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左澜摸着自己的下巴,已经看到了左家那巨大的宅院的门墙了。
下车的时候,外面站了许许多多的支族的人,看到左澜回来都是冷眼,不过门里面却是许许多多嫡系的人,还有那些常年在外很久不露一面的厉害人物,长老一路将左澜引到祠堂前,夹道都是人,左澜第一次体会到,左家竟然也是如此庞大的一个家族。
当初他是以废柴的名头出去的,如今这些人看着他的目光也是那种不屑的,像是在看着什么脏东西一样,那样的眼神让左澜觉得很可笑。
如今的他,已经与当初离开家族的那个不一样了。
至于哪里不一样了,只有他自己知道。
祠堂外面站着左家那个跟左澜有旧仇的野心长老左鹏,一脸阴郁地看着走近的左澜,那一把大胡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被人烧了一半,看上去是既滑稽又好笑。
一个支族旁系和嫡系之间争斗厉害的家族,一个——庞大的家族吗?
“嫡系回来了不少人,族长在里面等你。”
左澜点头。
祠堂建在高处,需要上三十三级台阶才能够达到,他一步一步踏上去,红色淡光铺满整个台阶,他的目光很平静,直视着前方,慢慢地便上去了,视线所齐,开始接近了祠堂的大门,看到里面的人……
最后一步。站上去,背对着身后的支族旁系,看着前面安静得过分的祠堂。
族长左丘晏杵着拐杖,站在祠堂那密密麻麻的灵牌前面,两边是左家族内长老会的人,都坐在黑漆的椅子上,表情肃穆,而他们的目光,都落在背对着左澜、站在堂上、站在所有人的目光里的那个人的身上。
苍蓝色的衣袍静止不动,那人负手而立,却让左澜从他的背影之中窥见了几分固执和轻狂。
左澜来到祠堂上,站住,那人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到来,转身,风吹起他的袍角,他笑了一声:“没有想到,连你都来了。”
前方左丘晏那拐杖在地上跺了跺,声音硬朗:“既然人已经来齐了,按照族规,现在便将你逐出左家,进行退族仪式!”
左澜睁大了眼,忽然之间便明白了。
临沧……
之前临沧说,他还是左家人,要自己叫他一声“小叔”,可是左澜死活不喊。原来果真是还没有被逐出左家……
那么,之前长老说的那个神秘的来人,便是临沧了。
现在已经成为魂皇的临沧,无疑已经是一个传奇,可是左丘晏似乎对临沧恨之入骨,根本不想留他,而是铁了心要将此人逐出。
那一瞬间,左澜觉得很复杂。
一切眼看着就要开始,前面站着的临沧却忽然之间叹了一口气:“族长,我有个请求,仪式能够推迟一会儿吗?我有话要对左澜说。”
左家嫡系能回来的都回来了,对于自家这个左澜也是早就知道,起先的天才之名,后来的废柴之声,这几天幽灵传播平台又说了他惊世骇俗的大陆史,他们都对左澜很是熟悉了,只是——左澜这小子什么时候跟这个已经成为魂皇的叛徒临沧认识了?
这对于众人是个无解之谜,对左丘晏来说也是一个新的消息。
他警惕地看着临沧,然而临沧却并没有理会左丘晏,只是问道:“族长,此时此刻,我并未被逐出家族,那么我还是姓左,是如此吗?”
左丘晏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可是临沧说的一切都没错,他只好点头:“的确如此。”
于是临沧忽的一笑,竟然再次转身,抬了下巴看向左澜:“现在你该叫我一声小叔了吧?”
左澜愕然,这是个什么发展?
他抿紧了唇,皱眉,看着临沧,吐出了两个字:“神经。”
然而临沧一点也不介意,头也不回,却是在对左丘晏说话:“族长,这个时候,他是不是该喊我一声‘小叔’?”
