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鼎鼎
他对七娘这么交代着,七娘自然不无不可。
当天晚上,七娘做了一个黑豆糯米粥,又蒸了几个小蛋糕,这蛋糕就是用面和鸡蛋配上蜂蜜蔗糖做的,虽没有西式蛋糕的奶油香,却也软绵可口,主要是蛋糕不比其他的糕点,就算凉了,也是能吃的。
而郑定辉则在那边用面擀了面条,然后配上牛肉做了牛肉面,真的来说,他这牛肉面是有些匆忙的,牛肉几乎没怎么腌制,也没有用牛骨头熬汤,不过七娘自来到这里后,就常日预备着一份高汤,而他这牛肉也是精挑细选来的。
和中国古代一样,牛在这里也是相当重要的畜生,轻易是不能杀的,因此牛肉也很稀有,也亏得郑定辉力气大眼睛尖,这才在一群大娘中抢了这么一块牛脯肉出来,当然,若没有这一块肉,他也不会做牛肉面。
这肉是先跟着豆酱、红油炒了,然后又炖了一下午才弄好的,这面是和鸡蛋和出来的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他足足擀了两刻钟,在家蒸馍的时候,都没擀的这么卖力过,此时两样结合在一起,面条是劲道顺滑,牛肉是香嫩可口。他又找了小碟子专门放葱花蒜苗和辣椒,待端上去的时候还有一个酸黄瓜,一碟酱牛肉,一份自炒的花生米,一份小葱拌豆腐。
这几样和最近吃的大相径庭,他不说,刘文也能看出是谁做的,他端上后,刘文也不说话,先夹了一块牛肉吃了,才开口:“今天的文章已经做出来了?”
“还差一点。”
刘文点点头没有说话,郑定辉小心的试探道:“大郎,我若不将那件事解决了,今天恐怕是没心做文章了。”
刘文一边舀了勺牛肉汤,一边漫不经心的道:“那就明天做两篇。”
“我、我……”
“若明天也不成,那就后天做三篇,以此类推,若考前做不完,就考后作,反正总是你的事,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拖到考后,到时候你恐怕就不会这么悠闲了。”
郑定辉无语的看了眼房梁,见刘文没有丝毫要帮忙的迹象,只有再次自我哀叹,正哀叹着,突然听到刘文道:“你是来做什么的?”
“啊?”他连忙回过神,“大郎,你、你什么意思?”
刘文看了他一眼:“你脖子上那个东西是做什么用的?若是没用不如割下来当球踢算了。”
他说完,就夹起面,再不开口,郑定辉眼巴巴的看着他,只见他一口牛肉一口面,间或夹一个酸黄瓜或豆腐换口味,那么一大碗面,就这么慢慢的被他吃了个干净。
“大郎……”
见他吃的还算开心,郑定辉再次小心的开口,刘文没有理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道:“君子养生,补之有道,今天却是吃的有些过了,下次不要给我盛这么多了。”
“若是给你盛少了,不知道你又要说什么。”
郑定辉心中暗道,不过却不敢说出来,刘文又道:“哦,对了,今天的面不错,以后就按照这个标准来弄吧。”
郑定辉嘴中发苦,却也只有咬着牙应了,刘文漫步出了房间,围着那个鱼池,开始转圈,现在天已经不是太凉了,他穿了一件青色的儒袍,头发松松的挽着,宽大的袖子和衣摆随风摆动,走在绿树鱼池边说不出的惬意休闲。
“任谁看,都只会以为这是来休闲的……”
郑定辉在心中腹诽着,突然灵机一动,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他们是来考秀才的!而现在他们这是像考秀才吗?是有些不像,可是他们,或者说刘文是谁?刘文是君子!这君子,自然是要和普通人有些不同的。
想到这里,他走过去:“大哥,明日我可以随意说吗?”
“想到要怎么说了?”
“想到一些。”
“你准备要我做什么?”
“也不要什么,只要大哥先在房中苦读,然后在吃饭的时候,像这样出来就好了。”
刘文嘴角露出一分笑意,慢慢的应了一声好。
第二天,孙鹏可以说一早就开始准备了,他自幼受的就是礼义忠孝的教育,虽然对刘家兄弟有疑惑,可也不愿失了礼,因此早早的就让人准备了一块中等品质的墨条做礼物,自己的早饭也吃的清淡,他当然不是想留着肚子到刘家海吃一顿,而是怕口中有异味失了礼数,两家离得近,他倒不用提前出门,不过在出门前,他也重新梳了头发,又换了一件衣服,这才让侍童捧着礼盒,敲响了刘家的大门。
开门的自然是那孙老头,不过郑定辉也早早的迎了上来,两人一起向里走去,这院子本来就是某个小姐少爷的住处,自然是非常清幽的,不过地方却不大,过了假山,穿过一个小回廊,就进了里院,郑定辉一边走一边道:“我们兄弟先前是没来过华安的,没想到这里的房租如此吓人,不怕孙公子笑话,这里的月租,在我们那里都可以养活一家子人了呢!”
