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捂脸大笑
韩邈也在等待消息。在沈括制出千里镜后,玻璃铺就到了存亡关头。此事他早就跟甄琼详谈过数次,也做出了万全准备。沈括的奏章,是必会经过两府的,若是有什么动向,韩琦肯定也会招他前去过问。只看他的准备,是否能打动两府枢臣,乃至天子了。
结果还不到下衙时间,宰相府就来了管事,说是相公有请。
来了!韩邈毫不迟疑,跟了过去。抵达相府,足足等了两刻,韩琦才回到家中,立刻招韩邈来见。
“景声当初曾言的望远镜,果真制了出来。诸公皆以为此物乃军国利器,有人还提议,要封了你那铺子。”韩琦见了人,劈头就道。
两府枢臣要查封自家产业,若是换一个人,此刻怕是已经吓瘫在地了。韩邈却镇定的笑了笑:“叔祖如此说,莫不是此提议被驳了?”
见没吓到人,韩琦唇边才浮起了些笑意:“你这胆子,倒是不小。”
韩邈也笑了起来:“用钱说话,总是稳妥些。”
在奉上长寿镜后,韩邈就曾寻过韩琦,直言沈括在研究望远镜,并且此镜有利军国。当时韩琦还有些困惑,若真如此,韩邈何必送他长寿镜?店铺要是真开起来,与国事冲突,岂不自找麻烦?
谁料韩邈一席话,倒是让他改了主意。无他,只两个字——“火药”。
火药诞生的时间并不短,但是到了本朝,才有了用在战阵上的火器。而即便编出《武经总要》,详述了诸般火器的用途,民间依旧有烟花爆竹,为万民所用。就如铁器可以制盔甲,也能制农具。任何事物出现,都不会只有一种功效。若只因望远镜,就严令民间烧琉璃制玻璃,实在说不过去。
韩琦并非食古不化之人,相反,他当了九年宰相,历经三朝,见识远比旁人来得广博。这话他自然能听进去。但是玻璃铺真开了起来,其利润可不是个小数目,足以让人垂涎,生出些别样心思。而这些人里,甚至包括急于充盈国库的天子本人。若是把玻璃禁榷,不准民间随意买卖,岂不也让人头痛?
对于这诘问,韩邈也给出了一个相当稳妥的答案。若只是不让他开铺子,或是夺了他的方子,朝廷又能有多少收益呢?烧炼玻璃,毕竟不是酿酒种茶,需要偌大场地,需要茶园田地,朝廷轻轻松松就能禁榷。相反,玻璃窑可以极小,山中一个棚屋即可。若朝廷禁榷,或是改为官营,最大的可能就是利润旁落,肥了一众达官巨贾。
可若是不禁烧制玻璃,只提高商税呢?商人逐利如蝇逐臭,就算增加了税钱,也必会有人烧制。而玻璃并非寻常人都能用起的,加税涨价,也不过是多敛了些达官贵人手里的钱财,与民无害。而一旦提升玻璃,乃至其他奢靡之物的赋税,国库一年增加的商税,就不知凡几。
这说法,的的确确打动了韩琦。也正因此,他才会配合韩邈,做了那么一场大戏,推广眼镜。现在玻璃制品已经风靡东京,烧制玻璃的作坊,更是不知增了多少。猛然加税,可能会让一些小作坊经营不下去,但是对于更多大作坊而言,不过是肉痛些的事情罢了。
看着韩邈自信满满的神情,韩琦目中也闪过些赞许,嘴上却道:“诸公听了增税之说,确实意动。只是此事若禀明天子,说不定加税多少。若是增税一倍有余,你那眼镜还如何售卖?”
没人比韩琦这个宰相,更了解天子的心思。国库空虚,已经成了赵顼心头大患。若听说了这个敛财之法,说不定要增加一倍,甚至两倍的商税。那可就是十收二三的赋税了,而且不止是玻璃,恐怕珠宝玉器等物,也要水涨船高。
而眼镜卖的不止是镜片,还有镜架。这东西又不是人人都须得买的,一旦价格飞涨,说不定就要滞销了。
韩邈却浑不在意:“小子那铺子,赚钱靠得并非眼镜,而是玻璃窗。将来镜框兴许会加些价钱,镜片却绝不会改。此乃治病之物,又岂在敛财?”
这话倒是让韩琦点了点头。韩邈行事,当真是不同凡俗。之前释出糖方如此,如今提议涨税,也毫无吝啬。这哪还像个商人,倒是有类一言“存鲁乱齐”的先贤子贡了。
然而欣赏归欣赏,却不是韩琦今日招来韩邈的本意。微微一笑,他突然变了个话题:“景声家中,可是供奉了一位长于炼丹术的道长?”
第64章
韩邈的心跳漏了一拍。难不成沈括在进献千里镜时, 提到了甄琼?亦或者他知道韩家铺子的玻璃, 乃是甄琼给出的方子, 进而在诸公面前进言了?韩相公突然发问,为的又是什么?
