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韫
大约是发现了自己一向稳重可靠,尊师重道的弟子另一面给气的。
在一片凝重里,唯独江素问与众不同,格外显眼。
他带着三分的欣喜,三分的激动和三分的唏嘘,向顾迟笔道:
“迟笔,想不到我还有认准人脸的那一天,我认的怀师姐,竟是真的怀师姐。”
顾迟笔:“……”
不,朋友,你是真的认错了。
她出手,利落地封了江素问的穴道,以免他多说多错,再说下去,引长烟可能真的要挨打。
舒遥:“……”
他大约猜测到了是怎样一回事,同时对无辜背锅的怀霜涧和无辜被气的玄山掌门,深表同情。
让雪天:“……”
他堂堂魔尊,尽管是上一任的,扪心自问以前也是举手投足之间,能引得仙魔两道风云震颤的人物——
如今仙道六宗的几位眼见着都快开上茶话会了,自己居然还没有姓名?
让雪天匪夷所思。
但他转念一想仙道作风,就觉得这也并没有什么值得匪夷所思的。
再一想仙道那些盛行话本,让雪天发自内心认为,这种姓名还是不要有会比较好。
让雪天心平气和,开口道:“我在此处,是为去杀皆空。”
有倒悬山主和舒遥在,七域主自认丝毫不怂让雪天。
他开口也没有丝毫的顾忌:“以往我认为知了成精的谣言是小人编出来诋毁魔尊的,如今嘛——”
七域主意味深长一顿:“听了魔尊三句话没有一句不离去杀皆空,看起来空穴来风,并非无因。”
舒遥:“……”
作为全程参与了让雪天所有谣言编撰的人,知了成精,是舒遥唯一信的一个。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两拨人,没有撕破脸皮,剑拔弩张。
不是因为舒遥或让雪天的养气功夫太好,而是另有异变突生。
在仙道的西面处,有一轮金光旭旭升起,拱在天际。
那轮金光极耀眼,极威严。
若是论耀眼,日月照璧剑下一轮能逼退正午太阳的天门朗日已是世间极限。
若是论威严,妆点在西天神佛身后一抹光辉,也是世人想象里的无与伦比。
偏偏这一轮金光兼而有之,两者俱全。
“是无妄寺那里的动静。”
玄和峰主最挂念牌友,一眼认出金光所在。
她摸不着头脑,只道:“莫非是无尘因祸得福,因在六道寺中受的伤,飞升在即?”
不至于罢?
但这样浩大的声势,除却飞升外,玄和峰主想不出任何其他可能性。
她一时内心五味陈杂,极为复杂。
按理来说,老友飞升是莫大的好事,很该为他高兴庆祝一番才是。
然而无尘万一飞升,自己、江云崖和院长,哪里再去寻一个磨合百年,得心应手的牌友?
“不是。”
任临流出声道。
他眸色很沉,宛如山雨欲来时的阴风卷过如镜水面,搅碎了里面倒映出的蔼蔼乌云。
“是无妄寺那边的动静,却不是皆空。”
任临流叹息一声。
他这声叹息的意味也很沉重,仿佛是警钟长鸣,内中带着某种莫名不详的预兆:“如我没料错,应当是六道寺万余年前的一位先人,轮转重生了。”
“???”
全场呆滞。
在场无一不是站在天下风云顶端的大修行者,却皆用了一番时间,费了一番力气去思考消化任临流所言。
玄和峰主:“师父,轮回转世乃是常态,可我从没听说过修行者轮回转世能闹出这么大动静的。他不是六道寺先人,是天帝投胎吧?”
因为不可置信,玄和峰主话里犹带颤音。
“六道寺名字取自六道轮回之意,其秘法亦与六道轮回,密切相关。”
这一次说话的是卫珩。
日月照璧的天下第一终究不是虚名。
任临流出言,是他早生众人几百年,对六宗秘事,知道的远较众人为多。
而卫珩,却纯粹是凭着他与天道相合之道,衍算天机:
“将秘法一旦修炼至极处,若非升仙飞升,若非就是如无妄寺中那一位,静待轮回,身携修为转世重修。”
这不能怪他们眼界狭隘。
实在是很难想象,世上竟有这样的奇葩,甘愿放弃飞升的机会不要,还要隔着数千数万年谁也说不定的岁月,再来一次重新为人的机会。
舒遥:“……”
他闭了闭眼,淡声道:“如我没记错,根据两个秃驴所言,屏障似乎是六道寺搞了万余年的东西。”
众人听懂了他言下之意。
正是听懂言下之意,刚才面面相觑。
江云崖:“……就是说魔族当前,我们劲敌又多了一位万余年前能够飞升的老怪。”
舒遥:“这么说也不错。”
“够了!”
江云崖捂住书院院长张张合合,瞧着很像是要吐出些惊人之语的嘴巴,绝望道:“我是没算到!院长你别说了,你饱览书院藏书,不是一样不知道六道寺有这么一回事?”
院长一想,似乎是那么一回事。
两人彼此手握对方把柄,到头来自然不好意思互相攻讦。
只能惺惺相惜以眼神遥遥拼凑出打牌害人四个字。
院长眼神意犹未尽:如有来生。
江云崖眼神会意跟上:还要再打。
真是难为了他们眼睛没抽筋。
有句话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反正人在倒霉的时候,总有更倒霉的事情一茬接着一茬冒出来,如割不完的韭菜,让你坚强笑对人生。
倒悬山主按着眉心,眉眼间神色如合上鞘的名剑,沉重难窥:
“倒悬剑山,出事了。”
“倒悬剑山怎会出事?”
玄和峰主脱口而出。
她实在是很难想象一群心里只有着练剑的剑修中间还能有人搞出事来,大胆猜测道:
“莫不是倒悬剑山把其他哪一个六宗之一给上门砸了?”
“……”
倒悬山主一想玄和峰主描述的噩梦场面,竟然有点透不过气来。
对比出结果,原本让人心下担忧的事情,似乎变得也没那么糟糕。
倒悬山主神情稍缓,道:“没那么差。”
引长烟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师父为人有如山如岳般的可靠,不由自主令人信服。
既然倒悬山主说那么差,想必篓子不会大到哪里去。
倒悬山主:“被七域主废去修为的余长老一脉在倒悬剑山颇为势大,有所不满,如今逼到执法堂前,想要索要倒悬剑山镇山大阵。”
“执法堂前禁制是我亲手立下,如今被人触动,我当然有所感应。”
引长烟刚呼的一口气猛然卡在喉咙间。
这叫事情不大?
这叫没那么差?
原来在他师父心里,倒悬剑山一分为二的内乱,竟比不上要赔偿六宗的钱财要紧吗?
引长烟看破真相,恍惚之间,居然品味出一种人生灰暗的无望来。
人在失去希望的时候,总是容易干些傻事。
引长烟也不例外。
他不经思考,问出了一个傻问题:“余长老一脉是如何挑动的人心?”
倒悬山主冷然道:“我亦不知。”
引长烟:“可是我记得我离山之时,师兄弟们都很感激师父您为倒悬剑山做出的牺牲。”
倒悬山主神色再霁。
顾迟笔心道不好,正打算伸手去掐引长烟一把点住他穴道时——
只听引长烟语速极快,流利如走珠:
“他们都说,师父你为了能倒悬剑山上下,为了七域主钱财,连自己都能牺牲,何况是区区一个余长老的修为?不足挂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