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日坐梦
季唯的神情渐渐认真起来,这叠纸上,除了摘抄诗经和论语里的内容外,写的就是柳意绵与季唯两人的名字。
从一开始的稚嫩,到后来的颇具雏形,可见其用心。
季唯心念一动,从架子上取出笔墨纸砚,在桌子上排开。先研墨,惨了些冷水,将墨冲的稀薄后,翻开论语,从学而篇开始摘抄。
一直抄满了整整十页,他才停下笔,活动起有些酸的手腕。
柳意绵抱着收下来的干净衣服进屋,先是看到季唯桌上一叠纸。快步上前,想要欣赏他的字。结果刚刚走近,就看到凳子上还有一叠纸,上头又歪又丑的字,显然是他藏起来的练手。
“季哥,我都收起来了,你怎么把它翻出来了?”柳意绵把衣服往床上一放,立马抓起那一叠纸,有些窘迫地藏在身后。
季唯笑道,“怎么,你现在才觉得不好意思?我都看了好几遍了,藏起来也没用。”
他站起身,高高大大地立在柳意绵跟前,衬得才到他肩膀的柳意绵小小一只。
“可是——”
柳意绵忍不住瞥向季唯写的字,那些墨迹颜色极淡,呈现深灰色。但自己刚劲有力,整齐漂亮,让他好生羡慕。原要说出口的辩驳之话,就堵在了嘴边,没能说出去。
“可是什么呀,小傻瓜。”
季唯刮了刮柳意绵的鼻子,温和道,“练字非一日之功,需要经年累月的练习才行。你之前根本没有系统的练过字,自然写的不好。”
柳意绵羞愧地低下头,神色黯淡极了。
季唯又哪能不知道柳意绵的心思,从他手里把那些纸抽出来,“这样,你先来写几个字,随便写什么都行。”
他将桌子腾出位置,重新摆了张白纸,提起笔递给柳意绵,站在一旁等着。大有柳意绵不写,就一直等着的架势。
季唯挑眉,“来啊,怕什么。”
柳意绵深吸一口气,接过笔,手心汗湿滑腻,写字有点不得劲。他飞快抬眼看了眼季唯,见他目含鼓励,心中的紧张瞬间散了大半,在身上擦了擦手心汗,提笔写下一句话。
不患人之不已知,患不知人也。
从季唯送书开始,柳意绵日日研读。正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不仅如此,他还用这二本书练字。因此随手写来,就是论语中的句子。
他读的慢,这是学而篇的句子。
季唯刚才也抄了这句,有些印象。
他虽离校多年,但毕竟系统的学过,此句含义他自然是心中有数。只觉得这话乃是柳意绵的真实写照,不由得向他看去。与紧张等待结果的柳意绵四目相交。
“写字呢,姿势很重要。我看你落笔时,手腕微抖,不是很稳,写出来的字有些歪。像这样叫做枕腕——”季唯伸出左手,作出右手手腕靠在左手手背上的姿势,“你初学,不要使用悬腕。手臂离开桌子没有支点,虽然更加灵活,但却不适用于你这样的初学者。”
季唯又让柳意绵尝试,效果虽有,但却不大。他干脆握住柳意绵的手掌,带着他一同写了一张纸,熟悉正确的书写姿势。
写完一张,花了半刻钟。
季唯倒是还好,只是松手时看柳意绵脸色通红,吓了一跳。
“怎么了?很热吗?”
他赶紧将屋里的门窗全都打开,便于晚风吹进来。
被凉风一吹,乱的跟浆糊似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趁季唯还未转身,柳意绵飞快抬手擦了擦额头细汗,捂着噗通狂跳的心口,细声道:“多谢季哥。”
季唯爽朗道:“这有什么好谢的,都是小事罢了。”
“季哥的字这样好,为何从前未见你写过?”柳意绵不解,就连过年时的对联,都是找的一位秀才帮忙写的。
季哥的字,可比那老秀才要好看多了。
季唯咳嗽了一声,“这算什么好,之前也用不着写字,家里连纸墨都无,也懒得写了。”
这倒也说得通,柳意绵不再追问了。
“不过,我的字虽算不上大家,但也还算工整。”季唯把压.在凳子上的那叠字帖抽出来,摆到柳意绵面前,“刚才给你写了些字帖,以后你就照着临摹。”
墨痕淡淡,正适合临摹。就像是后世的书法帖,照着描,写多了总会影响,总能进步。
现在是习字初期,像这样对着矫正倒是不错。到后期,最好是找个大家的字跟着学。再写他的,倒是耽误人家了。
不过柳意绵可不这样看,他猛地抬起头,大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光芒。
“真的?”
