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燃墨
丁掌柜象征似的吃了一口,立刻道:“小严师傅啊,昨儿你说,好象要再弄出样新鲜的糕点是么?”
这无疑是委婉地在说这番茄穰肉酱芋头塔不如糕点。
何成总算考虑到了他师傅的心情,抓耳挠腮地想词道:“这个……风味……很独特,师傅不用沮丧。”
严君悄悄翻了个白眼,这说法可不新鲜,田易每回安慰他都来这套。而且对目前这种众口一词不认可的状况他早习以为常,虽然心中偶尔也会生出一分动摇,但还真谈不上多么沮丧。
正当他准备将这盘菜收到一边,当作午饭时,却听到外间传来一个粗嗓门,“哇哦!好香的味道!”
待到帘子被挑起,说话人大步流星地走进来,严君才明白为什么这汉话如此生硬。因这人勾鼻深目,肤白发色又浅,分明就是个外国人!看他的衣服上镶满金线,缀成极繁复的花纹,手上宝石的指环平添一丝财大气粗,应该是名胡商。
丁掌柜的视线却往胡商身后
落去,脸色一变,微微躬身道:“大少爷。”
严君一愣,才知那名脸色苍白、被仆从扶着的青年,正是秦家大少爷。他垂下眼,却悄悄打量了好一会,只看得出青年的确体弱,脚步虚浮,修眉下的眼睛神光再湛然,也遮不去那股病态。严君撇嘴,心说这秦家大少爷就这么看着,还真看不出像是谋夺自己铺子的阴险角色。
这时胡商已奔到了番茄穰肉酱芋头塔前边,垂涎欲滴地回头:“秦!我可以吃吗?”
秦大少爷笑了笑,“这可不是我做的东西,你应该问的,似乎是……”他的目光准确无误地放到严君脸上,“我们这位严师傅。”
严君莫名地心里一紧,接着就听那胡商不客气地问:“可以吗?”
“呃……当然可以。”
偌大的一盘菜眨眼间就被胡商一扫而光,吃完他还意犹未尽,“严,还有吗?”
“……没了。”严君额上都忍不住冒出汗来,但这并不是让他感到无所适从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一旁始终端详着自己的秦大少爷。
直到胡商又问:“你还能做吧?”
严君才借机转身道:“能,不过您不想尝尝别的吗?”
胡商眼睛一亮,当真跟蓝色的玻璃珠一般,“可以吗,好啊好啊!”
严君在屋内环视一周,他早有准备,心中更已想好了做些什么。待他将之前曾做过的几道西餐做出来后,这位名叫安东尼的胡商又一次表现出风卷残云的架势,将几道菜飞快吃了个精光,直看得一旁几人目瞪口呆,其中一个伙计傻眼地猛扯何成袖子,“大何,那玩意真这么好吃?”
何成嘴角抽动一下,“大、大概?”
把最后一点汤汁舔干净,胡商安东尼心满意足地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突然头一偏朝严君道:“严!你做的东西很好吃,想不想到我的商队里来?我保证,我给你的钱不会比在这里少!”
严君却问:“那样我就得离开这里了?”
