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鼎鼎
第二颤抖的则是,那刘大郎,竟然真的什么都料到了。
若在过去,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和刘文联手,他当初之所以能在那个堡垒中坚持下来,靠的,就是那么一股恨意。他想着,无论是十年、二十年,他早晚有一天要回去,要找刘家报仇,要让刘家所有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就是凭着这股郁结之气,他吃着掺杂着沙子的米面,一天又一天的坚持了下来,直到认识了薛白,其实说认识也不对,他和薛白就是一个堡垒里的,早就认识,只是在此之前,根本就没有怎么说过话。
认识薛白,可以说是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不仅是他能真正接受武艺方面的训练,更因为,从和薛白的接触中,他也充分理解了那种普通人对于流氓无赖的痛恨。
其实他早先也不是不知道,可是,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也不是他受伤,也不是他痛苦,他只是先从别人的份额里得到一份,又不是真要把人逼到绝路上,而且,他也不是不干活,给了他,那就相当于交了保护费,他会为那人出头的。
而薛白则不同,他知道,只有真正接受了身手方面的磨练,他才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他对薛白是感激而尊敬的,也因此,当薛白对他说出自己的事情,表达着对那个有着强大后台的无赖的痛恨的时候,他才真正的被触动了。
在那四周都是空荡荡的堡垒中,他不断的回想着过去,一开始依然是痛恨的,但渐渐的,那恨也就消失了。出现在他脑中更多的,反而是刘茶花当初怎么殷勤的操持家务,怎么被他逗的含羞带怯,后来怀孕后那种幸福的微笑。
越想,越后悔,如果他当初老老实实种地,他们一定能过的很好吧,孩子都不知道有几个了。
在有着边军日子的对比下,那种种地的生活怎么也不算苦的。
对刘茶花的怀念多了,对刘家兄弟的怨恨也就少了,不过要说完全释怀,那当然也是不可能的,可是,也没了过去那种一定要杀死他们的想法了,他找郑钧下打听他们,更多的,其实是打听刘茶花,但是刘茶花根本就没有进京城,他自然也就什么都打听不出来了。
他和刘茶花,恐怕永远都不会再见了。
就在他这么认为的时候,却在街上恍惚的看到了一抹神似刘茶花的背影,再之后他一路尾随到杏花楼,却发现那正是刘茶花。
这样想着,他已经回到了郑钧下所在的院落前,侍卫见到他连忙行礼,他摆摆手,走了进去,郑钧下正在看书,看到他,立刻露出微笑:“孙队长。”
“陛下今日心情倒好。”
郑钧下放下书,笑道:“人想开了,心情自然也就好了。”
孙念看了他片刻,然后也忽而一笑:“那三日后的阅兵,陛下也是绝对没问题了?”
“当然。”
他回答的这么坦然,令孙念不由得又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道:“那张神医的药……”
“那当然还是不能停的,若没那药,朕的病,也不会这么快就好是吧,既然要吃了,自然要吃好了为止。”
“……陛下说的是。”
豆满这里准备着阅兵,上京的戎族那边则在积蓄着兵力,这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很困难,不断的有珠人跳起来要正统,而也不断的有人跳出来,说古力其,科达麻被弄的更为暴躁,每天都要杀个人泄愤,而在这个时候,郑定辉也在看着自己的副官,张峰:“这话,是谁让你对我说的?”
“自然是李相。”虽然被他这么盯着,张峰却没有太在意,反而心中一种解脱,间谍的日子不好过,现在都说开了,就算以后出不了头,总不会天天担心被识破了,虽说他这身份还是官派的。
“那现在让你暴露身份的,也是李相?”
“是。”
“李相还有什么话?”
“没有了。”
郑定辉想了想,挥手让他下去了,张峰行了礼,就退了下去,没有发现他走后,郑定辉的面色就变得阴晴不定。
“你所想要的一切,都在此战中。”
李思安让人传一句这话给他,是什么意思?
第151章
和大多数人一样,郑定辉的欲望,也是随着年龄、经历的不同而变的不一样的,除掉少年时期的不懂事幻想,在刘家稳定了之后,也就是刘文对他好一些,比如,一百张的大字改成五十张……六十张也凑合了,再比如,不要动不动就挑着眼看他;等他意识到对刘文的感情后,那想的,也就是怎么和刘文情投意合;等到从豆满出来,他想的是怎么有力量;而现在,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头怪兽。
他想要的不再单一,而他想要获取的方式,也不再只是一味的讨好,想到刘文,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心惊,因为那些方法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是的,他想要得到刘文,在他想要的东西中,刘文不再是单一的,但依然是不能舍弃的,虽然他现在在前线,虽然他现在也没有做什么动作,但和过去那种害怕刘文变成别人的不同,当然,现在依然是怕,可过去,他担心,也只能期望刘文自己改变,而现在,若刘文真那样做了……
他的目光沉了沉,收回神,继续去想李思安这些举动背后的意思。
这一切包括什么?权利?名望?还有……刘文?