“州府自然是要比县城中贵一些,不过也还是有便宜的。”
“只可惜我们来的有些晚,那些又便宜又好的地方却是没有遇到,孙公子这里请。”
他说着就引着孙鹏到了饭厅,饭桌上已经摆了几样糕点,分别是云片糕、绿豆糕、南瓜饼和红豆糕,这几样糕点显然是才做出来的,不仅香味扑鼻,而且颜色亮丽。
“我家现在的这位厨娘做这些糕点最是拿手,孙公子可以尝尝看。”郑定辉一边为他倒茶一边道。
孙鹏应了一声,就拿了一个南瓜饼,这南瓜饼还带着温热,上面铺着芝麻,吃起来果然又甜又香,这些东西,他自然是不缺的,不过他毕竟才十三四岁,还是爱吃这种小零食的时候,而且七娘吃这些东西,也的确是有独到之处,所以他一吃之下,只觉得过去从未吃过这样的南瓜饼。
“却是要委屈孙公子了,我们兄弟来的匆忙,也没有买到什么好茶,孙公子看看可还能喝?”
孙鹏又喝了一口茶,只觉得虽不能说绝好,可也比他平时要喝的好上一些了,他们家虽然不缺钱,也有些名望,可毕竟不能说是富贵之家,吃穿用度自然是讲究的,但平时用的,也不过都是一般的,就是他现在住的院子,也是早年祖上买下的,否则他也不会来这里住。因此他一喝之下,就夸了一口好茶。
郑定辉长吁了口气:“孙公子喜欢就好了,总算我们还没有太失礼。”
第43章
他这话说的有些古怪,孙鹏听了不免一愣,正要再问,七娘身边的那个小女孩就过来了,说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是不是现在就要用,郑定辉就看向孙鹏:“孙兄是要再等等,还是现在就用饭?”
“我却是客随主便的,不过,只有我们两人吗?令兄不出来用?”
这句话孙鹏早就想问,现在总算找到了机会,郑定辉表情扭曲了一下:“我家兄长自然是也要出来的,不过……”
“不过?”
郑定辉嘴唇动了动,挥手让那小女孩先下去了,然后才道:“有一件事还要先给孙兄说明了,我其实是家兄收养的……”
这句话来的更古怪,收养他能明白,但兄长收养做弟弟的,这总有些古怪,而就在他愣神的时候,郑定辉就讲起了自己的生命经历,说自己当年怎么无赖,后来怎么遇到了刘文,再后来又怎么成了他的兄弟,他倒也没说谎,就是略过了一些东西,比如对他的那些教育自然是不能说的,他自己当年那些偷吃鸡油鸡蛋的事情,当然更是摘了出去。
在将不能说的东西去掉之后,他的生平就变成了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励志小说,同时也把刘文塑造成了一个表面方正,内心柔软,帮助村民,扶持幼小的正人君子,那形象光辉的,放到现代,起码也是劳模级的,孙鹏虽然心下有些怀疑,但又觉得郑定辉不似作伪,那些种地什么的他不懂,但是学问上的东西他却是拿手的,而且他家也有在衙门中作事,不说别的,就那个入户步骤,一般是很少有人懂得,而郑定辉说起来却又详细又真实,难道是还真能事先做过研究?就算是如此,这些事情也是好查的很。
他不知道,这件事,是郑定辉故意说的这么详细的,他这个晚上没有想别的,就想着要怎么和孙鹏说了,他回想这两次的相遇,觉得这孙鹏若脑袋没问题的话,对他们是一定有所怀疑了,在他有怀疑的情况下,那他说什么都是枉然,所以最关键的,还是让孙鹏相信他们,怎么相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真实是不用说了,还要感人。
而且,还要和他们有关,否则他随便说一个故事,就算再真实、再感人,对他们也没有用处。要有这几个条件,那么,也就只有在他们身上真实发生的故事了,可是,那又要什么故事?
刘大郎深夜看病情?那是对英儿!
那一次英儿有病了,刘文一夜起来几次去看她。
刘二郎深冬采雪水?那是对刘文!