季唯板起脸,“真的!不过你可别以为就这样算了,这是我给你的任务,你每日需临摹两页,五日后我再布置。”
“季哥……”柳意绵嗫嚅了一下嘴唇,没将剩下的话说出来。
“怎么?”
柳意绵眼圈微红,又想哭又想笑,好半天才从嘴里憋出了半句话,“我帮你捏捏肩。”
季唯转了转手腕,“不必,我自个儿活动活动就成。”
他看向抱着那叠字帖,如获至宝的柳意绵,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绵绵,能给我做条裤子吗?”
柳意绵从小和妹妹柳飘絮一起学的女红,因为性子沉静细腻,比起妹妹要更出色。再加上手脚勤快又老实,还未被父亲卖给牙子时,家里的衣裤全都是由他包揽的。
因此当听到季唯说的是这样一个要求时,他顿时展颜,“那是自然,不过还需要给季哥量一量身形尺码。你稍等我片刻。”说罢,就转身要去衣柜里头取量尺。
季唯连忙喊住他,“别别别,不用了,不是这种裤子。我想要你做个短裤,到这就行,不用太宽松。”他在大..腿..根部以下约一个巴掌的位置比划了下。
这个时代没有弹力布料,过于紧身并不舒服,略微宽松些才便于活动。
“季哥,这短.裤……是否会有些太短?”柳意绵欲言又止,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亵裤又长又宽,我时常外出做事,实在有些不大方便。”
“怎会?大家下地干活什么的,也都要穿亵裤的呀。”柳意绵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说法,秀气细长的眉微微皱起,有些不解。
见他还是不解,季唯换了个更简单的说辞。
“这天越来越热了,晚上睡觉的话,在家穿条短的也没什么要紧的。大不了就是被你看到,难道你嫌弃?”季唯坏笑了一下,反问道。
不过他话说完,才后知后觉想到,不知这话算不算得上调..戏?
“当然不是!”柳意绵视线飘忽不定,在季唯刚才比划的位置又多看了两眼。
这实在太短了些,就算……就算只在家中穿,那也未免有伤风化呀。
季唯本就是开玩笑的,可没打算对着柳意绵穿短裤。
他对着别的男人,倒是很自在,对着柳意绵总多了几分拘谨,也不知是否与原主的记忆有关,就算柳意绵看起来颇为正常,他也无法完全将哥儿当做男人来对待。
男男授受不亲?季唯被自己的想法惊到。
为防止胡思乱想,他赶紧打开放置衣物的柜子翻找。
不管是轻薄的夏衣,还是厚重的冬衣,都没找着合适的料子。不是太厚就是太粗糙,不怎么适合夏天贴身穿。想来想去,还是得去趟布庄。顺便买点布料,刚好给柳意绵作身新衣裳。
“这样,我看家里也没什么多余的布。等我有空些,带你去买布。”
柳意绵没多想,只当选布做短裤,轻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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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次日季唯出摊,并未让柳意绵同行。一则是灌饼摊的生意已步入了正轨,就算少了柳意绵,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到难以维持。再则就是柳意绵年纪尚小,在季唯看来正该是好好念书的年纪,为了不耽误他好好学习,他决定将他留在家中,并布置了相应的任务,就推车出门了。
柳意绵难得清闲,一下子有点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他先是烧水洗了个澡,后将昨日季唯换洗下来的衣物一起带到河边清洗干净,在后院晒衣绳上晾好后,自觉坐回屋里,从季唯留给他的十张字帖李抽出第一张,研墨、提笔、落字。
他写的很慢,脑子里全都是季唯握住他手腕时的动作。饱蘸墨汁的毫毛,横撇竖捺都透着股子丰.满劲儿,与他之前写出来的字犹如天壤。
柳意绵写几个字,就停下来思索,再细微的稍加变动姿势,直花了大半个时辰,才临完了第一张论语。
他并未急着再写第二张,站在窗边,让微风吹干墨迹。一抬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儿朝这里走来。
柳意绵眉眼弯弯,抬起手唤道:“阿秋,好多日没见你了——”
他本以为少年是路过,却未曾想到对方是专门来看他的。等到阿秋站在他跟前,柳意绵脸上的吃惊还没消退。
“你怎么有空来我这?你的郎君肯你来?”
