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韫
舒遥却知道,让雪天定然是赌江云崖会特意赶来有此一劝,哪怕日月照璧压他一筹,卫珩也仍然会妥协退避。
道尊是什么人?
少年即成名。
卫珩少年时令仙道诸位大能奔走相告,纷纷呼“我仙道渡劫有望矣!”的天才人物。
也是日月照璧剑锋所指之处,无论对孤煞魔尊,还是十万魔种,都所向披靡的人物。
这样不知挫折为何物的人,竟然也会有妥协退避的一天。
因为卫珩有软肋。
软肋是天下。
“既然替魔尊做完了保。”院长的情绪几无起伏,平稳得仿佛在做一道数学题。“那么接下来我们谈谈玄山大弟子的事情。”
他思考一瞬,耿直向让雪天道:“我打不过道尊,他执意要杀你也无法,为免玉石俱焚,最好各退一步。”
破军忍不住小声道:“仙道的风气想必很淳朴。”
院长能活到现在没被打死真是个奇迹啊。
让雪天:“……”
果然还是没有办法对院长生出一点点感激之情。
他沉默一瞬,方如常道:“玄山大弟子,本座已经言明过。”
让雪天眸中颜色势在必得:“要么拿本座的贪狼使来换,要么道尊立下心血誓,不入紫薇秘境。”
全场静默。
甚至玄和峰主也无心再嘲让雪天“知了成精,复读上瘾”,然后拔剑死循环下去。
这根本是一盘死局。
他们不能杀让雪天。
他们不想怀霜涧死。
所以只能答应让雪天提出的条件:
要么拿贪狼使换,要么卫珩立心血誓不入紫薇秘境。
院长问:“不能通融?”
让雪天摇头,说:“不能。”
舒遥记得怀霜涧的模样和她的剑。
那是个很好的剑修,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说她是玄山年轻一辈的第一人并不为过。
也许过两三百年,会成为玄山的第一人也说不定。
舒遥也记得怀霜涧清凌凌唤他一声“师弟”的模样。
怀霜涧不善表达,所以一声师弟,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表达。
他扬起唇角笑了笑。
自己是杀过很多的人。
有想杀的,有不想杀的。
可自己也从来没欠过人因果。
他欠卫珩,欠玄山的已经很多。
卫珩先一步抓住舒遥的手腕。以他的修为,随手一抓,足以让舒遥待在原地动弹不得。
卫珩没有多少被算计的愤怒,也不像是觉得放弃紫薇秘境有多可惜,说了一句:“我立心血誓。”
玄山掌门呼吸一滞。他是在这件事上最痛苦矛盾的人,一头是视若子侄,花费无数心血的徒弟性命;一头是亲眼看着他成长为如今道尊的师弟仙途。
玄山掌门谁也没法选,谁也不能选。
只能让卫珩自己做出决定。
玄和峰主袖底下的手在微微发抖。
她闭眼仰头,轻声道:“掌门师兄,这是师兄自己做的决定,我们谁也没办法说什么。”
被他们挂念的怀霜涧正打算破境。
怀霜涧即便处在魔宫中,四周是数位对她虎视眈眈,恨不得盯着她一举一动的化神,依然是一副眉眼裁剑,容若冰雪的模样。
她在来魔宫之前刻意留过一手。
纵然修为被封,哪家哪派没点压箱底的功法招式?
更何况是底蕴深厚如玄山?
经历几日几夜后,怀霜涧总算是冲破她原来被锁的经脉,灵力得以自由在她体内流淌。
这尚且不够。
怀霜涧爱惜看一眼她躺在地上,因为在几位化神监视范围之内而无法触碰的石中隐玉。
脑子里是她师父将这把剑就交给自己时说的话。
玄山掌门双手捧剑,捧的不像是一把小辈佩剑,更像是玄山一捧世代相传的薪火不息,语重心长道:
“霜涧,我知你外冷内热,心性澄明,犹如顽石下有美玉,此剑名为石中隐玉,最是称你。”
玄山掌门个性庄重内敛,向来十分好也只夸三分,那是怀霜涧在玄山掌门门下来,头一次听到玄山掌门的溢美之词。
怀霜涧对自己眼下的处境心知肚明。
自己想在几位化神监视之下破境,但凡有一点响动,即会被他们当场出手,轻则修为大损,重则走火入魔。
哪怕自己九死一生破境化神,能勉力杀了这几个化神,魔宫中远远不止几个化神。
但美玉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怀霜涧心想。
剑者也是出鞘不回。
人哪有让宗门护一辈子的道理?又哪有能心安理得让宗门穿过三十二域来见自己,付出不知何等代价从魔尊手里救回自己的道理?
于是她闭眼,调息,破境。
像是每次她在玄山上练剑挥剑一样寻常坚定。
玄山弟子同样停下从进入魔宫以来,像是永远不会停下的窃窃私语。
怀霜涧的性命和卫珩的仙途——
这道题他们像玄山掌门一样,没法选。
江云崖不死心追问:“当真没有第三种选择?”
让雪天居于丹墀之上,俨然又是那个睥睨魔尊的模样,“第三种没有,第二种倒是有。”
“拿贪狼使来换。”
他目光落定在舒遥身上,意有所指:“不曾想在道尊心目中,贪狼使居然要比自己的仙途还要重要?“
玄和峰主愁苦叹气。
心想可不是吗,你瞧师兄那副对他徒弟关怀备至无微不至的样子,再瞧瞧他对我小时候冷冰冰的样子,便晓得他徒弟在他心里份量有多重。
那还是人家贪狼使的替身。
局势发展得太快,七杀和破军没来得及打一起,就被迫凑一堆聊天。
七杀说:“想不到贪狼对道尊而言竟这般重要。”
破军心有同感,跟着一块感慨:“可不是,美色误人。”
七杀嘲讽扫他一眼:“你没有资格说这话。”
忘了是谁因为觊觎倒悬剑山大弟子美色,混来魔宫被迫掉马的吗?
破军想起自己被扒马的借口:“???”
过分了兄弟?
这是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早知道在贪狼杀你的时候,我就该给他递寒声寂影。
卫珩听到舒遥手指骨节捏的咯吱作响的声音。
他不必看,抓着舒遥手腕的手往外,轻柔掰开了他几乎要陷进掌心里的指尖。
传来的触感温凉细腻如上好玉石,却勾得很紧,微微发着抖。
舒遥哪里都很好,就是有时候爱多想,还喜欢和自己过不去。
卫珩以一种饱含纵容的无奈心想。
他面对舒遥时声音放柔,里面有尽量小心翼翼却依旧留了痕迹的关怀:“我没事,不必为我可惜我不能去紫薇秘境。”
“我的机缘,不在紫薇秘境。”
“我渡劫也不需紫薇秘境。”
他眉眼一贯很清淡,像是什么事情都看得透彻,看得不在意,看得不入眼。
是另一种意义的强大骄傲。
舒遥没有空去和他计较这些。
他只想说瞎说。
他想问卫珩你不进紫薇秘境,你怎么对得起秘境里苦苦啃着树皮的万川和,你怎么对得起特意告诉我万川和位置当场掉马的破军,你怎么对得起被破军拉了一把名声受毁的引长烟?
你看看,连天意都让你去紫薇秘境。
你怎么让我还得起?
这世上除了你,有谁配走过紫薇秘境十二阵,有谁配渡劫飞升?
让雪天不配,我不配——
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