那一次刘文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竟然说起了什么梅花上的雪水泡茶,而那刘武也是个傻得,在那一次下雪的时候,竟然真跑了几里路去收集梅花上的雪水,可是他们那里又没什么梅林,那几株梅树也都是长的要死不活的,花开的也不多,刘武费了老鼻子的力气也没弄了多少雪水,还摔了一跤,也亏得雪厚,否则说不定就要把脖子摔断了。
不过那刘文却承情的很,虽然说不让再弄了,说什么有污染,但那半坛子雪水现在还埋在院子里呢,想到这里,郑定辉不仅磨牙,这刘武做了事情就是好的,那刘大郎过后几日看他的目光都温和的很,而他呢?他虽没去弄过什么雪水,可是像什么深夜熬粥,早起做饭这样的事情,那可是天天做,刘大郎也没说过他怎么好,还每天挑他这毛病说他那不对的。
“说什么是刘家人了,其实还是双重待遇!”
想到这里的时候,郑定辉只觉得酸的厉害,不过再酸,他也要应付孙鹏,所以哼了几声,就又要继续想,毕竟那些事虽然和刘文有关,却和他没什么关系,重要的是,和目前的考试也没什么关系,虽说他的重点是为了引孙鹏上钩,不过做一个铺垫也是必须的,所以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他自己的这段经历,是够条件的。
而且这件事他也不用怎么修剪,只要把一些众所周知的事情说出来就好了,反正在外人的眼中,那也是事实,果然孙鹏越听越觉得郑定辉不是在骗他,不过他同时也有些疑惑,这郑定辉给他说这些做什么?
他正想着,郑定辉的话音就又是一转:“既然已经都说了,也不妨给孙公子都说了,昨天我也给孙公子说了些,家兄和过去是有些不同的,这其中,其实还有些事情。”
接着,他又把刘家过去的事情说了一遍,还是事实,不过语气变了变,那过去刘文的可恼就少了三分,而可怜则多了一些,这事令孙鹏更有同感,他就是学子,虽说一路走来顺风顺水,但当年也就是因为太顺利了,才会被家中长辈压制,生生拖了三年这才来考秀才,否则十一岁的秀才,说起来也是佳话的,当然他也知道这是长辈爱护,不过他被爱护尚且如此,那刘文因为家中变故而不能赴考,心中更不知道会是什么滋味,更何况,他还失去了父亲!
至此,他已经忘了先前的怀疑,只想着这刘家兄弟真是不容易,特别是刘文,更是难能可贵的很。
“如今家兄和过去已是大不相同,他也常说,功名一事,得了亦喜,失了亦欢,不过我们兄弟却都觉得,若是真失了,却是遗憾。”
孙鹏连连点头:“刘兄如此才德,若是不中,真真是憾事!”
“是啊,只是这考试,也很是难说,来之前,我们兄弟也商量了,不说别的,就是这次务必要令大哥不受干扰,为此我们特意提前从家出发,谁知道大哥却不堪赶路,又耽误了两天,再之后,再想找个清静的地方都不容易,也是我们对这州府还是不了解。”
听到这里,孙鹏脸上一红,想到刘家兄弟当初到那酒楼,恐怕就是贪图那里清静,哪知道不仅遇上狗眼看人低的商家不说,还遇上了多管闲事的自己,逼得这对兄弟只能再找住处,这一耽误,可不就更为难了吗?
当然,孙鹏也知道这华安必定还有又便宜又清静的地方,但他不用郑定辉解释,自动就能想象到那些地方定然有种种的不合适,比如环境不好,再比如离考场太远,虽说陋室也能读书,但有一个好环境自然是最好的,不说别的,他每次习字的时候都还要焚香洗手呢。
而且离考场的远近也是很影响心情的,这点他就听家中的长辈说过,他们家当初在这里买房,一是机遇,正好碰上了比较便宜的,但就算如此,也是咬紧了牙根,不过祖上当时还是买了,想的就是给后辈,一个更好的环境。
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出了,站起来就对这郑定辉作揖,郑定辉连忙拉着他:“孙公子这是做什么?”
孙鹏一边拱手一边开口:“上次都是我……”
“哎呀,孙公子,我昨日不是已经和你说了吗?怎么能怪你呢?万万不可如此!我今天和你说这些,也不过是怕一会儿家兄来了,孙公子有什么误会。其实居移气养移体,能租到这个地方,却是我们的运气了,而且还能喝孙公子为邻,以后可以有机会谈诗论文,岂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孙鹏还有些纠结,但听他这么说,也就站起了身:“正是如此,以后我们在一起研究学问,齐头并进。”
两人拉着手,相识一笑,孙鹏是真诚的,而郑定辉……当然也是真诚的,他知道,至此,这件事算是翻了过去,而且还有个意外收获,对于什么一起研究学问这样的事,他其实也不是多向往,但是这孙鹏在士林中这么有名望,和他交好,自然是有种种好处,就算这次他们都没能考中,结实了这些秀才文人,在刘家村,也会更有底气,当然,最好还是能考上去,否则那这交往就太过不对等了。
这些事,他不过大概的一想,之后就又道:“我只忙着说话,时间却是过了,我们忙着用饭可好?”