“哦,当然!”安东尼耸了耸肩,摊开的双手上宝石愈加闪亮,仿佛在说明他的商队有多富裕,“我们可不会留在哪个固定的地方。”
“那很抱歉。”
严君的拒绝让安东尼诧异地瞪大了眼,“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会出那么多钱?你可以问一问秦!我和秦有合作关系,钱不会少了你的。”
看着他示意随从拿出的沉甸甸钱袋,严君心想哪怕如今在铺子里待遇不低,这笔钱也是他到古代后见过最多的一笔了。
费了好一番口舌,严君都恨不得直接上外语了,安东尼才明白他是铁了心不答应,脸上毫无掩饰地露出遗憾之色,“那如果,你还要做菜,请喊我来,我买。”
“嗯。”
看他总算往外走,严君哭笑不得地松了口气,却对上秦大少爷看不出情绪的眼。那双眼倏然一弯,随即那人的评价传进耳中,“拿得起放得下,不为富贵所动,你倒真如我妹妹所说有些魄力和风骨。”
“……”严君默然,心说自己哪有这么高尚,会如此坚定的拒绝,也不过是……放不下那个人罢了。
几次三番的,每次安东尼的商队来到这里盘桓时,安东尼都会前往铺子找严君,为的只是一饱口福。两人打交道的次数渐多,倒是颇为相得,毕竟一个爱做一个爱吃也算难得。断断续续的,日子一晃便入了夏,天气开始热起来,安东尼因格外胖些,于是衣服也从繁复绸缎变成了薄纱。
这日他却给严君带来了一个消息,说是在武昌府那边,有更多如他一般的胡商,想要吃到这味道却无处可寻如此美味的厨艺。
安东尼踟躇良久,还是没放弃最后一次努力,“严,我来这儿也就是这段时间,以后最远也就到武昌,我还是希望能吃到你做的美食。你看,你有这样好的手艺,在这个地方却没有人赏识。不要跟我说蛋糕,那可表现不出你的本事。去武昌吧,在那里,我的朋友们一定会喜欢上你做的美食。”
这一次,安东尼没有再利诱,严君却动了念头。他想起那天在见到安东尼时,心里其实涌上过一丝惊喜。这个时代的外国人和现代的西餐口味也有差别,但肯定没有中国人大。若他真想要展现出自己的手艺,这是再好不过的一个机会。
一连几日,严君都有些魂不守舍,田易自然不会不看在眼里。这天用完饭,等成伯跟田七都出去了,他便道:“阿君,你有心事。”
“嗯。”严君没有遮掩,也不想遮掩,“你知道我在县里遇到了一个胡商,他……”但说到这他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
谁知田易一语中的,“他邀你去做菜?”
“对。”严君犹豫片刻,才一五一十地将安东尼临走前说过的话讲给他听。
田易却展眉一笑,“那就去啊。”
“啊?”
“你忘了么,我这次乡试也要去武昌府考。”
短短的一句话,便让严君心头接连几日的纠结烟消云散,他整个人精神都是一振,“对啊,你也要去,正好!我就去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于是他们二人加上田七前往武昌府的行程,就此定下。此时离八月的乡试已没有太长时日,在路上也要花费些日子,据说也要提前安顿好对考试更有利些。反反复复嘱托了成伯和五叔家中一应事务,又将该安排的事全安排好,三人简单收拾了行装,因决定走水路,便前往县里江边的码头乘船。
面前是偶尔起伏的江水,码头上人来人往,听着耳旁其他人的交谈,严君才发现原来现在就前往武昌赶考的并非只有田易一人。
他刚收回望住江面的视线,就见田易正朝这边过来,身旁还有几张陌生的面孔,大约都是前去赶考的书生。再一看田易的神色,严君心知船应是找到了。
他们没打算包下整艘船,那样花费太昂贵,毕竟就算像现在这般与人分摊,每里水路也要十来文钱。待上了船,严君却觉得这开销也算值得,这艘船不算小,看着十分结实。艄公有几人轮换,卧房也有好些,虽不能一人一间,也足够他们这些人分了。
田易和严君住一间,而田七便被理所当然地无视掉抱着行李眼泪汪汪的委屈模样,给踢去与同路的另一个人同住了——
第六十章 在船上
船行水上,速度比坐马车据说要快一些,而且也没有那么颠簸。这些姑且不计,沿江这一路的风景倒是真的极好。加上正当夏季,水上比其他处所要凉快许多。在船头坐着,不时有沁凉江风拂过,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闷热,让不得不穿戴整齐的严君直到入夜了,都还不肯往房里去。
夜已深,船家寻了处妥当位置停下船,等到天稍亮了再往前行。此前分配房间时,严君还觉得能和田易同住一间房实是一桩好事。可是待到躺在床上,外边月亮倒映在水面,波光粼粼衬得船内并不昏暗,江面上的风微带湿意,屋内明明就不该显得狭窄而压抑,严君却发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