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子为庸
不过他也知道唐逸之是好心,因此多少听得进些劝告, 调整了一下跟傅辰桓的相处模式——然而他们刚刚接手皇城,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 其实也并没有多少时间能待在一起就是了。
作为这次起义最居功至伟的几个大功臣之一, 陆阖忙了整整三天, 才勉强把自己手里的一摊子事情搞完,他仍旧住回从前的威远侯府——尽管谁都知道,新朝建立之后他的地位肯定不仅仅是一个侯爷, 但此刻事务繁杂,便只能怎么方便怎么来了。
连傅辰桓都还没住进皇宫呢。
义军进城的第三天夜里,诸多事务终于暂时告一段落,陆阖把新皇登基的一堆杂事全权甩给新班子的那帮文人,又布置好了京城防务,这才一身轻松地打算最后巡视一遍天牢, 然后回府睡觉。
他就是在那里突然见到了夏挚。
——不知是傅辰桓有意让相关之事避过他,还是前皇帝的存在感太低,这三天以来,竟然没有一句有关于夏挚的消息传进陆阖的耳朵,他对这事情本就不上心,对旧主的名字更是生理性厌恶,因此也没想着自己去问,因此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就把这档子事儿给忘了。
但此刻……见到过去对自己和天下都生杀予夺的皇帝一身血迹斑斑的囚服,狼狈地被锁在方寸之地的模样,陆阖的心还是狠狠地跳了一下。
“啧,”他在心里跟000吐槽,“真惨。”
000:“……毕竟三天了都。”
我寻思着这不是你自己决定的放置py造成的后果吗!等等,这好歹算是你好兄弟……的一部分吧?我为什么从你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儿幸灾乐祸的情绪?!
系统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审视宿主与他的任务目标的关系了,这塑料兄弟情吃枣药丸。
陆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从旁边墙上取下了挂着的钥匙,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里面的人应该是听到了声音,费力地一翻身,身上不少地方的血色又随着动作洇染开来,他却好像浑然不觉似的,甚至还带着几分懒洋洋的味道。
“又是哪个要找朕报仇来……”
声音在看清来人的时候戛然而止。
陆阖藏在袖子里的拳头紧了紧,面无表情地慢慢走向那一堆看上去就挺扎人的稻草,夏挚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的脸,全身上下唯一还光洁完好的脸上露出全然懵住的神色。
“陆……”
他的声音都好像是在梦游。
陆阖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曾经的皇帝双肘撑着地面,扬起来看他的脸有些茫然,他们就这么静静地对视着,直到夏挚若有所觉,倏地垂下眼睛,堪称狼狈地躲开了他的视线。
“你……也是来报仇的?”
他轻轻开口,刚才还显得自如的声音蓦然嘶哑起来,竟有几分可怜了。
陆阖摇了摇头,声音仍是一贯的冰冷:“就个人而言,你没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
夏挚惊讶地抬头,他甚至站了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受了看上去那么严重的伤。
是了……陆阖暗暗想到:八年前这人的功夫便远超自己,招式精妙不说,内力更是深厚,哪怕这八年来他尺寸未进,这点小伤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但这样就会很奇怪——以他的功夫,就算不能在千军万马中突出重围,逃出这天牢还是很容易的,那么这堂堂曾经的一国之尊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在那些他曾经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底层狱卒手下苟延残喘呢?
他探究地看着夏挚,却听对方急急问道:“你什么意思……陆阖,枫铭……你不怪我?”
“……”
得不到回答的男人似是忘记了伪装,他猛地跨前一步,抬手便要抓上陆阖的肩膀。
将军猛然皱眉,警惕地抬手便挡——他如今再不会对这人抱有半点轻视,可夏挚再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手臂相触的地方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大力汹涌而来,混厚的内劲甫一接触就摧枯拉朽般摧毁了他全部的防御,陆阖只感觉手臂处像要断了一样,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倒退了半步,身形不稳地差点倒在地上。
这一切都近乎发生在刹那之间,陆阖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跌进了一个犹带着血腥气的怀抱,他想要挣扎,却被点住了腰间穴位,顿时混身一软,半点儿力气都提不上来了。
“你……!”
这过于熟悉的情景开启了记忆的洪闸,曾经以为早已忘却的画面潮水般涌入脑海,陆阖轻轻一颤,眼中不由浮上屈辱的神色,他狠狠地瞪着夏挚,锋锐的眉眼在牢中跃动的火光下映衬出剑刃般的凌厉,那双浅灰色的漂亮瞳孔里似乎有火。
夏挚被他瞪得心中一痛,急急解释:“你别担心……我、我只是想与你说说话,枫铭,我等了你八年,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陆阖咬着下唇,却并不理会他,他甚至闭上了眼睛偏过头去,一副拒绝交流的神态。
技不如人再次受制,这只能怪他自己,夏挚比他想得更有能耐,此次便算是他棋差一招。
见他这样,夏挚轻轻叹了口气,只得松了手先将人放到一旁,小心翼翼地再不敢碰,却终究是没舍得解开他的穴道。
他等了这个人这么久,他实在是害怕,稍稍一松手,这好容易才露面的猫儿又会瞬间消失不见了。
“枫铭……”夏挚小小声地开口,见陆阖一脸抗拒的神色,也不敢逼他,从善如流地换了个称呼,“陆阖,陆大人,你就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陆阖睁了眼,皱眉看过来,似乎很不能理解,“你到底想干什么?”
夏挚说:“你刚才说你不怪我,是不是真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话却不能这么问,陆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用最公事公办不掺杂感情的声音道:“如果你说的是……紫极殿那件事,那不过是一场交易,你信守承诺,我也早就忘了,何必再提起。”
即使是一场从最开始就基于不公平地位的强买强卖,但最后也算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陆阖觉得这并没什么好说的。
傅辰桓的命,唐逸之那一派清客文人的前程,还有后来这一切发生的最久远的积累,哪一件都比他自己的感受重要,这么算来,还是他赚了。
夏挚的眼神暗了暗,有些自嘲地笑道:“我早该想到的。”
他的猫儿就是这样一个人,总是想把全世界都担在肩上,什么都在乎,独独不在乎他自己——也不管他能不能扛得动。
狱中一时陷入了沉默,陆阖坚定地盯着墙角一块形状不明的污渍,打定主意不去回应夏挚灼灼落在他身上的,让人多少有些心慌的目光。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不免有些焦躁起来。
夏挚到底是想做什么?他的时间宝贵,可不能与这个神经病生生耗在这里——就算是这人想胁持他跑出去,他也有自信能找出应对,但此刻两人僵在这儿,一副要沉默到地老天荒的架势又算是怎么回事儿?
陆阖终于不耐烦地抬眼,正撞上前皇帝眼中复杂难明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