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韫
他声音放轻,带着似有似无的叹息:“我们亦是在天道下这方世界的一环,就像那天空中的星辰般组合成一个个星系运转,维持天道。”
“让雪天此举,当然是有道尊不敢动他,有所忌惮的理由。”
说完江云崖也觉自己说得太云里雾里,有意暗示得直白一点:“院长难道不曾发现,夜里的紫微星要比日间亮上许多?”
和他一起打牌的院长学生暗暗翻个白眼。
要不是有坠青天宗主的身份在,他很想把江云崖打成是弄虚作假的江湖骗子。
世上有什么星星不是晚上比白天亮的吗?
院长却像是懂了什么,他若有所思,不再留恋牌桌:“若真如此,我要亲往魔道第一域走一趟。”
江云崖也痛快地放下手中牌:“我陪院长。”
院长忽然问道:“江宗主,依你看,道尊此刻想的是什么呢?”
是暂且忍到紫薇秘境时隐忍不发,双方各退一步;还是悍然出剑掀开仙魔两道的表面太平?
江云崖随口答道:“可能是在陪他的心上人打牌哄人家高兴吧?”
院长:“???”
朋友,你和我说的,是一个道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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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魔修恨不得一股脑儿将仙魔两道的安危这顶大帽子扣他忧伤的行为,卫珩只说了一句话:
“是我救的贪狼。”
贪狼固然是贪狼使的贪狼,比起公事公办的贪狼使称呼来,又多许多亲昵。
底下的弟子嚎成一团,大体为:
“呜呜呜那些年是我误会的贪狼使。”
“现在去给他认错磕头道歉还来得及吗?道尊不会因为我骂过贪狼使认为我识人不清吧?”
玄和峰主意识到事情的走向已经像是脱缰的野马,无可预料。
所以她只关注一件事情:“师兄,掌门师兄那边——”
天王保心丹够吃吗?
卫珩无声颔首,示意她一切都够,不必担心。
不是?仙道中人脑子有病吗?
魔修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仙道。
这和事先说好的嫉恶如仇不一样。
他索性闭着眼睛一股脑儿将该说的全说了:“道尊与贪狼使关系如何,我无从置喙。”
“奈何贪狼使先意图刺杀尊上在先,又欲行杀七杀使在后,是我魔道杀之后快,全域通缉的人物。道尊修习天道,想来难以瞒过道尊,仍如此包庇贪狼使,可是欺我魔道无人?”
一串话出口,魔修目光炯炯,丝毫不虚地直射舒遥,充满暗示意味。
舒遥没有接受到他的目光炯炯。
他沉浸在另一种奇妙的感受里。
这可能是过去往后自己名声最好的那一天。
舒遥心想。
他明白玄山弟子是出自对卫珩的信任,方对他有的如此改观。
也就是在玄山和倒悬剑山这两家剑修门派,被自家师长天天灌输着道尊事迹的年轻人才能如此。
道尊在玄妙峰上安安静静喂了一百年的鹅,安静得仙道中不足百岁的年轻后辈只对他留了一下模模糊糊的印象。
那种印象与逢年过节去庙宇神像前头供上三柱清香时的想法并无不同。
舒遥却不一样。
他仍然记得他年少时,卫珩先以一剑诛杀十万魔种,随后孤身入魔道,斩杀十六位域主后重伤魔尊的事迹喧嚣铺张地在每个魔修口中口口相传。
是真的风光,真的得意,以尚且青涩的年纪活成人们嘴中交口相传的传奇。
魔修最爱用日月照璧来赌咒发誓,狠毒程度不亚于心血誓。
“我说的是假的就让卫珩来砍我!”
“行行行这位仁兄算你狠,我信了。”
舒遥有时候听着也会失笑想,玄山卫珩,大约是真的天之骄子,得天独厚。
他未尝没有怀过一丝欣羨,想着倘若有一天自己能像卫珩一般就好了。
后来舒遥的声名渐隆,骂声一天比一天响,道尊却一天比一天高远,慢慢在魔道姓名隐去。
人,当然是不敢妄议神的。
舒遥想着想着有点生气。
他先想,倘若卫珩不曾隐世百年,魔修哪里有胆子敢在他面前质疑他?
又想,像卫珩这般的人,该如明珠玉璧完美无缺,哪怕仙魔两道有一日终要开战,因果也不能让卫珩来背。
舒遥从玄和峰主身后站出来,顶着满场的阳光道:“要论起违约,难道不是魔尊先违的约,转天刑入孤煞?”
