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堵
前景烈太子妃正式登门,认识了前锦夏宜宁公主。两位女中豪杰一见如故,惺惺相惜,竟成知交。子归也常常去看望韩侯老两口和姨妈韩绾,从他们那里得到一些锦夏旧人的消息。于是子释隔三差五便可以自妹妹嘴里听到几则顺京城中奇闻轶事,娱乐八卦。此地两朝为都,如今又是八方辐辏,中外汇聚,新鲜事儿层出不穷,听得子释大觉有趣。
长生手下的人照样时不时上门蹭饭,一般都由太子殿下亲自陪吃,但总免不了真正有事要商量的时候。午饭耽误午觉,晚饭耽误晚觉,子释背着手歪着头,对长生道:“他们实在想来,那就散衙之后来喝下午茶吧。”
四月初的一天,入夜,秘书郎庄令辰求见太子。
长生以为有什么紧急奏章要看,进了书房才发现,秘书郎大人双手捧个黑不溜秋大长方盒子,不知道装的是啥,显然不是奏折。
看见他,庄令辰迎上一步,神色古怪,居然隐约透着两分忸怩不安:“殿下,我……这个……”
长生瞄他一眼,挑起眉毛:“庄大人要提亲,似乎找错人了啊。”
“不是,我……”反应过来,更忸怩了,“殿下!那个,那个,我自然知道,现在还早点儿……”
难得看见这第一谋臣也有挂不住脸色的时候,长生不禁好奇。一边欣赏,一边背起手:“敢问庄大人何事求见?”
他全然一副调侃口吻,未料庄令辰竟当起真来:“我……臣,这个……”,捧着盒子就要行礼。
除开朝堂正式场合,长生平素跟他们几个向来你你我我惯了。被他搞得耐性全无,一把将盒子提过去:“我没空陪你磨菇,有话快说,说完走人。”
庄令辰看他伸手去解盒子上的红丝绳,不顾礼仪形象,径直扑上去摁住。
长生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殿下!”庄令辰迟疑片刻,一咬牙,拿出准备就义的姿态,“殿下,殿下打开之前,能不能……先答应我一件事。”
“哦?你说说看。”
庄大人后退站住,清清嗓子:“这样东西,是在赵据行宫寝殿里抢出来的。盒子做得精致,个头又大,都以为是什么特别的宝贝。当时没空检视,带回来后跟其他物品一起堆在府中库房里,一直没顾上清点。”
长生听他这么说,不由低头细看。果然边角没熏黑的地方能吞出本来面貌,描金绘彩嵌百宝,雕龙刻风缠花枝。光这么一个盒子本身,就不知价值几何。
“上回殿下让找起居注,顺便想起收拾这堆东西,这个,我……咳,臣斗胆,打开来看了看。”
长生问:“里头是什么?”
庄令辰避而不答:“我曾经想过销毁,终究不敢,也……不忍。想来想去,还是请殿下亲自定夺为上。此物既已到殿下手中,便只有一个请求:无论殿下如何处置,都请当我庄令辰从来未曾经手过目。”
长生狐疑的看着他。那眼神怎么瞅怎么别有用心,这要求怎么听怎么蹊跷古怪。心说我还拿不住你?口里淡淡应道:“没问题。”
庄令辰两手作揖:“臣遵旨,臣告退。”脚步倒得飞快,眨眼没影了。
捆绑盒子的红丝绳打着如意双飞蝴蝶结,只是为了提拎方便。解散之后,盒上另有随心七窍鸳鸯锁,不过锁头已经启开,钥匙就插在上面。
长生心里没由来泛上些微莫名的慌张与期待。稳住双手,揭开盒盖,陡然松口气,原来不过是本书。还没看清封页上写了几个什么字,熟悉的笔迹入眼,已经不由自主有些激动。
嗯,《四时锦绣花丛艳历》 ?
