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韫
果不其然,他师尊微微一笑,自若道:“不同于紫云真人的是,这位青雷真人的弟子更多,光是亲传就足足有五个。”
“这本也不行。”卫珩师尊见他又挑一本,摇头晃脑叹气道,“你这孩子,怎么尽挑些麻烦货色的。”
“编写这本剑谱的白霄真人,倒是一没入土,二无徒弟。但人家明明白白有要求,想跟着他学习剑法,须得立下心血誓奉他为唯一师尊,终身不可行伤害背叛之事。”
卫珩自少时起即是剑道奇才,仙门骄子,顺风顺水修至大乘,未经波折,不知艰难。
那是少年卫珩人生中破天荒头一次感受到绝望。
仙门收弟子向来如此。
徒弟对极少生育的仙门中人来说,不仅仅是需要自己教导的学生,更是给自己养老送终的后人,担负自己这一脉兴衰香火的晚辈。
为了使徒弟服服帖帖,对自己忠心耿耿,能够好生给自己添光加彩,养老送终——
做师父的,大多教三成,留七成。
剩下七成再逐一拆开,私下里每个徒弟传授的是这七成中各不相同的部分。
这样徒弟之间互相猜忌,为了学到新东西人人敬着他捧着他,这个师父位置永远稳如泰山。
是卫珩很不喜欢的做法。
一份起于师父手中的传承,落到第一代弟子手里最多保全至五成,一代代相传下去,传到最后,焉知多少弘玄至理,精微法门失传?
比之上古时期,人才辈出,立地飞升者比比皆是的天下,焉有不没落之理?
等后来卫珩破境入大乘,手上日月照璧日复一日地声名赫赫,他也走遍仙道,从不吝啬于讲述自己所修道法的精妙之处。
受他授道之恩,进而增益己身的大修行者多起来,有这份因果在,自然不好拒绝去论道台传道。
论道台逐渐有成薪火相传之地,天下少年最向往之所的势头。
起初论道台不设在玄山。
玄山掌门急红了眼,痛心疾首道:“我知你心里大公无私,也不求你尽把好处往玄山拢,可你这分明是在把玄山道统往外推啊!”
卫珩不语。
还是玄和峰主拉住他袖子劝他:“师兄,你若是想论道台好好的,便将论道台设在玄山来。否则世间除了你,谁能护得住这座论道台?”
卫珩知她说的是实话,转眸看了她几息,轻轻颔首。
这便是论道台的来由。
舒遥听完临云鹤煞费唾沫讲述的一番前因后果,看他晶亮双眸中难以抑制的仰慕之情,忽然唇边浮上了些笑意。
他踢开脚边一颗石子,漫不经心想,若不是自己在魔道摸爬滚打出这些年数,恐怕也会像眼前的少年一般地仰慕着卫珩。
哦,也不对。
若不是一开始在魔道蹉跎许久,哪里能知道论道台的可贵,卫珩的好处?
说来说去都是一个毁我青春恶人谷。
上辈子是打不赢的战场,听不完的笛声。
这辈子更惨,直接沦落到魔道。
割不完的敌人头,烧不尽的恶念。
狗屁的自在逍遥。
自在逍遥啊。
舒遥心里念着这四个字,笑出了声。
他转身抬眉看临云鹤,问道:“你们论道台里剑最好的是谁?”
临云鹤有一说一地老实回答:“是怀师姐,掌门师伯的亲传大弟子。”
怀霜涧不仅仅是玄山掌门的亲传大弟子,更是有口皆碑的玄山大师姐,是弟子长老口中一致称许,将来要接过卫珩位置的年轻一辈第一剑。
接着临云鹤看舒遥拍了拍手,口吻轻描淡写:“好啊,那我找她去打一场,应该不会有人来烦我了吧。”
他扬眉而笑,眼底的光辉似将烫红霞云揉进了滚滚天上水。
又像是魔道的那个贪狼使。
谩骂声和美色一道浓墨重彩地归拢成他身上传奇。
真是骄狂。
也真是美。
第9章 我才炼气。
“劳烦道友先测过修为,再行择课。”
论道台执事看着舒遥潇洒勾了几笔的选课册子,不由得深深蹙起眉头。
论道台上,筑基、金丹、元婴,对应的课程大不相同。
这也属常理之中,境界之差犹如天壤之别。
若是元婴去听金丹的课,不免昏昏欲睡。
金丹去听元婴的更糟,好一些的如听天书,不好的心神动摇道途受损。
执事自然不敢贸贸然去放舒遥去听元婴的课。
他担忧的是得道尊青眼的少年,心气自该高傲,天资自该纵横。
就怕舒遥他未到元婴的修为,就有元婴的心气,认为听金丹筑基课程是折辱自己。
这种自仗根骨来历的少年执事往常见过不少,每每都要花好一番力气请出论道台背后的大人物,方可解决。
舒遥并未像执事所想那样胡搅蛮缠,反而好脾气地温和问道:“是不是只要我有元婴期的战力,就可入内听课?”
