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韫
出于同样掩盖心思的目的, 他也煞有其事地附和了一句:“尊上说的是。”
如果可以, 七杀真的一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仙道那群人。
就让舒遥在仙道自生自灭去吧。
他们所走之路与仙道行进的方向隔了千里万里,数不清的森林江河。
也很方便让雪天和七杀之间交谈一些秘事。
“六道寺的皆空方丈当真可信?”
让雪天则不似七杀瞻前顾后,胸有成竹回答他道:“他比我们更憎恨天刑。我杀天刑,仅仅是为了求生,与天刑一脉并无不死不休的仇怨,皆空却不一样,他憎恶魔道。”
七杀沉默了一会儿, 目光转虚:“若是憎恶魔道, 他怎不对孤煞动手。”
果然还是不能很理解仙道中人所思所想。
更诡异的是, 七杀觉得这才是正常的。
他一个好端端的正常孤煞魔修, 理解不了仙道那群傻子想法也是应该的。
让雪天悠然自若道:“你怎知他不想根除孤煞一脉?”
他微微一笑, 似对未来会有的生死之敌并无介怀,“皆空想的, 只是先杀天刑,再灭孤煞而已。天刑孤煞,哪个也跑不了。”
是魔修,就要走得整整齐齐,哪个也不能缺。
七杀:“……”
他简短置评:“可以,很有理想。”
有理想得七杀都不好意思把他当作仙道叛徒,佛门败类来对待。
事实上,七杀也不是很搞得清楚,一心想要除魔卫道的皆空方丈,和仿佛瞎了眼睛一心偏袒着舒遥的道尊,哪个更像仙道叛徒一点点。
“也是无奈罢了。”
让雪天非但不介意把自己置于砧板之鱼肉的境地,甚至还能很有同理心地代入皆空方丈,设身处地一想:
“天刑一脉,固然底下魔修大多飘零,贪狼破军不死,天刑一脉仍存。”
提及贪狼破军这两个曾经熟悉如手足,而今陌生得足以让七杀打个寒颤的名字,他情不自禁肃容了起来,跟着一起叹息:
“让皆空方丈同时对上道尊贪狼破军,再加随时会倒戈的仙道,一人之力,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只是——
七杀冷冷嗤笑一声:“他想杀绝孤煞一脉,情有可原,他想借孤煞一脉的手杀尽天刑——”
难免就让七杀看不起了。
让雪天说:“因为皆空方丈觉得,天刑一脉的魔修仍存有七情六欲,稍不留神,便是孤煞,死了比活着更稳妥。”
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让雪天和七杀同时膝盖一疼。
他们对视一眼,一言难尽地住了口。
再如何私下里瞧不起皆空方丈——
作为两个天刑转入孤煞的魔修,让雪天和七杀扪心自问,好像他们确实没有反驳皆空方丈观点的权利。
活生生的案例没有资格说话。
“皆空想借刀杀人,又与他瞧不起的魔道,有什么区分?”
最终七杀仍是坚强地站了起来,换一个角度批判皆空方丈。
让雪天赞同道:“说的是。”
他说:“一朝行差踏错,便只能将错就错,错到错无可错。”
这时候,七杀没有恼怒让雪天知了成精,一句话里反反复复重复“错”之一字的举措。
也同仇敌忾,和让雪天一起嘲笑皆空方丈的心思。
他凝视着足下江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那团被水波扭曲至模糊的面容,本该是七杀最熟悉的。
也是最陌生的。
七杀的声音像是清晨抓不住的一团飘渺雾气,随着红日渐升,渐渐消逝于无:
“是啊。”
这句话,他和让雪天最有资格赞同。
因为他们是这句话最好的,最活生生的见证者。
七杀问了最后一句话:“既然皆空方丈来了紫薇秘境,他此时此刻,身在何处?”