小心拿出来,比一般书籍大得多,装订精美,纸张厚重,不知是山水册?还是花卉谱?(由此可见,长生是CJ的好孩子,从来没看过黄书)
略带雀跃的翻开第一页。画面入眼,心脏“咚咚”狂跳两下,又“啪啪”漏跳两下。揉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还是不敢相信,赶紧翻下一页。谁知看了下一页,更加不敢相信,接着翻再下一页。
下一页,下一页……
如此翻啊翻啊,直到翻完最后一页,开始发呆。
呆站一会儿,又从最后一页往前翻。这回有了思想准备,不再惊诧,看得很慢,也很仔细。看了三页,嘈地直起身,把画册装回盒子里,挟在腋下,一甩袖子出了书房,往卧室而去。
第〇九五章 欲说还休
四月已经相当暖和,不用再烧着夹壁地炉,但是夜里依然寒气袭人。子释床脚边放着炭笼,顶端架了白檀栅栏搁板,铺好厚毛毡子彩缎垫布,再摆上杯盘笔砚随一手取用。此划预备就寝安歇,只穿件贴身单衫,一边等长生,一边平倚在被子里翻书。
听见门响,抬起头。看他绕过屏风,走近几步,在书案那头站定,把手里一个方盒子放在桌上。
子释先是被那个盒子勾起了好奇,烛火下黑乎乎的,看不出花纹材质。接着被他的表情神态吓一跳,说生气不像生气,说郁闷不像郁闷,说懊丧不像懊丧。多看两眼,又似乎兼而有之,拧着心毛抿着嘴,僵硬得很。
之前出去的时候好端端的啊……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放下书:“长生,怎么了?”
进门的时候,长生以为自己会“啪”的将盒子猛拍在桌上,以威重壮声色,然后开始审讯。哪知绕过屏风,看见他手持书卷斜倚床头,烛光中满室安详宁谧、恬静温馨,顿时怯了。没由来想起庄令辰那句话:“不敢……也不忍”。放下盒子,一时不知怎么开口。站了半晌,才道:“他们收拾从蜀州带回来的零碎,找出这样东西。说着,低头打开盒盖。
子释忽然觉得那盒子似曾相识。正凝神回想,已经瞧见他把里边那本熟悉的大册子拿了出来。
呃……心底呻吟一声,只恨视力太好。
还以为这玩意儿早在安宸自焚时一起烧了,毁尸灭迹。哪知祸害遗千年,竟然完好无损跟到这里。
“嘿……”干笑。
理论上,子释认为这实在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完全没必要小题大做。他在西京言行举动,名声风评,比一本春宫图册的影响深远得多了,也压根儿没觉得需要愧对面前这位。可是为什么,这会儿见到这本东西,心里居然不由自主有点惴惴的呢?
冷不丁想起应该还有一本,不觉“咦”一声。
长生目光向他望过来。
子释记得了,后来那本阴阳双修宝典,赵据一直在皇宫里练,没拿到莺章苑去。自己当初本着强烈的责任心,取了个十分专业的名字,叫做《坦多罗毗那夜迪王般若欢喜禅心经》 ,装帧也参照佛典式样,封皮上貌似还装模作样提了几句梵文……该不会……咳,被当成佛经了吧……
扶额。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看他还是一副刻板神气,小声解释:“我以为……已经烧了……”
“做得这么用心,烧了多可惜。”语调生硬。
子释坐直身子,侧头瞅着他:“我那时候因为欠了尹富的人情债,接下这差使替他消灾。”晒笑,“做本春宫图而已,比肉偿强得多。后来还用这个敲了赵琚大把银子修兰台司的地库。这笔生意,本利算下来,赚大发了……”
长生最怕他用这种语调跟自己说话。听见“肉偿”两个字,心里难过得要命,好似一把钝刀子在肋条上拉来拉去再戳几下。可是那些画面题诗的冲击实在太大,想到他一页页翻看,一字字书写,然后流转他人之手眼,评头论足……一股气就在胸口冲来撞去,总也无法平息。
没办法跟他生气,只好跟自己生气。闷闷站着,不再说话。
子释瞧瞧他,横眉竖眼又垂头丧气,那般独个纠结神伤的模样,好似闹别扭的小孩。
心头一痛。
有关这春宫图册的许多片段浮现脑海,室内温度急速下降,眼前距离倏忽拉开,曾经痛到灵魂深处的某种情绪在这个始料不及的时刻袭击过来。明明他就在对面,却仿佛飘浮天边一般遥远。他想叫他的名字,张张嘴,发不出声音。他想伸手拉住他,全身虚脱无力,连指尖也抬不起来。
他只能呆呆坐在床上,任凭那疼痛一丝丝抽走体内的力量,眼前身影渐渐虚化成泊个幻象,不也奢望得到任何温暖与支撑。
长生跟自己生了一会闷气,发现周围静得吓人,再看他时,居然在走神!真是岂有此理,提高声调:“子释!”
