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韫
没一种是甜甜蜜蜜,执手相携到天荒地老的。
舒遥忽然没了编下去的兴致,他就着和卫珩相拥,额头相触的姿势轻轻说:
“我很早前在魔道就听说过道尊的传言。”
那时候其实是骂卫珩得多。
谁都怕自己像十万魔种一样,哪天不明不白做了卫珩的剑下亡魂。
纵使是这样担忧入骨的怕,咬牙切齿的恨,百无顾忌如魔道中人,在提到卫珩名字时,声音也会情不自禁地低了下去。
像是怕被天道听到,被日月照璧这把剑听到似的。
一个名字而已。
却比所有掷地有声的有力威胁来得更骇人。
“他们说自你成了天下第一,便活得惴惴不安,生怕是哪天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日月照璧下。”
卫珩:“……”
他想起的是舒遥在仙道的传言。
由此可见,无论是仙魔哪道,但凡是传言,总要有一点夸张,有一点不尽不实之处的。
说到这里,舒遥也有点想笑:“我知道他们必然不会不明不白地死在日月照璧下。一个愿意过来诛杀十万魔种的人,也绝不会滥杀无辜。”
舒遥曾被酒肆里嚷杂喧嚣说着的传闻挑动得跃跃欲试,执剑的手里流着的是沸腾热血,心想等剑道大成,一定要去会一会卫珩。
也不无好奇地揣测过卫珩诛杀十万魔种离开魔道时,该是何等模样。
是身披北境万古冰雪的清华淡漠,还是呼应着日月照璧剑名,犹如日月在身,高不可攀?
数百年后他见到了卫珩。
是很好的人。
比自己曾想象过的,想拔剑一战的都要好。
活在人心里的卫珩或许有千万种活法,千万种不同模样,独独不该有一种模样是村民口中,仙道人所想情爱有损,私德有亏的模样。
都怪我不好,舒遥懊恼想。
等他出现以后,卫珩风评何止是一落千丈?简直与往日相比起来,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舒遥向来不会服软。仿佛他天生和他人长了一副不一样的舌头,一说到服软的温言细语几个字,便条件反射性打结说不出话来。
这一次舒遥微涩,字眼倒是清晰可辨。
“对不起,你不该是众人口中的那模样的。”
要不是他,道尊大约会仍是活在传说里镀了层金光的天下第一,仙道人人夸他,魔道人人怕他。
“那又如何?”
卫珩认真反问他:
“我是想为天下做的事,才得了旁人口中那几个字。不是为得旁人口中的几个字去为天下做事。”
正如——
“似阿遥你所说,你我执手相携天荒地老,更不会为旁的说法有所易改。”
甜甜蜜蜜执手相携到天荒地老的爱情故事,总要有一个甜蜜绵长的吻来衬它。
吻到一半时,舒遥扭头开去,推了一把卫珩以便空出些许间距。
等他再转过头来时,换回的是自己原来一张面容。
舒遥咬着被吻至绯红,微微染上一层水光的光,扯住卫珩袖子让他低眼看自己。
他笑里犹带着些轻喘:“我和天姚那张易容哪个好看?”
又是熟悉的一道送命题。
卫珩却没有回答他原先熟悉的满分答案。
卫珩说:“这一张好看,衬你。”
舒遥原本的面容,不是能用几种鲜花,一句国色可以轻而易举囊括的。
硬要用比喻,大概只能比作是神兵利器,刀锋剑刃上游走在生与死边缘,浸泡在鲜血白骨里磨砺而出的一抹如雪神光。
盛色骄傲,自然而然斩开一切血腥的,阴暗的,脏污的束缚,同时兼有着拉扯人心弦的艳丽。
堪称是惊心动魄。
舒遥低声笑起来,手不知何时从拉住卫珩袖子,上移到扯住卫珩衣襟的位置:
“那裙子我和天姚那张脸,穿起来哪个好看?”
