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指尖的咏叹调
“没有别的办法了,你是知道的……”白如安说完,捂住胸口,接着低声呛咳了起来。
四周一片沉寂,唯有他的声音不断回响,许久后,白如安又说道:“小乖,你一直是干净的。不要弄脏你的手。”
怀麟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失声道:“白如安!你走开,让我亲手杀了他!”
听到这句话,白如安眉头微皱,很快又舒展开来,慢慢遮挡在柳国全的前方,低声说道:“这就开始融合吧,指挥官阁下。再继续下去的话,恐怕以‘众星之兆’的精神力之强,真的能做到那一切了。”
怀麟叫道:“白如安!我所做的决定,我来承担后果,你不要——”
他还没有说完,层层寒冰已经完全将白如安和柳国全两人隔离了起来。
“快开始,快开始吧……”
柳国全捂着胸口的伤处,口鼻溢出鲜血,催促道:“魂石对我的侵蚀太严重了,那几个黄毛小子竟然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白如安一言不发,顺从地站在柳国全身侧,打开了一个早已准备过的冷冻装置,从中先取出了一套手术刀,说道:“按照先前拟定的流程,我需要先取一点眉心的血……”
柳国全不耐道:“别说了,马上进行流程!”
“是。”
白如安握住窄小的手术刀,目光怔忡了一瞬间,很快又回过神来,轻轻对准了柳国全的眉心。
柳国全轻轻舒了一口气,语调稍微轻快了一些:“我要把方舟里的人质先留着,先不收他们的晶核;等融合了魂石之后,就先用人质牵制桩众星之兆’,然后设法弄死他!白如安,你是明白我之大义的人,有时候小的牺牲是为了整体的福祉——”
“是。”
白如安轻柔地说着,将柳国全的眉心开了一道小口子,然后头骨上找到了很久之前,植入寒冰异能晶核时候,留下的小孔。
他静静换了一把纤细的手术刀,然后扣动刀柄上一个小小的机关。
一枚钢珠从里面受到制动,只花了一瞬间,就贯穿了柳国全的头颅。
柳国全甚至没有来得及发现发生了什么事,脆弱的大脑神经只在一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永远地失去了意识。
这时,白如安才说道:“指挥官阁下,我其实不会用魂石。这件事,只有预言里的两个人才能做到。”
寒冰外面,好像传来了怀麟的喊叫声。
白如安想:刚才小乖的反应有些异样。他是不是预见到了这样的场景?
他向外看去,只见庞大如天空之城的诺亚方舟正在颤抖着发生解体。
虽然那只是个空壳,但却是个宏伟无比的——被叫做“希望”的空壳。
无数细小的冰霜像粉尘一般向外逃逸,冰川崩裂的响声正在方舟的外壳上响起,其中渺小的人类正在齐声呐喊,惶急得如同浮木上的蝼蚁。
生态圈被崩落下来的碎片所击毁,裸露出的真实的天空正是黄昏时分,所有一切都被朦胧在罪孽的血色光芒当中。
魂石连接着所有的晶核,也就是所有植入晶核的异能者们;它仿佛能感应到这些人正在死亡的路上,它在等待着能量回归到自身。
在柳国全身边这么久,利用他收集这么多晶核,白如安的任务,好像也可以结束了。
怀明交代的最后一件事终于办成了。
魂石马上就有足够能量了。
白如安静静坐在柳国全的尸体旁边,好像一个终于卸下了重负的旅人,在平静地看着风景。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小乖,好好活着,不要杀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你弄脏你的手。”
☆、第84章 呼唤
这个世上,缺乏力量的人很难做成任何事。乐—文
力量从狭义上来说,是一个人解决问题的武力、智慧、知识和胆识;从广义上来说,还包含有社会地位、名望、金钱资本、人脉和运气。
当时的白如安一无所有,被怀明托付了小小一个包子样的怀麟,还有一段重逾生命的预言。
为了做成这个预言,白如安不惜步步为营,从寂寂无闻的一个小组长一路向上爬。他不但利用自己唯一所长的智慧和知识,也利用怀明的身份,更利用了怀麟为s基地做过的预言。
为了留在拥有力量的人的身边,他用尽了一切方法。
柳国全有这个力量,能够慢慢积攒起异能者的队伍,然后利用这支势力不断猎杀其他人,将大批晶核据为己有——这种力量是残暴、冷血而又无可匹敌的,由其在这样一个末世里,没有什么比它更加有效率了。
白如安一无所有,就只能像借用狂风来行船的人一样,不惜用性命进行冒险,也必须在时间耗尽之前赶到航程的终点。
这条航道孤独无比,只有他一个人在坚持。
最开始的时候,怀明死了,白如安甚至被迫继续研究他的头颅;怀麟那时候还没有觉醒异能,白如安不能也不愿将他继续牵扯进来。
后来开始研究丧尸和异能者的时候,白如安每天都在面对着痛苦、绝望、冷漠和自私。人性之中最黑暗的东西都在生死之间被释放出来,有段时间,白如安整夜整夜地梦见那些人死亡时的模样。
再后来,开始收集晶核。这些梦就变成了他们对白如安的诅咒,极尽阴狠、刻薄,甚至丧失全部人性——这就是仇恨。
白如安背负着孤独和仇恨,继续向前航行,他在旅途中遇到了怀麟。
那个时候。
怀麟是不一样的,他是干净的。——白如安这样想。
白如安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在助纣为虐,他简直不可理喻!——怀麟这样想。
白如安唯一能作的解释,就只有“我没有办法”。
他没有办法,也没有力量。
他杀死了柳国全,将上千人都掩埋在诺亚方舟里,就好像亲自阖上了一座寒冰坟墓的石门,让他们横死其中,为的就只是一枚魂石而已。
魂石现在完整了。
白如安掏出枪,将枪管咽入口中,许久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是一个怎样软弱的凡人呢?