前两者可以说是每个人都有的愿望,那后者,李思安也想到了吗?他不认为李思安会想到,除非他阴差阳错的发现了什么。他回忆着和李思安的亲密接触,觉得他也不太可能就那么看到了。
“那么,这是对我的警告了?”
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像。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打好这一仗的。”
想不通,他只有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他现在和李思安相差太远,对于他的一些举动,只能思忖小心,要说对抗,那就有些自不量力了,特别是在李思安还没有展露恶意的时候。
他想的没错,李思安没有那么巧合的就看到了他和刘文的那两次接触,但是李思安看过他的信,当然,他的信很正常,虽然有些牙酸肉麻的话,但若说是一个弟弟恋慕一个哥哥,也解释的通,但李思安是什么人?不说他的经验见识,就是相同的经历也能让他看出郑定辉那眼中的东西了,特别是在郑定辉在船上表白了之后的神情,他扫一眼,就知道那是什么。
他最初对郑定辉另眼相看,和这,也不是没有关系的。至于他让张峰表露身份,一是为了传话,二来,则是已没有再观察监控的必要了,他心思已定,若此次能定下乾坤,那郑定辉就会登上那个位置,他并不打算树立一个傀儡,那张峰等人一样是会暴露,若是那时候暴露,就算是情理中的,也都不好看了,而若是不能定……
“若是不能定,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这样想着,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因为喝的太快,放下碗他就咳嗽了起来,咳出来的东西中带着褐色的药渣,以及红色的血迹,看着那一点殷红,他轻轻一笑,顺手将手帕丢在了一旁。
都说这朝中的局面他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了,其实,他又何必要有太长的时间?
“时间也差不多了吧,不知道刘大郎那里进展的怎么样了。”
将此事交给刘文后,李思安就不再干预,刘文开始还经常找他汇报,后来见他是真不管了,也就只有自己认命的干了,为此他还新换了一个两进的院子,毕竟他那里还有七娘这样女眷了,再让手下经常进出也不太妥当。
而此时,他也在计算着时间——豆满的事,也该差不多成了吧。
而豆满,此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们的陛下,郑钧下,在阅兵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口鲜血吐出,然后长叹了一声:“报应啊——”
是的,他这一声并不大,以他的小身板,此时也喊不出来太大的声音,但是当时他正骑在马上,几十万大军排着队,仰望着他,准备聆听着圣音,而结果却是,他刚一张嘴,说出的不是话,而是血,再之后,就是那一声叹息,是的,在这个没有扩音器的时代,这个声音并不足以传遍三军,却足够前排的士兵听到了,虽然能站在前排的,都可以说是死忠,但这一句,也足够他们心生不宁惶恐不安了。
和戎族人进入上京后的放肆不同,豆满诸军进入这里就开始战战兢兢,他们吃的是大珠的粮,拿的是大珠的饷,不管是真心干活,还是敷衍于事,从他们本质上来说,都还认为自己是大珠的军队,应该忠于大珠,但现在算什么?
就算上面的陛下是郑家后代,但凡是长了脑子的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珠的朝廷在柳江南岸!那里的太子虽然还没有登基,却是大行皇帝亲历的,那里还有大行皇帝的皇后,现在的太后,李相、内阁都在南边。
一山不容二虎,一国没有二君,他们的这算是一个什么样的皇帝?而他们这,又算是怎么回事?特别是南方过来的军队,他们中有很多家人还在南边,因此每日都很是担心,也就是覃子豪等人手段了得,又给了种种好处,南边的太子也没有登基,这才安抚了下来,而现在郑钧下这一吐一昏,那被压抑的情绪立刻爆发了起来。
“听到陛下说什么了吗?”
“好像是……报应吧……”
“什么报应?”
“你说呢?”
“嘿嘿,我听说,咱们好像还要和戎族人合作呢。”
“戎族?不是吧!那帮龟儿子还是人吗?”