执事一愣,不想他这样好说话,随即答道:“自然是可以的。”
只是要麻烦得多。
恐怕还得和元婴期打上一架。
他见舒遥弯眉一笑,似攒着浅浅的得意:“麻烦先生代我通传一声,我仰慕怀师姐的石中隐玉剑已久,久闻盛名,今朝但求一战。”
执事脚下一软。
活着不好吗?
道尊弟子来玄山不久,修为深浅,剑术高低,他无从了解。
但怀霜涧是实打实的元婴,仗着剑修的强悍之处,连化神也敢越境一战。
真是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怎么想的。
倒是临云鹤自以为很了解舒遥的心思。
连道尊也敢打的神仙师弟,要打,肯定是打年轻一辈最厉害的那个。
他了如指掌拍了拍执事肩膀,口吻老成:“先生莫怕,舒师弟他,剑术很高,连道尊都,都赞赏有加…”
临云鹤急忙咽下洗脑已久的“连道尊都敢打”,险险保全卫珩声名。
执事能做什么呢?
他只能去通传。
好在两人来得早,执事去通传时,授课讲道的先生仍没来。
一室的少年一声,如一壶烧开沸水上不甘寂寞的滚滚气泡。
有人凉凉道:“不知李兄听说否,当初道尊将李兄拒之门外,如今可是打算收他人为徒了。”
李姓的少年毫不示弱,双眼一瞪,反唇相讥道:“怎么,莫非是我记错了,洛兄不一样毛遂自荐不成吗?”
他扬起下巴将课堂看过一圈,笑道:“我说句实话,坐在我们这儿的,连怀师姐在内,当初谁没被道尊拒之门外过?”
这话题大家有共鸣,少年们一道拍桌,哄堂大笑。
怀霜涧抬首。
她抬首那一刹那,照进窗内的阳光兀然冷彻,如剑面映着霜白冰雪淌出的光。
怀霜涧生得不是不美。
但她眉角转折有着长剑出鞘的峥嵘气概,眼底落了剑身上一抹光,任是谁见着也不由得望而生畏,忘却轻浮的皮相本身。
整座课堂都因怀霜涧轻轻一个抬首的动作寂静起来。
说来很好笑,他们少年即元婴,谁走出去也是自家宗门捧在手掌心上将来要光宗耀祖的人物,寻常化神也轻易瞧不上。
要知道,化神放在外面去,可是能开宗立派,死后建庙供奉的一方大人物。
却独独畏惧一个怀霜涧。
半晌方有少年小声道:“怀师姐,我们可不是说你不好啊。”
别拔剑了。
打又打不过,白白挨打还丢脸。
怀霜涧略感莫名其妙。
由怀霜涧看来,她不过是听了自己名字,抬头礼貌性等着他们说下去。
她就事论事一一刻板答道:“不会。”
“我自幼习剑,仰慕道尊剑道至如今,未被他收入门墙确有遗憾。”
怀霜涧平平淡淡一句话,出乎意料引得少年多愁善感起来。
最先开口挑动战火的洛姓少年抹了把眼睛,长长叹气,沧桑道:“谁不是呢?”
道尊卫珩。
千余年来最可能破境飞升之人,贯绝人间的天下第一剑。
谁不是自幼听着他的传说长大的呢?
如他们这般的绝世天资,雄厚出身,谁不想贪心点,由卫珩亲自传授剑道呢?
几个眼神交换之间,满座少年悲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