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夜飘零
沈澜清给靖王请过安,依言坐了半个石凳:“劳王爷惦记着,二叔近年一直在昆仑山上修道,乐得逍遥自在。”
靖王岳灿轻笑着,兀然用帕子掩着嘴咳了两声,用梅子酒润了润喉咙:“倒还真称了他的心了,敏之有个好哥哥。”
沈澜清笑笑,看着石桌上的酒壶,劝道:“王爷既然身体不适,还是少饮些酒为好。”
靖王岳灿慢吞吞地转了转酒杯,笑着抿了一口:“习惯了。”
岳渊不耐烦看两个人寒暄,直接夺了岳灿的杯子:“习惯不习惯的你也少喝点吧!什么时候染上了酒瘾……三哥,九思不是外人,有什么难处你不妨直说。”
岳灿无奈地瞪了岳渊一眼,指尖扣了扣石桌桌面:“你这小猴子还是这么毛躁,三哥在自家府邸里能有什么难处?”
“可是你……”
沈澜清右耳微动,心中了然,在桌下隐晦地拽了下岳渊的腕子:“王爷,明日我们便想动身前往云王府,世子近乡情怯,想请你同行给他壮壮胆,不知……王爷的身体,可方便出行?”
岳灿了然,眼神瞥向岳渊,揶揄中又夹着一丝对沈澜清的赞许,应诺道:“本王身体已无大碍,昨日方听岳贤说云王叔亦是卧病多日,至今未有起色,于情于理,本王都该亲往云王府探望一二的。”
目的达成,未免惹人猜疑,沈澜清拖着还想继续陪着靖王闲话家常的岳渊离开了桃林。
待他二人走远,岳贤手臂上搭着披风自桃林深处闪身而出,缓步行至岳灿身后,静静地将披风披在岳灿身上,掌心搭着岳灿的肩膀:“你想去云王府?”
“嗯。”
“不准。”
“呵!贤哥儿,父王是不是将你宠得忘记谁才是这王府的主人了?”
第26章 至云王府
靖王离府十分顺利,似乎并未受到任何阻拦,靖王嫡长子岳贤带着王府侍卫护在靖王的马车旁,一直护送到百里之外才掉头回府。
不得不说,这着实出乎了沈澜清的意料。
沈澜清侧头,看着错后他半个马身的沈义挑眉——靖王与靖王嫡长子真的发生过争执?
沈义眉头略微动了动——自然。
沈澜清眉头微皱,这靖王府之行虽然无惊无险,却着实在他心底留下了些解不开的疑惑。
比如,靖王父子的关系,似睦似怨。
若说靖王府是岳贤在做主,可这靖王爷却能堂而皇之的离府。
若说靖王府依旧是靖王做主,那他为何要递出那么一个“救”字?
岳贤看似对靖王打紧的紧,带着四十侍卫护送百里,可又为何任靖王只带两个仆从出行?而且,其中一个还是智力只在六岁的憨娃……
沈澜清百思不得其解,一路上对着沿途风光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然而,有了靖王陪伴,岳渊却是彻底活了过来,似乎也不怎么抵触回云王府了。
先皇与当今圣上虽然都是性情冷淡的刻薄性子,可这靖王……
沈澜清扫了一眼始终文文雅雅的靖王,禁不住又开始大不敬地在肚子里谤君:可这靖王还真不像圣上的嫡长兄,先皇的嫡长子,甚至都不怎么像岳家人呐!岳家,何曾出过这么文气的子嗣?
看来是像了未曾谋过面的孝睿皇后了呐!
“九思,你这么深情的偷看三哥……”岳渊用肩头拱了拱与他并排而坐的沈澜清,打趣儿,“莫不是想辜负耿家大小姐?当心她家叔叔子正不饶你啊!”
“……”沈澜清无语,笑吟吟地睨了岳渊一眼,慢条斯理地问,“世子莫不是仍在嫉妒圣上给澜清指婚之事?若是如此,待回京之后,澜清便与子正联名上个折子,请圣上将廉家二小姐指给你如何?”
“廉家二小姐?当今皇后的胞妹?”靖王岳灿放下酒杯,掩嘴轻咳了两声,笑道,“不错的亲事,廉家能将大小姐教养成皇后,想来那二小姐也错不了,若是博文有意,三哥也愿在那折子上联个名儿……”
沈澜清笑容不变,心里却打了个突,他跟子正联名那是同龄人间的玩笑,若是加上这个靖王的大名,折子到了那小心眼儿的君王眼前,他便是长出满身的嘴,恐怕也分辨不清这趟北扬州之行了。
这个靖王还真是,让人看不清、摸不透啊!