既缺乏解决这些矛盾的智慧,也没有破除所有悲剧的力量,现在连结束自己充满罪恶的生命也缺乏勇气……
当人生走到这个地步的时候,好像连旋舞在眼前的细小冰花也变得那么值得留恋。
墙的另一边还在传来怀麟的声音:“白如安,你出来啊!我不要魂石,我也不要诺亚方舟,这些人死就死了啊!人类灭亡了有什么必须改变的?世界末日就让它末日……明明这么痛苦了,为什么还要更加痛苦地挣扎?没有用的,白如安,‘辉耀黎明’都已经死了,我们为什么还要挣扎?”
白如安取出枪,低低咳嗽了起来。
他温柔的目光望着怀麟模糊的身影,过了很久,才说道:“小乖,别哭。我是你的长辈,长辈还活着的时候,哪有让小辈出去拼命的道理?”
怀麟痛哭失声,说道:“白如安!你知不知道你死在这里会变成什么?你会是个千古罪人的,你一边帮柳国全,一边帮审判教,最后死了这么多人——假如你一声不吭地死了,你还怎么可能有证明自己清白的时候?”
白如安微微颤抖起来,喘息了很久之后说道:“我是千古罪人,小乖。那些事,全都是我做的。不要救我,不要为我平反,小乖,不值得。”
——怀麟,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你弄脏自己的双手。
——包括我这样肮脏的罪人。
白如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神色逐渐平复下来,重新吞入枪管。
该走了,作为怀麟的长辈,不能让他看见自己恐惧到流泪的难看样子。
要平静,白如安,要平静又从容,这样才不会让怀麟更加难过。
他的时日还那么久,总有一天,他会忘记所有这些伤痛的。
一声枪响过后,世界重归于寂静。
占满天空的冰川崩塌的模样,就像整个天空都在寸寸碎裂。
怀麟茫然站立了很久很久,任由这一切在身边静静支离破碎,直到陆星兆重新出现,将他抱在怀里,飞离这个地方。
也许是受到的伤势尚未平复,陆星兆的胸膛没有从前那么炽热。他搓动着怀麟的脖颈、手和面颊,竭力让怀麟失去血色的皮肤恢复热度。
这一切就仿佛上个世界里发生过的,他们在暴风雪里渐渐远离风暴的中心。
怀麟被陆星兆背在背上,从惊天动地的塌陷当中逃离。
他手上握着一枚不再透明的魂石,这就是两次末世最大的区别了。也许要逃离第七日人类灭绝的命运,所有生机都在白如安付出一切才留下的这枚魂石上。
陆星兆说:“怀麟,s基地要塌了,我带你去那座高塔,我想办法保住它。”
怀麟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低声说:“我看到了,哥。你要激发里面的所有精神力,它会侵蚀你的身体,可是它也会发出辐射,它会吸引原来的主人来这里……”
“它原来的主人,是说神,还是说某个高等文明的生物?”
“我也不知道。可是预言的所有线索都指向了它;而且,它曾经将自己的魂石劈开,把自己的力量借给人类,让异能者们能够应对这场末世……”
他们很快就到了那座高塔上。
陆星兆抬头仰望,无形的精神力场像波纹一样道道散开,将头顶不断落下的冰川阻拦在外。
低温让这座建筑的表面凝结出白霜,那上面挂着的巨大钟面永久地暂停在了此刻的位置上,不再动弹分毫。
怀麟向内走去,在螺旋状的阶梯上慢慢攀爬,手里握着那颗魂石。
这个时候,他眼前的画面和脑中的预言已经完全结合在一起,难分真实和虚假了——
剩下所有幸存者都聚集了过来,与陆星兆一起保护着这里。巨大方舟的残骸就像山峰一样向下压来,他们就像巨人脚下的蝼蚁,还在挣扎求生。
丹哲跟着走了上来,然后是高老大,然后是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人,不认识的人……更多的人。
怀麟将魂石放在了唯一的一个透明仪器内,感觉到上面留有一个精神力接驳的口子。
“我先尝试。”丹哲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闭上眼睛与它进行对接。
下一刻,天花板被很快打开,从魂石上亮起了一束微弱的光线,笔直向着天空上延伸。
丹哲的身体无力地向下倒来。
“我们在干啥?站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呼唤神?这个鬼末日的世界还有神?”高老大接过丹哲,捏了捏他的鼻子,自顾自笑了一声,接着也走上前去。
就和怀麟所预见的一模一样,所有人都已经在这里了,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只有白如安和严飞光不在。
他们在塔的外面,此刻也会注视着这枚魂石吗?
光芒越来越耀目了,怀麟的视线也越来越涣散。他茫然四顾,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很多不在这里的人,很多早已经逝去的人,他们的精神被魂石若有似无地联系在一起。
“那是灵魂吗?”怀麟问陆星兆。
陆星兆脱下外套,将怀麟包裹住,让他能在天寒地冻当中不再发颤。然后温和说道:“那是精神力的具现化,大概也可以叫做灵魂。”
他低头吻了吻怀麟,没有说任何道别的话,只说道:“怀麟,别怕。”
“嗯。”怀麟仰头向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