子释一下被他唤醒,眨眨眼睛,忽然有了力气,知道自己又想多了,早已过去的一切,毕竟已经过去,望着他的脸,已中依然又怜又痛,也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己,抑或仅仅为这怜惜痛楚本身,赋予生以因由,以缘分,以意义,以价值。
“过来。”冲那个有点炸毛的别扭小孩道。
长生应声抬腿,又及时刹住。
子释推开被子,跪坐到床边:“过来呀。”
那个此同时,是挑逗,到床前。
那个“呀”字尾音稍微有些长,略带了点儿升调,与此同时,长生两条腿如同被看不见的绳子牵着,一步步扯到床前。
子释直起腰,恰与他视线相平。
两个人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看着看着,不提防一阵隐微而私密的快感从全身掠过,指尖都禁不住颤抖起来——长生闭上眼睛,咽喉漏出一缕无法抑制的呻吟,抬起胳膊捉住了从松开的领口钻进去的那只手。
耳边一声轻笑。又酥又软,又薄又脆,咯蹦碎在舌头上,好似入口即化,又好似粘住了牙齿。
被捉住的手不动了,另一只手爬过来。窸窸窣窣几下,长生感到腰间一松,腰带被他拿走了。
“子释……”喉头也仿佛黏住,两个字说得甚是费劲。
“嗯?”
这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在鼻腔里拐了不知道几个弯儿才透出来,跟化骨水似的往身上浇,长生骨头一软,抓住他的那只胳膊便垂了下去。
“哗啦!”外衣卸在地上。
就在里衣最后一颗纽扣随着他手指动作散开那一瞬,长生陡然睁眼,一手箍住腰身,一手撑住头颈,猛地前扑,将他狠狠嵌进被褥里,同时把自己狠狠嵌在他身上。
“啊!长生!……”
千钧一发。
发丝终于断裂,巨石轰然落地,震起碎屑烟尘无数。子释就在这一片漫天烟尘之中,跟着成千上万的碎屑飞洒溅落。
“子释!你这样……我没办法……停下……”
“谁……要你……停下……不准……停下!”
事实上,经过了那么久艰辛的忍耐与克制,没有任何力量可以让这种情形中途停下。问题只在于,所谓不停下,周期定义为多长……
当最初的急切与激烈过去,长生总算能够控制体内疯狂爆炸的能量,渐渐把握住力度和节奏。又经过不知几轮,他才顾得上体会那些微妙而敏锐的瞬间,一分分沉下去,再二寸寸浮上来,徜徉陶醉……
蓦地想起不知多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一惊而醒。之前过于迅猛的快乐竟造成了某种感官空白,恍若无端端被自己弄丢了一段时间。
有些莫名的发慌。
将身下人抱起来:“子释。”
“嗯……”
声音虽然低微,明显还醒着。轻蹙的眉尖被汗水浸得又湿又滑,手指抚上去,好似就要随之晕染化开。
长生知道自己失控了:“疼么?我……”
手指抹平眉心之后,下意识找到左边那颗小小墨珠,停下来反复摩挲。
怀里的人微微摇头,脑袋顺势逃开,搁到他肩上,暴露了颈侧一串串绮艳蛊惑的绊色桃红。
长生仿佛受到召唤般吻下去。
一声朦胧的,暗藏了某种满足而又空虚情绪的叹息,引着他的脖颈向后拉开一段距离。
正要追随过去的时候,长生看见他半睁开眼睛,略略垂下眸子,给了自己一绕上来个欲说还休的微笑,重又闭上。垂双臂环绕上来,头缓缓仰起,单在眼前留下一段美丽至极的线条。
颈上项圈被汗水浸透,有如镌刻在肌肤里。坠子不知何时反转过来,光洁如白玉的背面几乎与胸膛融为一体……
长生忽然就从那眼神和笑容中顿悟,懂得了那本春宫图册对于自己的独特意义。
他看见他。
在每一个漆黑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