……
本身的疑惑,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一时间几十万大军的头上都被压上了乌云,覃子豪等人连下指令,原本声势浩大的阅兵立刻变成了一场笑话,而且是带着浓重黑色的笑话。
不过此时,覃子豪等人也顾不得这些,他们一边弹压一边安抚,同时还要关心郑钧下的身体,过去几个月找来的郎中,从上京流落过来的太医,甚至包括,此时本地的一些赤脚郎中,都被拽了过来——保住郑钧下,只要保住了他,只要郑钧下能再在众人面前露一次面,那就还有可能,否则,就算他们对外采取保密措施,那已经产生的疑虑也无法消除,在这种状况下,暂时维持原状还有可能,若是要抵抗南边的征讨,乃至去和戎族联手攻打北征军都是不可能的。
覃子豪坐在外面,孙念跪在一旁,他不敢出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紧握着拳,咬着牙,他其实是可以不在这里的,按照刘文的剧本,在郑钧下晕倒后,他就想办法脱身出来,那一刻人荒马乱,加上他们的安排,他不是没有机会,但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留下。
富贵险中求!
他已经走上了这一条路,那自然就要做到最好,是,他现在已经有了功绩,可这点功绩又算什么?能为他带来什么?他身手一般,文才方面更是普通,又没有后台,若想在朝中出人头地,那就要把握住每一次机会!
这一次做好了,南边是眼看就要收复江山的了,若他能在这中间再做一笔,那以后不说飞黄腾达,总是也有他的位置。更何况,茶花也留下来陪他了!想到刘茶花在知道他不走后,也留了下来,他就心中暖洋洋的,同时更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她。
他不走,是为了机会,而茶花,则是为了他的安全。
“茶花的心中,还是有我的!”
这样念着,心中的恐惧,仿佛也少了很多。
而此时的覃子豪,根本就顾不上他,他有太多的事情要考虑了,他虽然说是坐在这里等郎中们消息,但心中早想到别的事情上了。
就和郑定辉所想的那样,他在最初,并没有想过要狭天子以令诸侯,他在往豆满这边赶的时候,只想着怎么第一个赶到,立个大功,也好以功补过,但是他来的时候,安平帝已经殉国了!
他是吉安关的督率,戎族是从他这里进关的,只此一点,他就有是失职,在戎族攻破上京后,他就有了罪,但总是可以挽救的,可安平帝殉国了,他这个罪要怎么弥补?
李思安会饶了他?太后会饶了他?这天下的文人士子包括武将,谁会饶了他?就算他将上京收复了,他的家族,他的荣耀,也都将会化为乌有,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沦为平民!
一路督率,在武将中,已是位列极品,他又在天高地远的吉安关,那就是一言九鼎,虽然边关苦寒,可他又怎么会过苦日子?
荣耀、富贵、享乐,这是自他出生就有的,他已经过惯了这样的生活,如果让他失去,那还真不如让他死了算了!
所以在他得到戎族先立了一个叫郑卓希的宗室后,立刻一如法炮制了,他想到的理由是要和戎族对抗,否则在那边有大义的名份的情况下,他们这边会很被动,他也是以这个理由说服其他军帅的,如果那时候,他知道李思安在海上,他绝对会慎重考虑的。
可是,没有如果,走错了这一步,他就要步步走下去,而今天,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真的,就没有别的路走了吗?如果我现在回头……不不,我不能回头,李思安不会饶我,我必须做出一个姿态!”
第152章
刘文离豆满远,那边的消息不太可能第一时间传到,而郑定辉这边,则就在北岸,因此一收到这边的消息,大军立刻向立地开拔,此时戎族尚未将所有的兵马都集齐,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有匆忙上阵了。
和前两次不同,这一次热兵器已达不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了,虽然制作出回回炮的两个异族人是大王子古力其一手提拔起来的,但科达麻毕竟不是傻瓜,眼见豆满因此而破,自然对其非常重视,再加上他们是异族人,在戎族中全无根基,只要看管严密,也就不用有什么忌惮,因此对两人是大加笼络,私下里也是大力发展回回炮。
只是那两个异族人虽然也算是科学人士,可说到底,也是抱着求财的目的才来的,大珠的富裕肥了戎族人,也肥了他们两个,上京的繁华,更是绕花了他们的眼,兜中有着几代都花不完的财富,又处在这样的梦幻之乡,两人哪里还能像过去那样的埋头搞研究,而且豆满的成功,也让两人自负可以俯视天下人了,满心以为靠着回回炮,就能混上几十年。
当然,为了应付科达麻,两人也不是完全没有作为,可是大珠的作坊漏洞百出,戎族的又怎么可能清明无比?当初是有古力其看着,全族上下又一心攻珠,这才弄出了那几个回回炮,现在戎族整体都在醉生梦死,又没有人下大力气管制,大珠那边敢在一斤重错个两三两,戎族这边就敢错个四五两,在这种情况下,那两个异族人就算有通天的能耐,也使不出来。
他们两个对科学倒是还有些严谨态度,但戎族人就算尊重他们,又怎么可能把他们的话听到耳里?就算是科达麻,也不想为了他们而得罪族中重臣,他这个皇位本就不稳,自然是要对倾向于自己这方的大加笼络,至于那两个异族人的抗议?这也好办,你们要十斤,那就给你们二十斤,被克扣的这不就补上了吗?
