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鼎鼎
郑钧下道:“这六位大家,别说你才来,就是我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了,也不是说见都能见的,这次也还是鑫楠兄的面子大,这才请的他们六位同台演出,来来,我为你引见一下。”
他说着,就将郑定辉引到了一人面前——
第81章
关于这个鑫楠兄,郑定辉还是听过的,知道他是安平帝姑姑的孙子,不在宗室中,却算是外戚。
大珠朝的驸马说起来是挺悲惨的。在有的朝代,娶了公主,那是一步登天,在这里,也不能说没有登天,但被封了崇高的、光荣的、显耀的名头之后,剩下的,就只有荣养了。
不说公主挑驸马还都挑那种有才干有学识有样貌的,就算是普通的男人,受的了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被荣养的也不多,有的人是性子淡漠,对官场没兴趣,可这成了驸马不仅是没了前途,更没了自由。
想上青楼听个小曲?等着被弹劾吧!
和朝中某个忠臣是好友?等着被弹劾吧!
就连常年往自己的老婆,公主府那里跑,也要等着被弹劾!
公主的府邸,就算你是驸马,也是不能轻易去的!
总之,驸马不是啥好职业,好在驸马的儿子、孙子还过的去,而这位鑫楠兄因是目前唯一的嫡孙,所以格外的受宠,关于他,吴管家是这么说的:“赵家这一支,子孙艰难,其父兄弟二人,目前有了四位小姐,却只得他这一个儿子,他上面还有两个哥哥,都没能站住,因他最小,是最受宠的,长乐公主早先常带他进宫,很得今上青眼,十六岁的时候,已被封了五品的爵。赵爵爷生性有些古怪,两位少爷遇到他的时候,只需普通交往就好,合了他的脾气,那是任打任骂,但若是不合他的意思……”
“怎么了?有什么后果?”
“也没什么后果,就是当初,他还戏弄过李相。”
……当时吴管家说的虽很平静,郑定辉却印象深刻,后来他们也接到过长乐公主的帖子,也去了,还被那位公主招上前说了两句话,但并没有见到这位赵爵爷,却不想今天在这里遇到了。
郑定辉抬头去看,发现这位赵爵爷倒生了一副好相貌,蚕眉凤眼,隆鼻红唇,若不是肤色不够白,倒有点男生女相的味道,他穿了一件藏青色的暗花外挂,系了条红黑相间的镶玉腰带,腰间荷包、玉佩一样不少,头发是用金冠束的,两个大拇指上各戴了一个玉扳指,大概二十多岁的年纪,往这里一站,直让人想到富贵公子之类的字眼。
他倒也没有托大,听到郑钧下介绍他,就站了起来,见郑定辉虽然穿戴普通,样貌却还不错,目光也不浑浊,立刻就有了几分喜欢,当下就道:“这就是我的那位小外甥吗,倒是第一次见呢!”
这话一出,不只别人,郑定辉也有点发愣,虽说他的身份已不是什么秘密了,但因还没有正式相认,别人见了他,大多都是含糊过去的,这么直截了当的认亲,赵鑫楠还是第一个,当下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有连道不敢。
见他这么拘束,赵鑫楠就有点不喜了,接下来就显得有些淡淡的,郑定辉和郑钧下都不是没眼力的,见他这个样子,说了两句就告辞了,走开之后,郑钧下道:“这位小爷就是这样的脾气,你不要往心里去。”
“我倒是没什么的,就是连累了俊下兄。”
“哪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若不是会画两笔,这位小爷恐怕看都不会看我一眼,这才是人比人,气死人,像我等这样的……那是上寻无路,而像他那样的,却又不稀罕……”
他说着连连摇头,郑定辉随口附和了两句,就将话题移到了先前的六大家身上。
对于一般人来说,六大家是只可远观的,但对于这些达官贵人来说,要想见,总是能见到的,不过这六大家对外虽一致,对内却不怎么太平,这倒也不是他们就想斗,而是这京城青楼楚馆联合推出来的榜单定的。
这六大家不是只这一代的,往上数,也有五六代的历史了,每一家都有各自的特色,每一家,也都有传承,而从他们最开始的时候,就被排来排去,有的时候是这一家位列榜首,有的时候是那一家占了头位。
就这么一排两排,不说原本没什么交情,就算是有,也排成了仇家。虽不见得是一碰上就要掐起来,但是每一家也都慢慢养成了不成文的规矩,你要请我?好,但请了我,就不要再去请其他五位了。
当然,六大家说的再好,也不过是戏子,就算是大珠朝讲究民权,讲究民主,权势压下来,也不是戏子们顶的住的,可是,这种看戏听戏本来就是一件风雅的事情,若是闹出了什么丑闻就不美了,要知道最大的贡院就在上京,御史大夫们天天无事,就是想找件事出来一振名声,不说还想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的大人们,就算是普通的闲散宗室,也不想哪一天被在朝堂上说强逼戏子。
因此,除了每年一次的大比外,要是说有哪一家能请的两位大家同堂,已是值得炫耀的,这赵鑫楠能请出来六位……就算他身上有五品的爵,又有安平帝的看重,也是有点不够份量的。
“不说你不知,就是我,也是最近才弄清楚原因的。”
“怎么说?”