“自然是好的,不过,却是要把刘兄叫出来的吧。”
“这是自然,孙公子稍等片刻,我这就去请家兄,家兄先前不是怠慢,而是……”
“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还说这些做什么,我是那小心眼的人吗?还不快快去请刘兄出来!”
不等他把话说完,孙鹏就接了过去,郑定辉拱了拱手,就走了出来,来到书房,他就绷不住脸上的笑了,刘文看了他一眼:“怎么,摆平了?”
“平是平了,但大哥若是能再走一下过场,那就更完美了。”
刘文一笑,也不问他到底和孙鹏说了什么,就弹了弹衣服站了起来,他正要往外面走,又被郑定辉叫住了。
“那个,大哥你是不是手上再拿一本书?”
“拿书?”
“嗯,最好是孔子,或者孟子,反正是圣人书籍就好。”
“你以为这样好吗?”
郑定辉一愣,刘文道:“第一,君子并不是苦学;第二,过犹不及,我以后要是再遇到他,也时时带书?”
他说着,就走了出去,郑定辉一愣之下就明白了,看着他的背影撇了下嘴,然后就追了上去。这个院子建的巧妙,书房和正好隔着半个鱼池,所以这一天,孙鹏就看到刘文宽袍广袖的款款而来,他的身边,是粼粼水光,背后,是温煦的阳光,而他自己,则面带微笑,在看到他的时候,遥遥的拱了下手。
第44章
如果认真追究的话,刘文此时的衣着打扮是不太符合君子的正规定义的,就算不是在重要的正规场合,作为学子,平时的衣服也都是有讲究的,比如戴什么样的头巾,系什么样的腰带,穿什么样的鞋子,这些东西,可以旧可以质量不好,但一定要符合规矩,最最起码,一定是要干净整齐的,而刘文此时并没有系头巾,衣服因为他刚才正在翻书,也有一点凌乱,他虽然拱起了手但却有点随意,孙鹏若是他的至交好友也就罢了,但两人说到底也不过只见了一面,先前还有些罅隙,刘文这个样子就有些太过随便了,可是孙鹏现在却没有半点受到轻慢的感觉,反而有一种恍惚的怔然。
他知道刘文此时是有些不适宜的,但他又觉得这个样子对刘文来说,简直就是太合适了,一瞬间,他就想到了前朝那些名家大儒,他们披头散发谈文论道,虽不是儒家正统,却自有一股名士风采。
在看到刘文对他拱手的时候,他有些模糊的,也抬手拱了拱,而刘文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在现代的时候教学,平时总是西装革履打扮的规规矩矩的,而每次要出席学生们的论文答辩的时候则会解下领带,挽起袖子,甚至松开一两个扣子,然后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向学生提出绝对不可亲的问题。
稍稍随意的服装会令你的对手更放松,这一点在现代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不过却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把这一点运用好的,毕竟,这还要看这一个人的容貌气质,也还要看,他所处的环境。
这一手刘文在现代玩了十多年,不知道坑杀过多少老师学生,现在用出来,孙鹏哪里抵挡的了,除了会想刘文果然有风度之外,再想不到别的了,而当刘文一步步走来,他还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孙公子请坐。”
他一来就对孙鹏一摆手,孙鹏立刻坐了下来,他又转向郑定辉:“不是说要到上饭的时候了吗,让七娘上菜吧。”
郑定辉应了,那边就去招呼七娘,七娘和那小女孩先上来将刚才的茶点撤了,之后又端了食盒上来,八个小碟,两份凉菜两个热菜两个咸点两个甜点,然后还有一大碗鸭血粉丝汤。
那鸭血粉丝汤一端上来就吸引住孙鹏了,那八个小点虽然做的都很精致,但孙鹏过去也都是吃过的,只有这鸭血粉丝汤他是连见也没见过,不过他自小就遵循礼仪,虽然好奇,也不出声,而且控制着自己也不多看。
“这个汤孙公子可能没有尝过,先喝喝看是否合口。”
郑定辉说着,就给他盛了一碗,孙鹏喝了只觉得又香又辣,却又奇异的爽口,他点点头,正要赞一口,郑定辉又道:“这个汤还有一些步骤要讲究,喝了汤要吃粉丝,吃了粉丝要吃鸭血,这组合到一起,会更有滋味。”
孙鹏照着他的话做了,他并没有什么美食家的舌头,但这么先用一口热汤开胃再吸一口顺滑的粉丝,之后再吃用香料泡了去除了腥味只剩下香滑的鸭血,那感觉自然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