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尊
巫医按下他要挣扎起来的身体,道:“我只是医者,并不知晓,你先养伤,待养好伤再去见界主不迟。”
“来不及!来不及——”俟蔺封嘶哑地喊。“阿瑾……阿瑾他等不了那么……久……”
“喂,莫动,你难道不想要你的腿了?”巫医急道。
“若一双腿……能救阿瑾……又何妨?”俟蔺封撑起身体,要下床。
巫医左右为难之际,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一条颀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蔺封,你快躺下。”那人几步来到床边,按下他。“你的身体受死气侵蚀,没个一年半载,好不了。”
俟蔺封看清来人,如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哀求。“离伊,你……你帮帮我……求求界主……”
离伊握住他的手,蹲在床边,道:“此事我早已向界主禀报了,你无需担忧,界主已经派人去万西城了。”
“当真!”俟蔺封双眼一亮。
“我说的话,你还不信?”离伊傲然地挑眉。“你呀,好好养伤,待伤好了,廖瑾便会回来了。”
“好,好。我好好养伤。”俟蔺封高兴地放松下来,乖乖地躺好,他揪住离伊的衣袍,充满依赖地道,“离伊……谢谢你……”
离伊笑眯眯地道:“谁让我们是朋友呢?”
“铮——”
水榭里的琴音猛地拉高,突然断弦了,俟蔺封的呼吸急促,气息不稳,手指流了血,他却毫无知觉。
宿清云关心地道:“巫王,你的手——”
俟蔺封放下风蛛琴,带血的手指摸着眼睛,自嘲地道:“你们可知我这双眼睛为何瞎了?”
“这……”宿清云迟疑。他叙述的故事再结合破败的万西城,可推测出,他请援军,必然失败了。
君烜墨轻唔了一声,没有发言,赫连丹执着茶杯,静等他的下文。
俟蔺封语气平淡地道:“是我自己戳瞎的!”
“什么?”宿清云一惊,着点打翻桌上的茶杯。
“我有眼无珠,信错了人,害死了阿瑾,留着这双眼睛何用?”
第98章 人面兽心
水榭里一片寂静。
宿清云神情复杂, 墨黑的眼眸深深地凝视俟蔺封脸上的黑丝带,一时不知该如何打破沉默。
究竟悔恨到何种境界,方做出这般毁灭性的自残行为?
瓷杯轻触的清脆声,倒茶的呼噜噜声, 似敲打在人心里的细雨,淅沥沥地, 充满了伤感和忧愁。
俟蔺封端起茶杯, 盯着杯中淡绿色的液体, 清冽的茶水倒映着他的脸, 眼睛部位的黑丝带异常鲜明。
“还要听下去么?”放下茶杯, 他轻声地问。
宿清云的手指轻触了下君烜墨,君烜墨的小手挥赶了下, 他收回手指,低沉地道:“勾起巫王痛苦的记忆, 在下倍感歉意, 不若今日便到此吧?”
俟蔺封把矮几上的茶具往旁边挪了下,摆上断了弦的风蛛琴, 捏着断了的弦, 道:“无所谓痛不痛过, 皆已过去,我的心, 早已平静了。”
早已平静了吗?
宿清云看着他从储物袋取出一根新的弦, 熟练地抽出那根断弦, 将新弦替换上去。
“故事需有始有终, 既然已讲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自然要也听。”君烜墨道。
宿清云奇怪地看了眼师兄,不懂他为何一定要听别人的伤心往事。揭人伤疤,十分不妥,徒增他人忧愁和悲痛。他斟酌了下,道:“一切看巫王的意思。”
至于赫连丹,他只是下属,安安静静地当个听客即可,故尔除了喝茶,他没有任何表态。
俟蔺封道:“既然尊者想继续听,那我便继续说。”
换好弦,他拿起风蛛琴,轻轻一拨,清脆的琴声在水榭里回荡,悠长而缓慢的曲子,配着俟蔺封柔和的嗓音,将听众带到了八十年前的纷争里。
摆设精致的房间里,俟蔺封靠在软榻上,手里端着汤药,皱着眉头一脸嫌弃。一身淡紫法袍的离伊坐在旁边的梨花凳上,呵呵一直笑。
“你莫笑。”俟蔺封横他一眼。
离伊耸耸肩,道:“这汤药虽难喝,却可拔除你身上的死气。”
俟蔺封叹息。“界主是巫王,由巫王为我祈福一下,便能清楚死气了。”
离伊皱眉道:“界主即将晋升成为巫帝,半个月前就闭关了。”
俟蔺封喝药的动作一顿,他诧异地问:“此事我为何不知?你亦不曾告诉我?”