郑钧下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道:“这位爵爷从小就有摆弄胭脂首饰的爱好,先前不过是在自己家里弄了逗姐妹丫鬟们开心,这两年不知怎么和这六大家都有了交好,这六位,竟然都开始用他弄出来的东西。”
这话要是让刘文听了,恐怕要叹一声,贾宝玉之流自古有之,但郑定辉哪听过这个,当下就惊住了:“胭、胭脂?”
这郑钧下在宗室中,见多了各种各样的怪癖,当下就误会了:“也不知他弄的胭脂有什么不同,这六位竟然都爱的紧,这不,看了他的帖子,竟然真都凑在一起了。”
言下之意,还是很有些敬佩,郑定辉听着愣愣的,半天才反应过来:“那他这样、这样……”
“怎样?”郑钧下也是一愣,后来想到他是才上来的,才想通,“你的意思是,会不会受弹劾?口碑自然是不会好了,但弹劾还不至于,他身上的是爵位,却不是官位,他又不是逼迫人家做什么,不过是自己做点胭脂首饰,私下送人,说的风雅一点,是结交好友,说的……一点,也是闺房之乐,那御史再闲,也不至于拿这件事做文章,而且此事还只是私下流传,真到了朝堂之上,还不知道要怎么打官司呢,至于家中长辈要如何……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说着,笑了笑,郑定辉也跟着点了下头,心中则在疑惑,怎么还和闺房之乐有牵连?不是说这六大家虽有唱女戏的,却是男子的,这是说和这六大家身边的人有染,还是郑钧下一时口误?
他心中疑惑着,也不好去问,好在不大会儿,就有杂耍的上来暖场,只见十多个小男童在上面腾跳奔跃,配着锣鼓,很是热闹,这样的暖场一是把气氛搞起来,二是提醒观众正主要出场了,一般贵人们不怎么喜欢,郑定辉却是最爱的,当下就不再去纠结这个问题,津津有味的看了下来,而等到那六大家出来,虽然有那走哀怨的,走婉约的,可也有走奔放走豪迈的。
而这六大家被抬到这样的位置,虽然其中的炒作追捧不免要占一部分原因,真功夫也是真有的,连郑定辉这个不怎么懂行的都能感觉出来,这和自己往日看的戏剧不在一个档次上,那嗓子、那声段、那走位,果然是不同凡响。
这六位大家轮着出来一番之后,就暂停了一会儿,只有几个弹琴的在上面调弦拨轴,众人纷纷或闲谈休息,或起身入厕,郑定辉和郑钧下先前多喝了汤水,也跑了一趟厕所,出来后,郑定辉要回去,郑钧下就道:“这口福居的后院,往日也不是能经常来的,既然来了一次,你我兄弟就多走走如何?”
郑定辉想着刘文是个好弄风雅的,这口福居的院子果然不同,他今天多看看,等将来他们修自己的院子的时候也好提意见,再听前面还在弹琴,就同意了。两人顺着小路一起向后走,只见这院子,每走两步,就有一景,每去留心,就能说出一个典故,郑定辉对这些不太懂,郑钧下就一路给他解释,听的郑定辉连连点头:“可惜大哥没来,否则你们倒能说到一起。”
郑钧下看了他一眼,笑道:“就算大郎来了,这样的天气里,恐怕也没有兴致和我来游园的。”
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他却已能看出刘文的性格是有点懒散的,前面有火盆有纱帐,刘大郎恐怕是更愿意在那里取暖的,郑定辉也跟着笑了下,心中却有点不舒服,心说这郑钧下和刘大郎也没认识多久,对他倒了解。
他当下搓了下手:“刚才还没觉得,俊下兄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些冷了,我们……”
他刚要说什么,郑钧下就将右手食指放在了唇上,郑定辉一愣,也听到那边有声音传来。
“我们先躲起来。”
郑钧下做了一个手势,率先就走到一旁的石头后,郑定辉最近常听吴管家上课,也知道一些事情是不好撞上的,因此也跟到了后面,他们这边刚站好,那边的人就向这边走来:“连弟,相识这么久,你竟还不懂我的心吗?”