千般思绪在脑中盘旋,韩邈迟疑了, 却也只是一瞬,他坦然道:“是有此人,但是并非供奉。不瞒叔祖, 甄琼乃我爱侣, 我二人已有私情。”
韩琦愣住了。今天下午,他听沈括提起“韩家供奉”的时候, 猛然想起韩邈也曾提到过一位“小道长”,还说是此人提出铅汞之害。不过当时一语带过, 并未多言。如今两厢映照,顿时显出了问题。
西韩在短短一年之间, 就冒出了白糖、香水、眼镜等新奇无比,又能赚大钱的物事。虽说这其中也有韩邈才干过人之故,但是西韩原本并无涉及糖、香料、或是琉璃买卖, 这突变背后, 总该有一个,甚至一群人突然奇想,制出新品吧?而把这一桩桩一件件,同那被小心隐去的“道长”联系起来,意义可就大有不同了。
也正因此, 韩琦才会出其不意的问上一句。旨在试探韩邈对这位道长的态度。谁能想到,竟然换来了“爱侣”二字!
韩邈竟然喜好男风,还跟个小道有染?这尚且不算什么,面对自己,他竟也能毫不犹豫就说出这番话,言下之意,并不难猜。韩邈想要保护这小道,哪怕面对的是当朝宰辅,自家长辈,也不肯退让。
就算是韩琦,也不由怔了怔,叹道:“难怪你瞒的严实。”
他可是极为看好韩邈的,如今对方都已摆明了态度,倒也不好再动那小道了。
韩邈却反问道:“叔祖提及此事,可是沈编校说起了琼儿?”
韩琦颔首:“不错。沈括声称受那小道指点,明白了胆水炼铜的缘由,推断铅山必然有个大矿。”
胆水炼铜?铅山大矿?韩邈是当真茫然了,他怎么没听说过此事?
韩琦何其敏锐,眉头一皱:“你不知此事?”
韩邈摇了摇头:“确实不知。琼儿从未提过。”
韩琦这才释然,若是韩邈早就知道了铅山可能存在大矿,却隐瞒不报,难免有些鬼蜮心思。最后一点疑虑尽消,韩琦道:“此事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禀明天子,必会引来朝廷重视。说不定还要招来人,在御前演示此法。你可要好生想清楚了,是否应下此事。”
如果是真的,必会引来天子嘉奖,乃至赐官封赏。相反,若是造假,可就要问个欺君之罪了。
那小道如若只是个供奉,韩琦还能提点两句。但是侄孙的房中人,他就不好置喙了。如何思量,还要韩邈自己决断。
虽然不知事情原委,但是甄琼和沈括都认定的东西,十有八九是真的。能发现一个大铜矿,怎样的封赏都不为过,说不定当即就能名扬天下。甄琼本就有“开宗立派”的志向,说不定能乘风而起,登上朝堂。他那绝伦的天赋,也必会被天子和诸公所知。
只是那时的琼儿,还能属于自己吗?而他,又是否能护住琼儿呢?
这一刻,韩邈的心思当真复杂无比。沉默良久,才缓缓颔首:“小子要先回去,问问他的意思。”
如此举棋不定的神态,韩琦还真是第一次见到。韩邈此子,可是天资过人,胆大心细,就算旁人畏惧的难关,也驾轻就熟,如履平地。现在却因这么点小事,患得患失,可见那小道,算是他的软肋。
韩琦不是没想过,替韩邈寻一门好亲,彻底把他纳入门下。谁料此子竟然是有断袖之癖。果真人无完人啊。不过如此,倒也是件好事。对那小道施恩,怕是比对韩邈本人施恩还要管用。更别说,那还是个能制出白糖、玻璃的奇人。韩琦是真生出了兴趣,想要见见这被侄孙放在心头的宝贝了。
若那小道真有如此大的能耐,别说自己,怕是连天子都要奉为座上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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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友,我今日在韩相公面前提起了你。说不定这次你也能面圣呢!”沈括一下衙,就匆匆赶到韩府,前来邀功。
“啊?”甄琼一怔,突然紧张起来,“不会是因为千里镜吧?我可不去司天监啊!”
沈括失笑:“自然不是。我把铅山的事禀上去了,你不也觉得那边应当有个大矿吗?如果真能找到,可是泼天的功劳!”
一听不是光学上的事,甄琼立刻来了精神:“铜矿是肯定会有的,只是这事儿跟面圣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沈括得意抚须,“我都说了,是经过你提点,我才察觉铅山可能有大矿。若是天子得知,也必会召你入宫,演示那胆水炼铜之法。如此不就上达天听了吗?”
“等等,就没别人知道胆水炼铜的原理吗?”甄琼又是高兴,又是疑虑。当初他和赤燎子谈起酸碱的时候,对方也知道胆水炼铜啊。若是这法子早就烂大街了,他拿去天子面前显摆,不成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