因着镇上的人看重子嗣,哥儿在这里并不太受欢迎。除非是身体有疾,亦或是家中实在贫穷,难以娶到好人家的闺女,否则众人是不愿意找难以产子的哥儿的。
这阿秋,便是这长柳镇上为数不多的哥儿之一。跟柳意绵被卖到这又不同,他本就是这长柳镇上土生土长的哥儿,只不过被家里人以一两银子卖给了住在河边的渔夫。
那渔夫年过三十,早些年娶过妻。不过脾气不好,动辄打骂。他妻子又体弱,病后未及时就医,就这么去了。多年下来,再没找到愿意嫁给他的人家,不得已,才买了阿秋。
头半年脾气尚算温和,阿秋还时常趁着原主不在,到家里来看他。近一年来渔夫脾气越见暴躁,阿秋一月都难来一回。
乍一看到他,柳意绵涨红了脸颊,拉着他的手坐到凳子上,语调轻快道:“阿秋,我真高兴你能来。”
阿秋月余没见柳意绵,捧着他脸颊左看右看,惊奇道:“绵绵,你怎的面色红润,似乎还胖了些?”
他可是记得柳意绵说过,季家郎君心狠手也狠。一有不快,就动手打人。平时不怎么在家,也不给足银钱,柳意绵常常挨饿。明明年已十五岁,却看起来又瘦又小,比他还矮了一截。
阿秋心有怜悯,每每到季家来,总会从家里拿些吃的,今日也不例外。
“我给你带了两个包子!”阿秋这才想起为了把包子从家里偷拿出来,不给夫主发现,用油纸裹着塞在领口里。等他拿出来时,那包子早就压得变形了。
“有点压坏了,不过没关系,你快吃吧。”他理所当然的以为柳意绵还没吃早饭,兴致勃勃地把菜包子举到他嘴边,等着他想往常一样接过包子狼吞虎咽。
柳意绵接过包子,压.在拆开的油纸上,却没吃,温温软软道:“阿秋,我已用过早饭了,这包子你还是拿回家吧。要是被你家郎君发现,你又会挨骂的吧。”
“你吃的什么?你哪有东西吃?”阿秋不解,还以为柳意绵跟他客气,“你跟我客气什么?我们两个都是哥儿,我怎能不帮你?”
“阿秋,季哥他对我很好。这半个月来,我顿顿都有吃,你以后别再冒险从家里偷东西来给我了。”柳意绵握着阿秋的手腕,诚恳地望着他。
“你——”阿秋抽回手,想了想还是不能相信,“你骗我的吧。”
他确实是听别人说过,可他也只是听听,却怎么也不信的。只因他从柳意绵了解到的季唯,可不是那样一个知错能改的人。
现在,一直诉苦的人告诉他,季唯真的变了?
不,这不可能。
阿秋又想,既然你不要包子,那我带回去好了。
他去抓桌上的包子,侧过身正好看到桌上摆放着的纸笔,有点好笑地说道:“你家这个,原来还会写字啊?我当他只会打架呢。”
柳意绵头回觉得,阿秋说的话有些刺耳。他不服气地睁大眼睛看他,“这是我写的字,季哥的字可好看了。阿秋你怎能这样说季哥?他现在真的很好!”
最后几个字,柳意绵加重了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