“这……”离伊轻咳一声道,“正是因为如此,地界上有许多事搁置了,我虽暂代界主一职,却也有无可奈何之时。”
“你暂代了界主一职?”俟蔺封将喝了一半的汤药往旁边的矮几上一搁,一把扣住离伊的手腕,颤声道,“……半个多月前,你可有收到万西城的通讯符?”
“通讯符?”离伊摇首。“并无。”
俟蔺封死死地盯着他,厉声问:“当真!”
离伊皱了下眉,甩开他的手,道:“我为何要骗你?”
俟蔺封垂眼,双手握拳,他沙哑地问:“前日你说已派出救援,那今日应该有消息了。蛮族可有被击退?阿瑾和其他人如何了?”
离伊道:“你的伤还未好,便不要想这些伤神的事了。”
俟蔺封晃了晃头,低声道:“不知阿瑾的情况,我心难安。”
离伊沉默了片刻,道:“蔺封……你需有心理准备。”
“什么?”俟蔺封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哀求般地望着离伊,期盼着从他的口中得到好消息。
“前日我确实派了援军连夜赶往万西城,今日中午方有通讯符传来,却……”离伊一脸犹豫。
“却如何?”俟蔺封急切地问。
“蔺封,听了后,莫要激动,毕竟你即将晋升成为巫王,若是境界不稳,怕反其道而行。”离伊安抚他。
“你少左顾他言,我的身体自己清楚,你快告诉我。”俟蔺封不禁提高了声音。
“廖瑾他……”离伊一拳砸在矮几上,震得矮几上的汤药洒出了一半。“援军赶到时,整个万西城已经……成了一座死城……廖瑾……陨落了……”
“什么?你说什么?”俟蔺封以为自己幻听了,撑起虚弱的身体,揪住离伊的袖袍。“阿瑾……陨落了?我……是不是听错了?我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离伊面露哀色,低沉地肯定:“你没有听错,廖瑾确实陨落了。从城中人的死亡时间推断,你离开万西城的当晚……便破城了。”
俟蔺封不敢置信地摇头。“不可能!”
阿瑾明明答应过他,一定要等他回来的,可是为何在他离开万西城后,城便破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离伊叹息。“傻蔺封,难道你还没有想明白么?廖瑾哪是要你请援军?他是不想你死在万西城,才以此为理由,骗你的。”
“骗我?”俟蔺封呆若木鸡。
“是啊。凭他们剩下的战斗力,哪撑得过一晚上?而你返到主城,再由主城派兵过去,一为一返,快则两日,慢则三日,但不管是两日还是三日,万西城已经是风中残烛,支撑不住了。”离伊残忍地说出了事实。
俟蔺封浑身发颤,莫名地感到寒冷。身为天巫,拥有近千年的修为,经历过许多事,差点伤及性命的事也不是没有过,但皆化险为夷,顺利提高境界。修炼道路上,陨落者不计其数,但那些人,与自己的感情并不深,所以他看得极淡,唯独廖瑾,唯独他与自己极为亲近。何况……他心系于他,欲与他结契,在修炼道路上相伴而行,但是……为何……为何一切成了奢望?
“我不信!”俟蔺封双眼明亮,强撑着坐起,欲从床上下来。
“蔺封,你的腿……”离伊阻止。“你若不好好养伤,如何对得起廖瑾对你的一片心意?”
俟蔺封张了张嘴,脸上的表情似哭又似笑,半晌,他哑声道:“离伊,你带我去万西城,我要亲眼看过后,才会信。”
“不行。”离伊拒绝。“你伤好再去不迟。”
“我一定要去!即便爬,也要爬过去!”俟蔺封咬牙低吼。“我本该与阿瑾守在万西城,同生共死!如今倒好,我竟成了逃兵!”