那声音带着几分爽朗,郑定辉就算不熟悉,也认出来了。
第82章
赵鑫楠!
半个时辰前才打过招呼,郑定辉印象还是深刻的,只是此时却不免有些怪异感,总觉得赵鑫楠这一句有些别扭,他回头看了眼郑钧下,发现他脸上竟带了种很怪异的微笑,他一愣,那边郑钧下又对他指了指外面。
这时候赵鑫楠和那人已经走了过来,郑定辉抬头去看,只见那人穿了一身大红的衣服,脸上还带着浓妆,正是六大家中排行第三的王忆连,因他先前唱那首依依呀呀的曲子时声音要比一般的女子还温柔,所以郑定辉印象很深刻。
“爵爷的心意,忆连自然是懂的,但忆连不仅知道爵爷对忆连的,还知道爵爷对之鸿的,对月晏的,乃至对银银的,对玉英的,爵爷,我这次来,是为了尝你这两年多的照顾之情的,并无它意。”
“连弟!”
赵鑫楠激动的就要去抓他,王忆连一笑,转身就走,但他穿着戏袍到底不方便,还是被赵鑫楠抓住了袖子:“连弟,我也知,也知这样不好,我应该全心全意对你们中的一个,可是我虽见到你的时候,只想着你,可若见到月晏的时候,也会只想着他。我有时候就恨不得自己能分成五个六个,有时候又恨不得你们就只是一个,可是这想法,到底是痴心妄想……”
他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然后自嘲的笑了下:“我也没有其他的想法,我就想着,以后你们见了我,都不躲,能和我说说话,聊聊天,愿意用我做出来的胭脂水粉就好了。”
王忆连垂下头没有做声,赵鑫楠又试探的叫了一声:“连弟?”
“若只是如此又何必再见面?再说话?爵爷可以云淡风轻,忆连可是做不到呢。”
“连弟……”
“爵爷还是放手吧,就当忆连……福薄……”
他说着一甩袖子,就向后退去,他这袖子甩的太猛,而赵鑫楠那边则抓的太紧,两边一用力,这袖子竟被扯掉一块,王忆连一愣,但却没有停留,转身就走了。
赵鑫楠拿着那一块布,又上前赶了两步:“连弟……”
王忆连这次却连听都没听,赵鑫楠拿着那块布,看着他的背影:“你们都要我的真心,我给了,你们又都要我的唯一,我也是想给的,可我虽记得住,却又忘不了另一个,这世间的情事,不关乎性别,却总关乎对错,我只恨为何我不是你们中的一员,那样就算被排成了仇家,也总还是一辈子的牵挂……”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低下头,在那里静站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前面的音乐变了,他这才悠悠的叹了口气,把那块红布塞进怀里,快步的离开了。等他走后,郑定辉和郑钧下从藏身处出来,郑定辉是一脸的呆鹅,郑钧下则是一副看到了什么有趣事情的表情。
“怎么样,就和看大戏似的吧。”他回头看了一下郑定辉:“怎么了?”
“那个、那个……”郑定辉犹豫了又犹豫,最后才道,“刚才那一位……是王大家吧。”
“怎么,定辉兄对我们王大家也有意思?”
郑钧下打趣道,郑定辉连忙摇头:“不不不,我是说、是说,那三大家……好像并非、并非女子……”
郑钧下愣了一下,然后扑的一声笑了出来,他笑了两下,又觉得有些不妥,连忙又止住了:“定辉兄,你不要在意,我只是说你这话、这话有意思,六大家,自然都是男子的,至于这男男之道嘛……本朝虽然不提倡,可也没有禁止。我虽不爱这个,却也知道,这上京里,不少人家中都有养这个的,不过那都是作为一个玩意逗趣,像这位赵爵爷,这么痴心的倒少了。”
“啊?”
郑定辉是惊在了男男之道上,郑钧下却又想错了:“你不要看那位爵爷又爱这个又爱那个,好像是花心的,其实不然,这人对人真心的时候,那是真的,你别不信,若此时那王忆连要他拿出半份身价,他也是肯的。这人虽爱的多些,却都是真的,反而是这几位大家,说是爱他的,要他的唯一,其中内情……倒值得商榷,好了,前面好像开始了,咱们也快快回去吧。”
他说着,就拉着郑定辉向前走,郑定辉魂不守舍,也就被拉的怔怔的往前跑,回到前面,那六大家果然已纷纷登场,但郑定辉却再也没有心思去看戏了。
男男之道……
男男之道!