这个问题实在是到了一个有点变态的地步。
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
一个能够娴熟地和破军互相女装互相吹捧,可以指导顾迟笔写作昆夷秘史,并且积极筹备着皆空方丈、万川和与让雪天三人绝美狗血三角恋的人,没点脸皮厚度,肯定是不行的。
令人绝望的是,卫珩也可以接住这个有点变态的话题,面不改色选择了正确答案:
“是你好看。”
舒遥再吻上了去,将上一次中断的吻圆满补全。
耳鬓厮磨里,连摆设极简朴的狭小屋内也无端染上一份旖旎。
说它无形,自是看不见摸不着,毫无形体的存在。
说它有形,却又能将其比作不管屋内何等冷热气氛,也要孜孜不倦吐着馥郁香烟,不将屋子每一寸染上薰人迷离c,染得闷热难耐誓不罢休。
有一记清脆响声打破沉寂。
是在无尽头的唇舌纠缠中,舒遥被越扣越紧的腰身上饰物被碰撞松开发出来的一声。
舒遥五指兀地用力,在卫珩肩上陷得更深一寸。
只要他愿意,他大可以随时推开卫珩,让卫珩上来抱着自己好声气地慢慢哄,保证以礼相待,绝不越雷池半步。
但舒遥只是抓卫珩肩部抓得更用力,靠在他怀中其余什么也没做。
交托了十分的信任。
真是很奇怪一件事情。
一截腰身竟可以融合如此多而截然不同的特性,在外人面前如同苍松劲竹,挺拔不可摧折。
在卫珩掌下更多像是春日明渠上的柳,带着潺潺起伏的波光化开,一点点在掌间晕开,随着手指经络荡进心底。
舒遥眼睫抖得愈加厉害。
他乌睫一颤颤之间,压不住眼里水光,仿佛是酒杯里倒太满的美酒琼浆,来一个没那么怜香惜玉的恶意一晃,即会控制不住漫溢而出。
卫珩轻不可察摇了摇头。
腰间珠坠碰撞之声一停。
卫珩声音较之平时低哑,手依然安安分分禁锢在舒遥腰间,未移方寸:“别怕,不会有什么的。”
语罢,他将唇轻轻覆在舒遥眼睫上,压住了那一汪将坠星光,倾杯美酒。
他见不得舒遥哭。
******
等先生赴隔壁村子行完了医回来时,遇到的不是村民们几十年热情如一日的殷勤问候,和东家塞他几个鸡蛋,西家塞他一块腊肉的尊贵礼遇。
他被愤愤不平的村民们围在中间,听他们你一言接我一句絮絮念了好半天。
其中以大娘的嗓门最大,情感最真挚,声音最洪亮。
继被声音震聋半边耳朵,又被唾沫溅了半张脸后,先生终于拼拼凑凑出事情真相:
那位脾气有点爆,人却很好心很善,愿意种田喂鹅的魔修小娘心上人找上门来了。
魔修小娘心软了,想要和心上人破镜重圆。
大夫的神色也不再悠闲轻松。
他摸着下巴,算是应承下来这回事:
“大家放心,虽说情情爱爱的不足为外人插手。但小娘的心上人先骗她私奔再抛下她一人,显然不是良配,我们身为长辈的,总不能眼睁睁看她跳火坑,该劝的少不得劝两句。”
村民们齐齐松了一口气。
他们比平时更加热情。
平时送鸡蛋的,这次送了一篮子,外加一只老母鸡。
平时送腊肉的,这一次恨不得送整一张的猪里脊。
害得大夫手忙脚乱抱个满怀。
同时让他心里很唏嘘。
几十年教化之恩,竟然比不过一朝小娘美色之盛。
或许不空老友说得对。
这丑恶的世间不值得。
再不值得,先生也得一手一条里脊肉,一手一篮子鸡蛋,怀里抱着只绑了脚仍不甘心地扑棱着翅膀的老母鸡,一步一颠走回住处。
舒遥和易容后的卫珩及时出现。
善解人意地替先生一人拿了鸡蛋,一人拿了里脊肉。
先生警惕地抱紧怀里的老母鸡。
他当年也是仙魔两道风云人物,漫漫长生路上见过的人心险恶不计其数,怎可能因区区的小恩小惠就对小娘心上人有所改观?
倒是舒遥,先开口了,介绍说:“先生,这位便是我和你提过的心上人,叫做皆空。”
皆空啊。
先生漫不经心想着,名字叫四大皆空,看模样也挺像那么回事的。
就是人品担不起。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