离伊长叹一声,最后同意了,亲自带他去了万西城。
风蛛琴的曲调一直舒缓,俟蔺封的嗓音柔和,说到廖瑾陨落时,竟不似之前那般激动,只是平淡的说着,毫无情绪波动。
“廖瑾他……真的陨落了?”宿清云沉吟道,“而他又是如何成了蛮族?”
俟蔺封道:“此事我稍后再说。”
“你口中的离伊,与我们在城外广场上遇到的人,似乎大相径庭啊。”君烜墨靠在小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他呀,如今恨我呢。”俟蔺封嘲弄地笑道,“我抢了界主之职,他一直怀恨在心。”
“他那时对你照顾有加,定是另有所图。”赫连丹问。这个离伊,虽只见过一面,但他的眼里充满了欲望。魔修者对人性的欲望最敏感,往往一个眼神,即可辨出他人心中最渴望的是什么。
“是啊,他已表现得那般明显,我当时却毫不知情。”俟蔺封翻转手势,弹着轻快的曲调。“我到了万西城,看到满城的尸体,感受着空气中浓郁的死气,差点疯了,境界不稳,一度保持不住天巫的修为,倒是离伊出手稳住了我的境界,这一点,我还是感谢他的,若不是他,便无如今的我了。”
“你可是寻到廖瑾的……遗体了?”宿清云问。
“没有。我翻遍了整座城,都不曾找到阿瑾。阿瑾是城主,修为最高,最受蛮族青睐,若寻不到遗体,无非两种情况。一是被蛮族分食了,二是成了化胎蛮族的傀儡。”
“上次袭击我们营地的人,你唤他廖瑾。”宿清云肯定地道。
“他是廖瑾,亦非廖瑾。”俟蔺封道,“我用了三日,方接受阿瑾陨落的事实。离伊原本想让人为万西城祈福祭灵,被我拒绝了。为万西城枉死的人祭灵,是我的职责,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离伊拗不过我,勉强同意了。就这样,万西城被沉封了八十载,很快淹没在历史的河流中,再无人记得曾经的万西城绿荫环绕,盛产巫果,是一座洋溢着幸福的城池。”
“难道……地界的界主闭关后,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宿清云问。
“这正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俟蔺封拨动琴弦,娓娓道来。
从万西城回到主城后,俟蔺封便病得更厉害了,一度生死一线,梵天门的人闻讯赶来,连夜把他带走了。
十年一晃而过,这十年,他除了配合巫医驱逐身体里的死气,还努力修炼,终于晋升成为巫王。
巫王的实力与天巫有着天壤之别,祈福和言灵的力量,增强了数倍。他正计划着该如何为廖瑾报仇雪恨,却听门童说,有两个巫士求见。
“巫士?”俟蔺封手中拿着书卷,诧异地问。他虽成了巫王,却还未选出适合自己的巫士,如今却有两名巫士求见,莫非是想成为他专属巫士?
俟蔺封颇感兴趣,便让那两名巫士进门了。
“在下雷辛,这位是霍奇,殿下可还记得我们?”高大的男人恭敬地询问。
俟蔺封神识在他们身上绕了一圈,发现并无危险之处,便撤下了防备。“若我未猜错,你们是……护我逃出万西城的那两个巫士?”
“正是我们!”霍奇手舞足蹈地道,“托巫王殿下的福,我们虽身受重伤,但得到了及时的治疗,有幸捡回一条命。”
俟蔺封道:“本该是我谢你们才是。”
霍奇对万西城地下的通道,了若指掌,有他带路,万无一失。因走得岔路少,他们数次躲过了蛮族的攻击。拼着一口气,终于离开了万西城的范围。
不过后来,由于听到阿瑾陨落的事,他陷进了莫大的悲伤之中,曾一度一撅不正,自然没顾得上那两个巫士了。想不到隔了十年,这两位巫士却自己寻来了
“你们今日求见,所为何事?”俟蔺封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