那两个异族人和他说不清,又见他是这个态度,自然也就更不上心了,因此占了上京半年,物资要比先前充裕百倍,可除了两个花架子的回回炮,什么也没有再多弄出来,直到切奇那里惨败。
只多的失败,还没有引起戎族的重视,毕竟谁也没有想到珠军会在那个时候反攻,甚至没有想到珠军真的敢反攻,虽然成立了北征军,但那个所谓的北征军一路走走停停,几个月才到柳江边,那样子与其说是来征讨的,不如说是游山玩水的,而且,太子迟迟不登基,科利马等人就认为这是李思安想要问鼎天下,这所谓的北征军,不过是为了将力量调出衡州罢了。
所以就算只多的逃兵为了逃避责任,将北征军说的神勇不凡,也没被戎族的高层当回事,而到了切奇的丢失,那就不一样了,阿木尔的能力是谁都知道的,就算是科达麻,也要承认这是一名勇将,也就是因为他在切奇守着,他才会那么轻视只多的丢失,在他想来,有他在,就算大珠倾全国之力,要想拿下这个城关也不容易,天长地久的打下来,只会馅珠军于两难。
哪知道只多却丢的那么快,科达麻当然不会想是因为自己的苛刻和戎族的堕落,更不怎么认为是珠人的神勇——他一路打来,几乎没有见过奋勇抵抗的珠人,虽说近一段时间不断有珠人跳起来说正统,说珠人江山,但那只是小规模的组织,一个国家,总要有那么几个有血气的,可是这泱泱大国,又岂是那几个人能撑起来的?
所以,只多的丢失,就是因为火器!
得出这个结论后,科达麻自然将那两个异族人提了出来,勒令他们一定要弄出相应的东西,只可怜那两个异族人,虽说是走到了时代的前端,可归根到底还是这个世界的思想,别说地雷手雷这东西他们想不到,就算想到了,也不是说做就能做的出来的,毕竟戎族人只记得这两样东西的神奇了,究竟怎么神奇,什么原理那就全凭想象了,因为地雷最初出现的时候用的是绵羊,因此还有戎族人认为和那种牲畜有关,更有的发挥联想,想着是不是他们对羊太苛刻了?他们放牧这种动物,吃这个动物的肉,穿这个动物的皮,最后还要熬了他们的骨头,所以终于惹怒了羊神。
对于戎族人来说,长生天是最值得敬畏的,但下面还有各种神,比如山神、水神,而现在再多一个羊神,也没什么,因此还有人从此禁吃羊肉,后来竟发展成了一个宗教。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在此时,戎族对珠军已经有了警惕,而且,立地的城楼上,也架起了两架回回炮,科达麻想的很清楚,豆满虽然产生了混乱,但覃子豪等人若不想被株连九族的话,那是一定不能让大珠再站起来的,所以就算是赌,他也会在第一时间,集齐大军,从后路包抄,只要他们能多坚持几天,令覃子豪等人收拾好局面,到时候前后夹击,北征军必要溃败!
因为有这个指令在,再加上戎族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奋勇进取,因此无论下面的珠军怎么骂战、挑衅,几十万戎族人就是缩在立地中不出。而在这个过程中,珠军也尝试了种种手段,比如用地雷炸,用人堆硬攻。
可是前者戎族虽然不善于守城,射箭技术却都不错,此时又没有箭枝缺乏这种顾虑,再加上那两架回回炮的震慑,珠军几次硬攻都没能成功。而地雷倒是被送到城下过,可这次戎族人有了准备,虽然也被炸的七荤八素,却也不会让珠军那么轻易得手了,城门处早放好了巨石不说,还有工匠随时等着修整,而这地雷,毕竟不是后世的那种炸弹,虽然声势惊人,也会有些效果,却不能将那两扇门一炸而飞,因此炸了几次,立地的大门依然屹立在那里。
而这几次之后,珠军也停止了这种办法,一是每次要把地雷送到城下都要有所牺牲,二来,他们的地雷也不多,不能无故的损耗在这里,所以倒了最后,珠军就只能骂战了。
“都说珠军的火器怎么厉害,其实还是阿木尔无能,就珠军这个样子,别说只是几天,就是一百天,对本将来说,也是等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