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溪糖醋鱼
他也疑惑了好久,柳青葵为何会成为齐师叔的亲传弟子。
历任亲传弟子都要接手十二殿,待到师父年高隐退时,四个大弟子又要接手四宫,是以他们收亲传弟子须得极为小心,天资品性都要一一谨慎考核,百万人里挑出这么几个顺心又顺眼的。
柳青葵的天赋只能说是中上,因而跟其他几位师兄弟一同修炼时极其费力。
他一时五味杂陈,虽然知道齐择骅这个决定是为了柳青葵的将来,但又觉得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们二人或许都能更轻松一些。
可无论他怎么想,都影响不了事情的发展。
柳青葵拜入齐择骅门下,成了继他自己和燕茗姝之后,万灵山上第三个小不点。
他到底年纪小,对生死之事还没怎么理解,最初一直寻不见爹娘哭闹了一阵子,后来便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何况万灵山上草木繁盛,他所在的兽灵宫又尽是他从未看过的飞禽走兽,身边还有陆浅川和燕茗姝这两个同龄人作伴,玩物玩伴都不缺,没过三月,柳青葵就恢复了自己上天下海爬树翻墙的性子。
陆浅川跟着柳青葵从树上跳下来,跳得胃里一阵翻腾,心想:“齐师叔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了,居然忍了这小兔崽子三个月?”
就这种不打不听话的皮实孩子,换他来也想上手揍一顿。
齐择骅许是心怀愧疚,每天跟在柳青葵身后收拾烂摊子,烦得一脑门三昧真火,却从未训斥过他什么。
陆浅川眼前一晃,柳青葵的身体突然拔高不少,眼中的景物也换了一圈,他刚适应了小豆丁的视野,这么一来反倒又不适应了。
柳青葵站在朝露居的的卧室里,脚下是两本被撕得看不出本来样貌的书,面前则站着火冒三丈的齐择骅。
齐择骅气得浑身发抖,张嘴便吼:“让你好好修炼,你就是这么修炼的?你以为你在给我修炼吗?!”
柳青葵肩膀一颤,大眼睛里瞬间蓄满泪水,他却强咬着唇不敢哭。
齐择骅的胸腔剧烈起伏一阵,犹自气不过,伸手将桌子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一阵噼里啪啦的碎裂声中,他恨铁不成钢地咬牙:“以后兽灵宫还要交给你,你看看你哪里有个宫主的样子?”
“浅川和你一起长大,现在不仅能帮着宗主做些事,还能帮你秦师伯处理公务,你修为上不比他也就算了,心性上也差他一大截吗?”
泪水悄悄顺着脸颊流下,滴在地上,溅开一朵小花。
柳青葵默不做声地听齐择骅训完,从头到尾没说一个字。齐择骅也是累了,沉默地看着他的发顶半晌,忽而叹了口气:“或许当年我该听霁雪的。”
柳青葵自然不知道当年舒霁雪说了什么,只是觉得师父这句话里似乎饱含疲惫与失望,这比刚才听师父的责备还让他害怕,他的身体小幅度发着抖,却还要强迫自己在齐择骅面前站得笔直。
直到齐择骅离开朝露居,他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无声地张着嘴,尝到了满口咸涩。
这之后几天,柳青葵都躲着陆浅川走。
陆浅川苦笑不得地看着他又一次躲在树后面避开了原主,心里又气又无奈,气的是这小子一声不吭地就拉远了师兄弟的距离;
无奈的是,他分明感觉到,原本的陆浅川已经察觉到了柳青葵的退避,却因为性格冷淡疏离,一直按捺着疑惑没有来问。
这别扭岂不是要闹到天荒地老去。
陆浅川有意制造一次和他偶遇的机会,一直挑着柳青葵要回兽灵宫的必经之路走,柳青葵则次次在树后面冒头,后来索性狠了心,直接绕路而行。
绕来绕去,竟绕到了言灵宫。
面前正是华文岳闭关的地方,他站在几株紫丁香前面,一阵踌躇。
齐择骅早年与华文岳闹僵,已经许久没有来往,他也很长时间没见过这位华师叔了,但既然人都已经站在这里,不上前问个好似乎也说不过去。
柳青葵还在逡巡不敢上前,面前的门却像感应到什么似的,缓缓打开。
华文岳那张苍白俊秀的脸露了出来。
他不声不响地站在门边,深紫色的衣衫几乎要与室内的昏暗融为一体,面上带着久未见光的苍白,呼吸声几不可闻,像一尊没有呼吸的俊美蜡像。
柳青葵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后退两步,又堪堪止住脚,躬身行礼道:“见过华师叔。”
华文岳脸上扯出几分笑,眼中光芒闪动。他的脸色太过惨白,周身的环境又十分阴森,这笑怎么看怎么诡异,柳青葵一时愣住,没判断出他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华文岳道:“青葵来了,好久不见了,进来坐坐?”