左丘晏有些为难,他虽然不知道临沧跟左澜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临沧现在的确是没被逐出家族,按照规矩,左澜的确是要叫临沧一声“小叔”的。可是左澜明显不愿意……
“怎么?族长您活了这么多年,当年糊涂了一次,现在又要犯糊涂了吗?要不要我把族规背给你听听?”临沧似乎知道背后左丘晏的纠结,竟然这样冷讽了一句,言语之间极其隐晦,暗示着什么。
能听懂这话的,也就是左丘晏一人了。
他表情有些灰败下来,叹了口气,对着左澜道:“阿澜,他现在的确是你小叔。”
于是临沧笑了,站在左澜的面前,“说起来,你出生没多久的时候我还抱过你,不过……”
不过后来的事情,谁也想不到。
左澜看了看左丘晏,然后认真地看着临沧,忽然觉得在这个偌大的祠堂里,影影绰绰地站了这么多人,只有临沧是孤零零的一个,他就像是固执的独行者,与所有人作对,受着所有人的冷眼。可是临沧的表情是如此完美,看不出任何一丝受伤的痕迹。
左澜一笑,“小叔,你该进行退族仪式了。”
他这声“小叔”喊得轻描淡写,极其自然。
临沧听了,静默了很久,忽然之间仰天长笑起来,整个祠堂里几乎就听到他一个人的笑声,渐渐地便有些歇斯底里起来,然而他低下头来的时候,左澜却看到他眼角忽然掉下泪来,然而那泪珠一下就蒸腾了,像是左澜的幻觉。
临沧安静地站了许久,弯腰,摊开自己的手掌,“既然你喊我一声小叔,我便也送个礼给你,以后再打开看吧。”
那是一个紫金的盒子,小小的一方,能够一手握住。
左澜看了临沧许久,还是伸手拿过来,一句谢谢也没有,只是微笑了一下。
这一系列的变化看得祠堂上的人是目瞪口呆,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临沧直起身子,原地慢慢地转了一圈,视线从外面到里面,慢慢地扫视了一圈,看着这古老的祠堂,看着这堂上的人,想到自己成年时候离开的时候的场景,便心生了无数的感慨,然而这感慨,最终还是消散在了那一声之中——
“退族仪式,开始。”
第三十章 放纵
“今者有左氏一族嫡系子弟临沧,违背族规,循其邪魔外道,家族危机不施援手,且辣手残害同族,族规天理不容,神灵在上,今日天地在上,族内诸人为证。左氏一族,叛徒临沧,逐出家族,永不相关。”
左丘晏的声音显得无比地庄重,可是左澜觉得自己的心很沉,可是临沧却是淡淡地微笑。
周围原本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长老会四位大长老站到临沧的背后,表情肃穆。
左氏族规,叛族者,自废左氏血脉过半,以其血浸润碑林,方可脱离家族关系。
左澜手攥着那一个盒子,上一辈的恩怨不是他应该插手的。只是,他心里难受得慌,看了那样的临沧……
尽管知道临沧接近自己是带着目的的,可是接触多了也知道他的虚假之中藏着些真实,毕竟也是魂大陆五皇之一,不可能平庸,临沧是个很出色的人,然而,现在跟左家……
为什么临沧要退族,为什么左丘晏之前对临沧的存在讳莫如深,为什么要说临沧“家族危机不施援手且辣手残害同族”?他忽然想到临沧对他说过的,临沧和自己那个素未谋面便已经离世的父亲之间的恩怨,难道这才是真相?
临沧站在堂上,身姿挺拔,直视着左丘晏,而左丘晏竟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脚下魂阵浮现,巨大的火焰图腾似要腾空而起,手杖一点,虚空之中,浮现出两扇虚幻的大门,精美的花纹在门上闪耀,流光飞射。左丘晏虚空一指,一道魂力射向大门,那一瞬间,所有人耳中全是一种壮阔的轰鸣,大门打开,一片碑林便在眼前了。
“碑林开,左氏嫡系,入碑林。”
左丘晏,当先走进那扇虚幻的大门,接着是长老会的人,左澜跟在他们身后,一直走到巨大的陶然碑之前,站定。
临沧走在最后,步伐沉稳,一点也看不出是即将被逐出的人。
陶然碑上的所有画像全部亮了起来,从始祖一直到现在的嫡系,其中也包括临沧。
那一副像,是临沧的。
左澜对那副像记忆深刻。
在所有人的目光里,临沧平静地坐下来,右手五指轻轻地点在这空间的地面上,他的魂阵,终于也亮了起来。
这是左澜第一次看到他的魂阵,宽广十几丈大的魂阵,目之所及,全是魂阵上繁复古拙的花纹,然而出乎人意料的人,只有阵,没有图。
临沧竟然没有魂图。
左澜只觉得自己眼皮一跳,这个时候临沧看了他一眼,又转开了自己的目光。
面对着这左家上上下下近百位嫡系,临沧的声音显得无比平静:“说我罔顾人情也好,说我灭绝人性也罢,我屠戮同族是事实,可左家垢污我也是事实,我临沧,敢作敢当。手染鲜血,灭情绝义,不过时人所迫,我问心无愧。”
旁观的长老会里立刻就有人冷哼了一声:“强词夺理!不知廉耻!你当年杀害自己同胞兄弟之时可曾顾念手足情谊?你若无心无愧,便是你根本没心!”