“同为大乘巅峰,他有意伪装,你我也很难发现。”
让雪天兴致缺缺,并不是很想寻根究底:“反正他想动手的时候,总不能把自己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肯定会想办法告知你我的。”
七杀原来想更多问一句,不满皆空方丈为何不拿出诚意。
他后来一想道尊首徒贪狼使,再一想坠青天那位如花似玉的镜月——
七杀决定闭嘴。
有时候无知是福一话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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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青山从巍峨隆起一步步走低,像是心甘情愿拂开云雾重重织成的白茫茫面纱,露出草木葳蕤的真面目,臣服于这天地星辰所带来的奇迹之下。
所有奔流的江河也受之震慑,它们席卷万里,滔滔流水足以洞穿青山,填平深壑。
然而江河的尽头并非是吞吐百川的汪洋无边。
却仅仅是个平地起的小水洼。
小水洼后面是十二阵。
有说法说,山水为天地灵气精华之萃。
紫薇秘境的一切山水在十二阵前走到尽头。
秘境中一切的灵气精华皆用来供养这夺天地造化的十二阵。
十二阵,顾名思义,为十二座阵法组成的叠阵。
十二座阵法分别为:胎、养、长生、沐浴、冠带、临官、帝旺、衰、病、死、墓、绝。
其对应人之一生,从母胎直至埋骨的生老病死十二阶段,故也称之为十二长生阵。
长生不长生不知道。
以前走过十二阵,可以提升一整个大境界和数百年的修行是真的。
卫珩道:“空说无凭,言及十二阵有恙,不如从前恐怕难以叫人置信,不如我进去先走一遭,等出来时旁人见我境界不变,自然洞明。”
舒遥一时不知该劝他别随随便便把渡劫当儿戏好,还是质疑他真有把握能完全走过十二阵好。
不知为何,舒遥隐约有所感应,明白卫珩的机缘多半真不在十二阵上。
似道尊这般的人物,一入大乘即至巅峰,一剑之间即可颠覆仙魔两道盛衰存亡。
这样的光辉满身,岂是苍白乏力的天下第一,天纵之才几个字之间可以简简单单形容的?
自然不需要,也不屑于外力破境。
所以舒遥问道:“紫薇秘境的十二阵,可谓是对人之一生面面俱全,必定要心性澄明,通体无垢。”
活得越久,便越难走过十二长生阵。
因为活得越久,见得越多。
见得越多,到后来连自己也不明白哪件是对,哪件是错,哪件事又会引起怎样的后果。
卫珩不是这样。
他与十二阵前的江河归处契合极了。
分明有吞吐山河万里,横贯人间的气魄,却最后归在一处不及人高的水洼里,清澄无瑕,一眼见底。
当然不必担心。
“我俯仰无愧天地,进退无愧他人,问心无愧自身——”
不等卫珩说过后面半句“实在想不清十二长生阵为何难为之处”来安抚舒遥时,异变突生。
一直安安静静悬挂在天上的紫微星忽地光芒大乘!
炽烈白光浩浩荡荡铺满青冥天际,一时间爆发出来的明亮令人双目流泪,忍不住想闭上眼睛。
自然看不见天边被逼退三舍的明日。
也看不见由十二方格组成正正方方几何形状的十二阵,如乍然苏醒,随着水洼里流水注入,在地上勾起无数繁密阵纹。
它们看似排列杂乱无章,但望一眼却能让人眼前生花,头脑嗡嗡,心神沉浸,不可自拔。
如窥天地之间最玄奥的至理,看见天地轮转,日升月落的轨迹规律。
再一回味,脑中又是空空如也,彷若什么也没看过,什么也记不起来。
等阵纹勾连完最后一笔,卫珩随之消失在原地。
整个过程不是极快。
舒遥明明眼睁睁目睹着一切的发生。
但是有难以逾越的威压落在他身上,如同顶了一整座泰山的重量,压得舒遥抬不了手,拔不了剑。
灵力再度运转之时,卫珩已经人都不见。
紫微星敛回所有光亮,又安安分分挂在原地,若不是消失卫珩一个大活人,说不得众人还以为只是十二阵带来的幻境一场。
破军在在场众人中,修为算是顶尖的一批,又不似舒遥心有挂念,最先反应过来。
他此时顾不得仙道众人的谣言与眼光,扑过来牢牢按住舒遥想要拔剑的手,喊道:“兄弟冷静一点!”
闷然在众人耳边炸响的雷声,像是舒遥积攒在心中的怒火,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蹦出个什么来。
他眼眸间攀上红意熊熊跃动,跟着一起喊道:“被十二阵不明不白卷进去的是我道侣,你让我怎么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