长辈这么说,柳青葵肯定不能拒绝。
陆浅川清楚听到了他忐忑的心跳,以及悄悄吞咽口水的声音,也跟着紧张了一把。
华文岳的屋子里终年不见阳光,门一关上,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柳青葵缓了一阵,才看清屋里的摆设,跟着华文岳走到桌边坐下。
华文岳抬手要给他倒茶,柳青葵连忙起身接过来,给两人都倒了一杯,听他满是感慨地道:“最近修炼得怎么样?我上次见你好像还没这么高呢。”
这话正好戳在柳青葵的痛处上,他心中一揪,含糊答道:“还可以。”
华文岳笑笑:“看你一天到晚摸鱼打鸟的,什么时候也带着士诺出去玩玩,那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太闷。”
第二句话又给柳青葵补了一箭,他前几天才被师父训斥不务正业,转眼又被师叔交代带师弟出去玩,真是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心都有了,羞愧道:“师弟勤于修炼,我不便打扰。”
华文岳一愣,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脸色,疑惑道:“你师父又训你了?”
不待柳青葵回答,他立刻接上:“他就那个脾气,火气上来了连我一起骂,你不用跟他计较。”
柳青葵吓得手中的茶杯都要端不稳,战战兢兢地回:“我不敢计较……不是,我的意思,我不会计较……也不是,我……”
哪有徒弟和师父计较的道理,他急得面红耳赤,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说,更是抓耳挠腮,快要坐不住凳子。
华文岳没想到这孩子反应这么大,看他一副惶惶然快要哭出来的模样,立刻止了笑,安慰道:“好了好了,我就顺口一说,你顺耳一听,不用放在心上。”
他看柳青葵急得手中的茶水都洒出来点,无奈地拈起桌上的帕子来擦,两人的手指避无可避地碰到一起,一瞬间,陆浅川和柳青葵同时感受到了一阵强大的冲击力。
不是灵力打到身上的那种疼痛,而是意识快要被吸入另一个人体内的恐慌。
柳青葵在华文岳的手指碰到他的一刻,眼前忽然浮现出另外一幅画面。
在他所熟悉的兽灵宫,齐择骅的寝居内,一个丁大点的小孩子裹着被子蜷在床上,齐择骅和舒霁雪则坐在一边。
两人似乎在低声交谈什么,他没听清,只看到一个人影忽然推开门,风风火火地冲到了两人身边。
二人俱吓了一跳,见到来人后又齐齐松了口气。
来人正是不敲门而入的华文岳。
他一进来,屋里的沉闷气氛都被他满脸的喜色感染,轻松了不少。华文岳喜不自胜,对师兄师姐眉飞色舞道:“我出关了!又有小成!”
舒霁雪也立刻笑逐颜开,捶了师弟胳膊一下:“可以呀你!”
齐择骅心里藏着事,眉头还团在一起,语气没什么起伏地道:“恭喜。”
华文岳没得到想象中的夸奖,不满道:“太敷衍了吧?”
舒霁雪连忙插进来打圆场:“你师兄最近有心事,你别闹他。”
华文岳自小受宠,从来不怕这些推诿之辞,他闭着一只眼,微抬起头,带着三分笃定七分老神在在地说:“什么事能把我天不怕地不怕的三师兄烦成这样?让我看看!”