杀害同胞兄弟……
左澜看着临沧,然而临沧没有看他。
临沧一笑:“愚蠢。”
那长老气得说不出话来,手指着临沧抖了半天,差点没背过气去。
临沧低眸,伸出自己的左手食指,透明的指甲在手腕上一划,一道血线立刻就出现了,像是一条红色的丝线,鲜血顺着他的手腕,诡异地流过五指,淌到了地面上。
他的魂阵太过巨大,以至于在场所有人都踩在他的魂阵上,那种感觉是令人极其不安的,一个魂阵就像是一个人的领域,踩在别人的地盘上,自然是极其危险的。
然而左澜此刻却已经忘记了这种危险,他已经能够从这些只言片语之中推测出结果,临沧——会是长老们口中的那些人吗?
那一道血线缓缓地变粗,流淌出来的血液更多了,临沧的脸色却越见苍白了起来,魂皇也不过是肉体凡胎,鲜血流尽也只有死亡这一个结果。他坐下来的地方略高于陶然碑所在之地,鲜血顺着就从他的指上落到地上,再淌过去。
这个时候,左澜才发现这地面上是有玄机的,地上有凹槽,不过因为是暗色的,所以看不清楚,然而临沧的鲜血慢慢地填满这些凹槽的时候,却逐渐地清晰起来。
就像是从血液中获得了什么力量一样,这些凹槽连带着鲜血都亮了起来,并且越来越亮,这个略显得黑暗的空间里,那些凹槽终于都被鲜血填满了,光,也亮了起来。
一座圆形的阵法,不过比魂阵要小得多,也简单得多,只是一个逆十字看上去是如此地触目惊心!
逆十字阵法的这头,是临沧染血的手指,那一头却是一道细细的凹槽,通向了光滑如镜的陶然碑。
左澜就站在一边,看着临沧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过多的鲜血流失,让他看起来很是虚弱。
一介魂皇,可以说挥手之间就能够让左家消失,何必如此……
左澜无法理解。
那通向陶然比的凹槽最终也被鲜血填满,临沧的血,终于来到了陶然碑下,一沾上碑的底部的时候,整个雪白的陶然碑立刻发生了变化,血红色的光芒滔天而起,碑上的所有图像一瞬间扭曲起来,化作一团黑墨,最后化作了临沧的脸庞。
临沧抬眼,看着那上面自己的画像,那一双蓝眼,是他不同于整个左家人的地方。
彼时,他成年,接受族中的历练任务,在离开之前在这里留下了自己的碑,也将自己的名字以嫡系之名,镌刻在这上面,如今要毁掉这一切,居然也觉得不舍起来。他的目光,像是穿透重重迷雾,要剖开那古老的陶然碑,也剖开自己的心。可是,这一切都是必须发生的,他与这个家族,已经没有关系了。
本来便是叛族之人,他手上的确沾染了同族的鲜血,他是应该被逐出家族的,这一个退族仪式,迟了十几年。
血红色的光芒越来越明亮,而临沧的画像在碑上却是越来越暗淡,最后就像是破碎的琉璃一般,虚空里响起了碎裂之声,那画像上的墨迹,顿时化作了一阵轻烟,飘散不见。
左澜回头看去,之间黑压压的一片碑林之中,有一座已经摊碎在地上,那应该是临沧种下的碑吧?
如今……
到这里,一切就该画上句号了。
临沧的一切都从左家的碑林抹去,他这个人也会消失在左家的历史之中,那些凹槽之中的鲜血,都融进了陶然碑之中,整个空间里,红色的光芒渐渐地消下去,临沧的手指也终于从地上收了回去。
他整个人的皮肤都透着不正常的白,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像是透明一般,左手在那手腕的血线上一抹,伤口消失,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表情淡漠,转身不看众人一眼,身下那魂阵闪了又闪,伴着他一路前行,回去的时候是要走那悬空的铁索桥的,他那魂阵,平铺在黑暗的虚空之中,空空荡荡不见一个魂图,始终只有那繁复古拙的花纹,气势磅礴到令人心惊。
脚下是万丈深渊,铁索桥弯弯地横越而来,临沧那带着孤寂的影子站在桥上,看上去小小的一点,偏偏他脚下的魂阵如此磅礴惊人,这样的场景,何等地震慑人心?
左澜看着眼前这一幕,几乎为之迷醉。
左丘晏站在所有人的背后,看了半晌,转身,面对着陶然碑,无声地咽下那一声苦叹。
何人知道各自背后的艰辛呢?
众人陆陆续续地离开碑林,左澜手中却还握着临沧给他的盒子。
族内的长老都没有上来跟左澜说话,左澜也一句不问,出去了,站在祠堂上,看着人莫名其妙地陆陆续续散了,便觉得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