宝、珍玩古董,稀罕的物件流水似的送入燕郡王府,萧恪不厌其烦,干脆躲在自己院子里不出来。贺绥出来接待了一日,来客挨个让人奉上热茶,最后却是连人带礼物都送了出去,硬是一样都没收下。

到了贺绥生辰那一日,燕郡王府干脆闭门谢客,只清晨点了两串爆竹热闹,留下仆从将喜钱分发给来凑趣的过往之人便罢了。对比之下,王府里却是热闹非凡,洪喜及以下侍从丫头皆系了红腰带,府里也挂上了红灯笼,不知道的还以为燕郡王是娶亲了。

萧恪这日起得比贺绥早,他有心谋划,是而前一晚拼着腰子疼也赖着多折腾了贺绥几回,闹到不知几更才歇下,是而早上贺绥自然没办法早早起身。

在院里打了套拳,把自己收拾利落了才特意换了一身红,又叫小厮捧了生辰贺礼回院子。

白琮也破天荒起了个大早,萧恪带人回院子时他也跑来了,穿得也是新裁的衣裳。萧恪对白琮说不上喜欢,但为着是贺绥的生辰吉日,他便也没拦着对方,一道进了屋子。

他们进来的时候,贺绥已然起身,换了和萧恪那身相似的红衣,早有小厮端了清水伺候洗漱完毕。

见到萧恪和白琮等一众人进来,缓缓站起身道:“你们来了。”

“舅舅生辰大喜!云随给您道喜!”白琮小步跑过去,恭恭敬敬给贺绥作了个揖,口中说着吉祥话,一边将一副卷起来的烫金红纸展开,“这是我送给舅舅的生辰贺礼。我让鸿池教我用百个寿字拼成一个寿,恭贺舅舅生辰大吉!”

贺绥接过那副寿图,将外甥揽到怀里,“舅舅很喜欢,小琮有心了。”

萧恪没有打扰他们舅甥,只等着贺绥将人放开了才让人将系了红绸的宽木匣捧过去,洪喜早得了吩咐,特意跟着过去。

“这是我备的生辰贺礼,阿绥打开瞧瞧。”

待贺绥解了那扎好的红绸,洪喜才搭了把手把那匣子掀开。

匣子里的东西出现在眼前时,贺绥不由愣了一下。只见那匣中红色绒布包裹托着一张雕弓,弓身有些磨损并非新弓,但贺绥却有些迫不及待地将那弓取出摩挲,在反复确认之后他抬头看向萧恪,似乎在等对方的回答。

萧恪适时开口道:“正是贺伯父从前的宝雕弓,因是御赐之物,上次教人寻了由头收走,这次接着燕州的事,我讨了回来。其实起先我想着是否该为你某个军职,想了想那样是看不起阿绥,便想着讨要回伯父从前的旧物当做贺礼,就是寒酸了些,阿绥你……”

“不寒酸!允宁,多谢。这张弓比旁的什么都好。”

白琮在旁张了张口,却没有似从前那般同萧恪争风吃醋抢风头,他自然明白外祖父的弓对于舅舅来说意味着什么,是而只是起了个念头就忍了下去。

落座开席的时候柴鸿池也到了,也带来了他的贺礼,同白琮一样是亲笔书画的江山图。那副字画虽笔法仍有些稚嫩,却已足见少年于此道上的天赋,贺绥一样谢了,并邀柴鸿池和洪喜也入座一并吃这生辰宴热闹热闹。

“侯爷,奴婢怎配……”

“洪喜,阿绥让你坐你便坐。”

洪喜看了眼贺绥又看了眼自家主子,朝贺绥拜了几拜又说了几句吉祥话才在柴鸿池旁边落座,这样一桌子坐下来倒也热闹。

趁着丫鬟小厮上菜的间隙,萧恪对其中一人嘱咐道:“待会菜齐了,你们几个便去各处传话,今日都不必伺候了,让厨房的辛苦辛苦做些个好酒好菜,你们也一并贺了。晚些天黑了放完花灯,再让洪喜给你们包些红封蹭一蹭喜气。”

有酒有菜还能歇着有银子领,哪有人会不乐意,几个丫头小厮喜滋滋应了,齐刷刷凑到一块朝贺绥行礼道贺,“多谢王爷、多谢侯爷!侯爷大喜!”

“我们也先吃,午后去京郊策马散心,过了黄昏再回来,倒是正赶上晚膳。”萧恪招呼着一桌人吃菜,一边凑过来同贺绥说起午后的安排。

不过老天爷显然没打算让他们这个生辰宴过得自在,约莫饭菜用到一半,门房来人传话说宫里来了人。

萧恪可以闭门谢客,不接待其他官员,但宫里头的人却是不能理,只得叹了口气同贺绥一道出去迎。

而宫里来的还不是一波人,其中太子、三皇子、五皇子都是派了人只送了礼上门,七皇子因为是贺绥亲自教习过武艺的,特意请旨出来送上生辰礼贺喜,随后便又有几家跟着上门,倒都是身份不凡。