“看”字话音未落,他便猝然出手,趁齐择骅反应不及,隔着舒霁雪握住了他的胳膊。
村落、土墙、小路、河边。
在那个小村子里发生的事悉数涌入他的脑海。
一柄剑穿透了两只水鬼的身体后,画面定格在哭晕过去的女孩子和放声大哭的幼童身上。
华文岳的脸上“刷”地失了血色,笑容飞得无影无影,尴尬又无力地低喃:“这……这也不算是你的错……”
齐择骅瞪大眼睛,像被烫到一样,倏然甩开他的手。
他最想埋在心里的记忆又被唤醒,还一滴不漏地被师弟看了去,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粗声道:“你回去!”
华文岳眼中盛满了慌乱与犹豫,还想再辩解两句,为难道:“我……”
齐择骅粗暴地打断他:“滚。”
记忆进行到这里,戛然而止。
华文岳猛然抽开手,正好看到面前小师侄震惊的面庞,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蹭了蹭,有点不知该何处安放的样子,他偏过头,尴尬道:“我最近……对力量的掌控还不太熟练,总容易让人看到幻境什么的,青葵你……你别放在心上。”
他的脸色好像因为这个意外变得更加苍白,在黑暗的室内胡乱扫视,活像一个惶然不知所措的幽灵。
他不敢和柳青葵对视,也就没发现,面前这个向来活蹦乱跳的小师侄,脸色甚至比他还要苍白。
陆浅川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捏住,攥成了一坨。
他都有些分不清,现在真正难受的到底是自己,还是柳青葵。
柳青葵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他呆呆地坐在凳子上好一阵,华文岳才听到他破碎得不成样子的话语:“我爹娘……师父……他杀了……”
他贪玩好动不务正业,该练功时不练功,翻墙到药灵宫找裴楚然一起玩。
因而也学得了一点捉鬼驱邪的皮毛。
他的爹娘,在那时,明明还有救。
第53章 落枫城里有乾坤(二十五)
柳青葵浑浑噩噩地出了言灵宫的大门,幽灵一般的华师叔在身后叫他他也没听见, 像一具行尸走肉似的, 沿着言灵宫通往兽灵宫的小路往回走。
剑刃刺穿父母身体的场面在他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出现。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父母那时已经被水鬼侵蚀了全部神识, 所以师父才不得不忍痛出手。
可他没想到, 他们明明还没有彻底鬼化, 明明就还有一线生机,甚至眼睛还一直在往他的身上看。
却仍旧死在了齐择骅的剑下。
他回到朝露居,迎面看见一大片金黄的向日葵, 不知烦忧地迎着太阳,对他绽放不合时宜的笑脸。
那是他小时候,师父亲手种在这里的。
这么多年, 但凡他被师父训得心里难受, 就会坐在这一片葵花田前,脑中想着那天师父和他一起种葵花籽时的笑容, 再多的委屈和不甘也烟消云散了。
直到今时今日, 他才发现, 这片葵花原来如此碍眼。
柳青葵心里装了满当当的泪,可眼中却出乎意料地干涩无比。他明明是师父说两句都要转转眼泪的性子, 今天却好像眼泪干涸了似的,站成了一个干巴巴的木偶人。
他盯着那片笑得开怀的葵花, 牙关紧咬,胸腔不断起伏,眼中充斥的红血丝简直瘆人。
手上陡然冒出一团火, 他举起手臂,用力一扔。
火球砸进葵花里,将所有笑脸都烧得无影无踪。
柳青葵一言不吭地冲进屋里。
陆浅川明显感受到他体内的灵力十分不稳,大股大股的灵流自内丹涌出,带着惊人的热量灼烧四肢百骸。
他心里一惊,只恨不能出口提醒。
这分明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柳青葵不知有没有感受到身体里的异常,死尸似的往床上一倒,心肝脾肺都在疼,他却牙关紧咬,不吭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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