他一抬下巴,站在他对面的魔修恰好能看见自舒遥苍白漂亮的眉眼里透出的骄矜傲慢之意。
他太熟悉那种意味了。
昔日的贪狼使便是那么看他,仿佛是在看地上的一滩烂泥,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都有辱身份。
过去的舒遥当然有这个资格。
他修为高,得让雪天的看中,隐隐有压过七杀的魔道第二人之意。
现在战力全无呢?
魔修掂量了一下一脸护犊子的玄和峰主,和虽然没在脸上写什么,但是只要自己动手一定会动手的道尊,悲哀发现舒遥依然有这个资格。
你爸爸依然是你爸爸。
没毛病。
玄山弟子乍聆之下哗然一片。
魔修有种自己已然在他们利如刀剑般的眼神里被大卸八块的错觉。
而贪狼使在玄山弟子的口中,从“被误解的好人”变成了“愿意豁出性命去杀孤煞邪魔,正义使者的化身”。
不,贪狼使真的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好。
贪狼使本人如是想。
亏得舒遥脸皮厚,能听得处变不惊,换个随便其他人,怕是早早挖地三尺钻进去了。
他倔强地和舒遥抬杠:“哦?尊上之道,在我们魔道向来是至高无上的机密。尊上转修孤煞时,恐怕道尊都未曾知晓,小友是如何得知?”
魔修自我治愈能力很强,说着说着,就有了些许抓到贪狼使露出马脚的欣喜,趁热打铁:
“莫非小友是杀破狼三使其中之一?”
在玄山弟子窃窃私语声中,有一声悲愤的喊叫格外突出:
“邪魔外道!我师弟和你什么仇什么怨,总是指着他认作是贪狼使?”
正是临云鹤。
他思及证杀旧事,气血翻涌,一时顾不得长辈在场,当众失礼,竟是当众大声喊了出来。
证杀这么说,眼前的魔修也这么说。
是自己的师弟和贪狼八字犯冲,还是魔修眼睛都不太好使?
魔修的表情凝滞。
他也很想问,贪狼使和你玄山是什么仇什么怨,魔道三十二域,仙道六宗,他偏偏要选你玄山装成一个医修混进来?
魔修没有丢份地去和一个小辈斤斤计较。
只是阴颤颤问玄和峰主道:“放一个金丹小辈在我面前公然喧哗,这莫非是玄山的待客之道?”
“玄山待客之道,对人不对邪魔。”
玄山峰主也有点愤怒过头,道:“我玄山和你什么仇什么怨,堂堂道尊首徒,要被你说成是杀破狼三使?”
舒遥本来已经很惨了。
先是被贪狼使抢走愿意为之付出性命的心上人——
再接着被强行指鹿为马成贪狼使。
你们魔道能不能有点良心?
玄和峰主内心一半慈爱满溢,一半怒火高炽,冰火两重天煎熬之下,恨不得直接一剑将魔修劈成两半。
魔修:“???”
他不是很理解玄和峰主突如其来的怒火。
事实上,舒遥也不是很理解玄和峰主突如其来的怒火。
这不妨碍他出来慢声细语解释一番:“我观阁下的气息,必定是孤煞一脉的魔修。魔尊肯指派阁下出来办事,也必然是将阁下当作下属对待。”
舒遥嘴角一撇,露出几分讽意:“魔尊他收容你,必然比几日前道尊救贪狼使要早,先违约的是魔尊罢?”
魔修敏锐感觉到,舒遥点破自己身份后,玄山弟子对自己的态度有了非常明显的转变。
从一开始言语上的躁动,变成了现在剑气上的躁动。
他更敏锐地察觉到,船舱之中有一道丝毫不逊色于玄和峰主的剑气蓄势待发——
显然是玄山掌门的无疑。
保命要紧。
魔修暗暗对孤煞一脉的弟兄们说了一句抱歉,又对天刑一脉的弟兄们惭愧说了一句真香。
随后他义正严辞:“我好歹有大乘期的修为,小友如何轻易看透?我分明是个天刑魔修,小友别是因为我刚才之言,心中起了芥蒂,想伺机报复回来吧?”
玄和峰主厉喝一声:“打你就是打你,莫非我们玄山还要找理由选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