他的脑中,不断的就回荡着这四个字。
他就这么痴痴愣愣的坐到了结束,又痴痴愣愣的回去,他这明显的不对,不仅郑钧下,就连李山李水也看出来了,不过郑钧下以为他是被自己的那一番话惊住的,也就没有多想,反而调侃了两句,而李山李水先前是连后院也没进的,见他这个样子,就以为受了欺负,李山小心的打探了一下,见他不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在回去的时候,找刘文说了此事。
李山倒也知道,若论前程,这阖府上下恐怕都还要落在郑定辉身上,但现在他们的牌匾上挂的还是刘府,郑定辉对刘文又是言听计从,不说以后如何,目前,这府中当家的还是刘文,而且他也害怕郑定辉在口福居和谁发生了矛盾,他们以前也都是世家中的奴仆,知道有些事是可大可小的,刘文先知道了,万一有什么,也好有个准备。
刘文本就准备睡了,听了李山的话也觉得需要问个清楚,因此就将郑定辉叫了过来,郑定辉来的时候,就见他披着一件青色的宽袍,披散着头发,斜靠在软榻上,他刚洗了澡,头发还是半湿,衬的粉色的唇,也有一种湿润润的感觉,一滴水滑落,从他的下颌顺着脖子落到了领口处,郑定辉突然有一种口干舌燥的感觉,他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
“今天的戏怎么样?”
刘文看了他一眼,开口道,郑定辉回过神,有些磕巴的道:“还、还好。”
“怎么,六大家徒有虚名?”
“不、不是,是都挺好的,都挺好的。”
“都挺好的……”刘文看着他,笑了起来,“你那是什么样子?”
郑定辉一愣,刘文又道:“和人吵架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郑定辉摇摇头,说没有吵架,也想说没事的,他本能的不想把下午看到的事情说给刘文,但见刘文正看着自己,而且今天不仅是有他,还有郑钧下,虽说可能性不大吧,但难保哪次见面的时候,郑钧下就把这事当玩笑给刘大郎说了,刘大郎若知道自己说谎……
“有什么不好说的,又不是我做的……”
就这么想着,他吞吞吐吐的把下面的话说了,刘文本以为他惹了什么麻烦,听到只是这事,当下就有点好笑,他虽然没有过过什么豪门贵族的生活,却也知道,这男风一事,是自古都有的,豪门贵族中养几个戏子,好像更是风趣,郑定辉这看到的,实不稀罕,他本想开两句玩笑,见郑定辉脸上还带着迷茫,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又有种强装的镇定,不免心中一动。
当年萧二……好像也是这样,那时候他没摸清真假,就简单粗暴的将萧二的头往水盆里按,却把自己按到了这里,这一次,虽然郑定辉没这方面的迹象,但他一定要好好的给他说下同性恋是怎么回事,要令他深刻的意识到,同性恋会给自己带来的影响。
刘文并不歧视同性恋,但是却不高兴自己的家人成为其中的一员,虽说这古代社会男人是可以养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吧,但一家人要想过好,还是只和自己的原配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才是正道,弄个娈童、小妾放家里,就算于理于法都没有牵扯,总会有诸多麻烦。
那些麻烦放在别人家中是看大戏,放在自己身边嘛……
因为种种原因,刘文开始详细的、仔细的、明确的解释男男之道会带来的影响以及后果,总结到若想舒坦的、舒服的过省心的日子,就千万不要搞这些不合大流的事情。
郑定辉听的愣愣的,一开始还有点不解,后来慢慢的清楚过来发现,刘文虽然说了这影响不好,可并没有说这件事是错的,当下就有点疑惑的道:“大哥,你说这一个男人,真和一个男人好了……算什么?”
“也不算什么。”虽然不赞同,刘文也不能说这事就是恶心错误的,“若是两方都是真心的,那其实和普通的男女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带来的后果很不好。若不是真心的,那就和亵玩、玩弄没什么区别,这倒也不分男女的。”
“那大哥,这男人和男人……真的可以?”
见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刘文也有烦了:“合辙我先前的话都白说了?我看你今天是受的刺激过大,你先回去洗洗睡吧,等明天起来,再好好想想这个问题,我告诉你,有的事情是能试试的,有的事情,是绝对不能沾的。”
他说着挥挥手,郑定辉只有站起来,临出门时回过头,见他正在揉自己的眉心,突然心中一动,再想到今天下午看到的事情,顿时僵在了那儿。
“怎么,还有什么?”
睁开眼见他还在这里,刘文有些诧异的问,郑定辉立刻回过身,头也不敢回,拔腿就向外面跑去,倒跑的刘文一愣——这家伙,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