为着前头已开门迎了客进去,其他几家再来,纵使是不请自来,萧恪也不好赶人。

不过最忙的还是贺绥,毕竟今日他才是小寿星,虽说其中不少人是奔着萧恪来的,但面子上的功夫都过得去。

太子那边派来送贺礼的是萧定昊的内兄,也就是太子妃楚氏的兄长,韩国公世子楚放,至于这带来的贺礼……

“殿下让我转告贺侯爷,现已为您备下了京畿大营的副将一职和兵部兵马司员外郎任您挑选,这是太子殿下亲笔所书的举荐信以及信物。殿下还说这是他对您的心意,他明白您更在意的是什么,还说请您不必担心陛下和朝中会有微词,无论出了什么事,一切都有殿下顶着,望您明白殿下的心意。”

除了最后一句是楚放自己加的,其余皆是萧定昊的意思。

副将和兵部员外郎,若换了旁人自然是一飞冲天的美事,但贺绥看着楚放手里的信函和令符,心口却没来由生出一股恶心感。

他木着脸回了楚放一礼,随后道:“有劳楚世子跑这一趟,只是这礼我不收,烦请替我向殿下转达谢意,另附一句话。”

楚放皱眉问道:“什么话?”

“殿下还是不懂臣所思所想究竟为何,烦请不要再做类似之事,臣无福也无心消受。”

“……”楚放就没见过这么硬脾气的,他是代太子来的,没成想被一个空有头衔的年轻小子给下了面子,也没有多说什么,当即拿了东西转身回去复命了。

好不容易打发了太子的人,贺绥刚想回去寻萧恪,看看还有那位贵人没有打发,便被人叫住了。

回头一见,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比起贺绥之前见他时憔悴了不少,连精神都有些不济了,他连忙走过去搀扶那位老者过去坐下。

“葛老将军不必多礼。晚辈的生辰只是小事,怎么劳动您亲自来了?”

老将军瞧着贺绥的模样,先是感叹了时光飞逝,又对过世的贺将军缅怀了一番,而后才慢慢悠悠提起今日来的目的。

“如今朝中将帅凋零,我们几个老家伙这些日子凑在一起向陛下陈情,陛下今日已准了我们所请。等过了年,就在京畿大营办一场比斗,为朝中选拔可用的将帅之才,无论什么身份都可参加。听说今日是靖之的生辰,领了旨便想着过来看看你,顺便告诉你这个消息,就当是……咱们这些长辈给准备的生辰贺礼了,这也是廖老哥的主意,他希望我给你带个话,让你别怪他们……”

比起旁人帮忙谋职务,贺绥更愿意凭自己的真本事。

如今葛老将军过来提起这事,便让他想起了之前廖家找上他时的情形,心里头堵住的东西似乎有些纾解开了。

贺绥难得冲外人笑了笑,直言道:“葛老将军言重了,诸位都是靖之的叔伯长辈,哪有记恨的道理,此情靖之铭记于心。”

陪着葛老将军喝了会茶,老者才提出告辞离开,贺绥本想相送,却被老人拒绝了。

返回去寻人,府里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是不见萧恪的身影。洪喜在旁提了一嘴道:“侯爷,王爷去送宫里头的人了,说让咱们先坐一会儿,他待会儿就回来。”

宫里来人,萧恪亲自相送本也是常理,贺绥点了点头也没多想便同洪喜回院子去了。

而那走路颤颤巍巍的葛老将军在出了王府之后,便上了自家马车。只是比起来时,马车里还多了一个年轻人。

老者上了自家的马车,却先朝那人行了一礼,只是碍于马车内狭窄,礼行到一半就跪不下去了。

那人也不恼,放下茶杯道:“葛将军不必多礼,本王还要回王府,闲话少说。”

“是。”老者扶着一旁的坐凳起身坐在一旁,随口便垂首应道,“我等之请陛下今日已允准,方才也已按照王爷吩咐告知了贺侯爷。”

“阿绥有无怀疑?”

那老者忙道:“并不。侯爷心地良善,自是对我等心意不加猜疑。那王爷,臣的孙儿……”

“本王已同京兆尹说好了,你凭此令符便能把你那闯祸的孙儿接出来。只是人接回来了要立刻送出京城,三五年之内都不得回京,也不得再闯出祸来。这纵马杀人欺行霸市的罪责可不小,本王能把他捞出来一次,可保不了第二次,老将军家中只剩这一个孙儿了,可得掂量着。”

“是是是,老臣日后一定好好教训那孽障!绝不让他再生是非!另外就是,廖将军那边……”

“本王知道,你回去转告他们,他们所求本王自会帮忙。只有一条,无论是你还是他们祖孙都得牢牢记住了,如若有一日你们像背弃贺将军那样背弃阿绥,就凭你们几位昔日做下的那些烂事,本王可以救你们,也可以让你们满门死无葬身之地,老将军可听明白了?”

老人征战沙场多年,本是见惯了生死的,可看着萧恪笑着说出要命的话,却也是被吓得哆嗦了一下。

“老臣记住了,一定转告几位将军,绝不敢再背弃贺家。”

“呵!那最好……”萧恪越过老者掀帘下了车,老者愣了一下,也扭头掀帘跟了出去。萧恪人还站在马车边上,看到老人探头出来,笑道,“京兆府大狱阴冷,葛老将军还是快去接你的孙儿回家得好,本王还要回府给阿绥贺生辰,便不送了。”

说罢便转身离开回了府。

燕郡王府的大门关上,老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瘫趴在马车里,仆从见状赶忙过去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