马车内出现了刹那的静谧,好在不管那岳渊真二还是假二,此时又十分恰到好处地二了一下。
岳渊猛地用扇子盖住脸,仰头后靠,哀怨地告饶:“九思,三哥,你们还是饶了我吧!就廉家那二小姐,我可消受不起,娶她还不如娶鹏举来得称心呐!”
“鹏举?”靖王岳灿看向沈澜清,目露疑惑。
沈澜清恭恭敬敬地回:“王爷,鹏举是廉家的嫡长子。”
“你这皮猴儿,还是这般顽皮!”靖王岳灿笑骂着敲了下马车中间的桌子,“不想娶便是不想娶,何苦这么埋汰人家姑娘!”
“三哥,不是我埋汰她,是她真真儿就是个假小子……”
“……”
沿途的马车上,多年未见的岳渊与岳灿在沈澜清面前尽情演示了往昔的亲昵,岳渊会时不时地犯二,岳灿则会带着丝宠溺地斥责上两句。
沈澜清看了一路,既无奈,又忧心。
庐江郡到巴郡,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沈澜清大部分时间都被岳渊拉着与靖王岳灿同乘一车,同乘时,关于沿途的人俗风情,靖王岳灿恰到好处的做了些讲解,暂时抛却心底那些弯弯转转,沈澜清倒也听得津津有味,他甚至曾偶然间闪过些许念头——如果靖王没有不臣之念,倒不失为一良友。
沿着长江北岸,一路往东,途经南郡,岳渊耐不住美人诱惑,拖着沈澜清去逛了次青楼,岳渊看中了青楼里的花魁,花魁却对沈澜清倾了心。
花魁以礼相邀,沈澜清便应邀,独自入闺阁,在岳渊眼皮子底下做了次入幕之宾。
岳渊赌气,自此开始,拒绝和沈澜清一起去物色美人,沈澜清彻底松了口气,乐得清静自在。
之后途中再做停留,他便派了流影、雪影暗中护着,任岳渊自己去逛。
一应消息传回京城,岳煜冷着脸盯了那花魁的名字许久,随后对着耿彦白悠悠地说:“子正,朕本以为沈澜清颇具古君子之风,遂给他与你家侄女指了婚,没想到这君子竟是个伪的,也是个流连花丛的好色之徒。”
“……”依他对沈澜清的了解,沈澜清绝不是好色之徒,不过……耿彦白觑了一眼岳煜的脸色,眼观鼻,鼻观心,语调不见丝毫起伏,“陛下,无数古君子均将在风月场所闻琴吟诗视为风雅之事。”
“文人无论做什么都喜欢遮上风雅那块帕子……”岳煜指尖点了点花魁的名字,“沈澜清还真不愧是沈家出来的,你说朕命人将那花魁赎出来送予沈澜清暖床如何?”
“……”耿彦白眉心微皱,平静的眼底泛起波澜,“陛下,您已经将沈澜清指做臣的侄女婿了……”
“唔。”岳煜动了动眉毛,设想了一番将花魁送予沈澜清的场景,心底无端又生出了厌恶,遂不动声色地卖人情道,“那便不看僧面看佛面吧,总不能委屈了子正的侄女。”
沈澜清啊沈澜清,暂时便宜了你,等你回来……
“阿嚏!”临近巴郡地界,沈澜清冷不丁打了个喷嚏,沈义的目光嗖然盯向宽敞的马车,隐露担忧。
马车内,岳渊斜着眼睨向沈澜清,哼哼:“鸣琴姑娘又念叨你了?”
沈澜清蹭了蹭鼻尖,弯着嘴角漫不经心地说:“眼看就到云王府了,有些迫不及待而已。”
“……”岳渊眯眼,扭头看向车外,沈澜清确认,如果没有靖王在那镇着,岳渊怕是要对着他龇龇牙,伸伸爪子的。
即便是缓行慢驰,五日后,沈澜清一行人仍是抵达了云王府。
云王虽在称病,云王嫡次子岳凌却吩咐府中下人做足了礼数,当钦差仪仗行至云王府门前时,云王府中门大开,岳凌着着蟒袍,代替父王做足了主人姿态,岳渊骑在马上,面无表情地摆足了钦差大人的谱。
列毕钦差仪仗,于摆好的香案前传了圣上旨意,赐了圣上恩赏,沈澜清下马,与岳凌重新见礼。
岳凌见过靖王岳灿及沈澜清后,朗笑着拍了拍岳渊的肩膀:“大哥,真是抱歉,因为不知你何时才会回来,你幼时的院子暂且被弟弟占了。”
“无妨,母妃的宣武堂都换了秋侧妃做主,本世子区区一处院子算得了什么。”
“呵!大哥,你入京第二年,父王便将母妃扶为正妃了。”
“那真是恭喜二弟了……”自近了云王府便冷起来的一张漂亮脸蛋上兀然泛起一丝笑意,“秋侧妃争了那么久,终于把二弟从庶长子争成嫡次子了。”
棱角分明的面庞现出刹那的扭曲,岳凌旋即掩饰般地朗笑着转向沈澜清:“钦差大人远道而来,凌已命人备好了接风酒宴,还请大人务必赏脸。”
沈澜清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岳渊,笑道:“郡王爷客气了,沈某与世子奉皇命前来探望云王,不敢阳奉阴违,这接风宴总得容沈某与世子先去探望过云王的病情才能吃得安心。”
“沈大人言之有理,本王亦不放心云王叔的身体……”靖王岳灿错身往前迈了半步,浅笑盈然地看着岳凌,“凌弟且前面带个路,可好?”
“三哥的话令凌汗颜,方才着实是凌疏忽了。”岳凌眼底阴霾更盛,却仍故作爽朗地扬起手臂做了个请的姿态。
至此,沈澜清倒是真相信,靖王岳灿是真心偏着岳渊的了。
沈澜清错后半步走在岳灿与岳渊身侧,妄自揣测:一个是先皇故去的原配留下的嫡子,一个是云王故去的先王妃撇下的稚龄幼子,不知是不是因为二人极为相近的身世,才使得这相差二十余岁的两人成了如父如兄的忘年之交。
当然,也不排除靖王爷自十几年前便开始布下了很大一个局……
但,无论靖王待岳渊的好出于什么目的,总归是有几分真心在的,这不是坏事。
隔了一世,再次踏入云王府,沈澜清仍忍不住自内心深处感叹:若光论府邸,这云南王府绝对是岳家最正统的传承。
没有金玉,没有流水青石,没有过多的亭台楼阁,云王府里最打眼的便是那广阔的校场,校场上,王府侍卫列队操练,神气十足。
校场之后便是二门,王府后院里亭台楼阁虽多了些许,却简朴的很。
沈澜清一行人在宣武堂里间见到了卧病的云王爷,沈澜清只想感叹一句:若论抱病,云王比靖王可是敬业的多。
当然,沈澜清还需感叹一句:这云王爷的心果然是偏的,八、九年未见,难得父子重逢,他却看都未看岳渊一眼,竟直接将自家嫡长子当成了个陌路人。
探病之后,便是接风宴。
探病时云王的态度便像一根刺,直接戳破了岳渊那本就不高的兴致,再加上岳灿又言身体不适,岳凌似乎也失了与他们虚以为蛇的耐心……心思各异的诸人坐在席间草草吃了两口便散了酒宴。
岳灿、沈澜清、一众虎卉骑的汉子及诸多随从被王府管家安排在了前院紧邻的三处院子里,一应用具虽不奢华,却整洁齐全。
连日行路,诸人不免有些疲乏,相互招呼了一声,便三三两两的各自回了安排好的屋子。
然而,身为云王世子、云王嫡长子、云王府名义上未来主人的岳渊,却被同父异母的弟弟占了住处,至于他将如何安置却始终无人过问。
扫了一眼神态隐露得意的岳凌,岳灿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牵住岳渊的腕子,温声道:“你我兄弟多年未见,渊弟若不嫌为兄病歪歪的扰你清静的话,今夜便与为兄抵足夜谈,如何?”
岳渊眯起眼,微扬着下巴睨了岳凌一眼,漫不经心地笑笑:“甚好,甚好,便是三哥不请我,我也要赖过去的……”
“……”
从靖王府到云王府,一场接着一场,看起来活像一出出的笑剧,却更似一个无形的漩涡,无声无息地卷向靠近的每一个人。
夜深人静。
沈澜清杵在窗前,用他那双雀盲眼盯着窗外黑乎乎的夜色,凝眉静思:漩涡又如何?大不了便击碎了它。无论如何,他沈澜清和惠丰堂沈家可没兴趣做那野心之人向欲望献祭的祭品。
前来送洗澡水的下人陆续退了出去,沈澜清指尖扣了扣窗棂。
四道身影无声地飘进屋子,单膝跪地行了一礼。
沈澜清张开双臂,轻云蔽月上前帮他宽衣解带除了束发玉冠。
沈澜清迈进浴桶,泡进水里缓缓呼了口气,问:“有何发现?”
雪影声音如冰:“靖王一直与世子闲话家常,并无异象,流影还在继续盯着。”
风影语调似水:“方才进府之时,有一行身份不明的武人护着一辆青布马车匆匆出了王府后门,行迹可疑,回影已经缀上去了。”
第27章 端倪初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