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家书
陶颂垂眸,低声道:“我以为我看见喻识了。”
他默了默,附在崔凌耳边低语两句。崔淩疑道:“胎记?你怎么知...又是画册里画的?”
陶颂摇摇头:“我在小蛮山亲眼见过的,喻识左肩上有一处胎记。我昨晚,好像看见了。”
他顿了顿,求助般地看了一眼崔淩。
崔淩一怔,旋即劝道:“阿颂,我可以找机会帮你看一眼,但即便是你没有眼花,胎记相似的人也太多了,你就因此怀疑旁人是喻前辈,未免太捕风捉影......”
陶颂默然良久:“我知道我是糊涂了。我只是...万一他真的没死呢?”他紧紧攥住锦被:“长瀛不是说他没死么?”
“阿颂。”崔淩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这么多年,我不是没和你一起找过。喻前辈如果还活着,就可能是唯一一个见过苍海玉的人,不只是你,仙门百家都在找他。你觉得,到现在都毫无音信,是因为什么?”
陶颂死死咬住下唇。
崔淩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不是要惹你伤心。我只是怕这点痴念,终究会害了你。若非如此,扶风剑法最后一式,你早就突破了,何至于命都险些没了。”
“如果不是喻识,我早就没命了,我也不会做剑修,也不会不分寒暑昼夜地修习了。”
陶颂深深缓了一口气:“我就是忘不了喻识。”
崔淩无奈地叹了口气,复想起另一桩事:“那昨晚之事,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陶颂面上颇为局促地浮起淡淡红晕,胡思乱想了一阵,只能道:“是我的错,我做什么补偿六长老都可以,就是不能和他在一起。我会与六长老说清楚,若是他知道了我心里装着谁,大抵就会谅解了。”
第24章 剑修进陆府了
崔淩从陶颂处离开,外头湿嗒嗒的,仍在下雨。
曲折偏僻的长廊拐角处现出一人,颤颤微微:“九殿下......”
郑伯老泪纵横,立在风雨中,犹豫着不敢上前。
崔淩心下微微一沉,终究走过去:“前朝亡了,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九殿下了。我入了青江城,现在就只是崔淩。”
郑伯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有些欣慰地哽咽道:“娘娘在九泉之下看见殿...公子还活着,一定会高兴的。”顿了顿,又低声道:“陛下也会高兴的。”
风雨萧瑟,崔淩压下一腔翻江倒海的心绪,迟疑问道:“你是……从前随侍父皇的人吗?”
郑伯再次热泪盈眶:“微臣...微臣是侍卫郑辛。”
崔淩一怔,当日大军攻入皇城,他被送走前,还有为数不多的侍从留在亡国之君身边,郑辛就是其中之一。
当日腥风血雨,残阳一线,宫人抱着崔淩踏着遍地断肢残骸逃出来时,年幼的崔淩遥遥回望了一眼,昔日精致瑰丽的宫城已燃成一片灼灼火海。
烈火映在崔淩漆黑的眼眸里,被付之一炬的是穷奢极靡的前朝王宫,也是他从小到大的家。他从那时起突然明白,他再也回不去了。
崔淩收回百年前残破不堪的回忆,深吸一口气,平了平心绪:“一百五十年了,我还以为......竟然还有人活着。”
郑伯眼神躲闪:“陛下临终前,还想...还想见娘娘一面,他动了...动了国师说的起死回生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或许是因为那邪术吧,一下子老了许多,但还一直都活着。”
前朝哀帝,昏庸残暴,无德无能,荒废朝政,听信道士国师谗言,整日沉迷修道炼丹,毕生所愿,就是能复活年少时的宠妃崔美人。这劳民伤财的勾当,最终惹了众怒,致使千万百姓一朝揭竿而起。
崔淩自小就知道,有些痴念,最是害人。
郑伯见崔淩神色黯然,又慌忙补充道:“我不是故意来惹公子厌烦的,也不用公子诊治。我辗转流离,遇到了雪姑娘后,曾偶然去过陆府,陆双用了一个活人做噬婴术引物,关押那人的地方,有许多法器与陛下当年所用极其相似。”
“公子不是要去陆府了吗?我心里一直惦念此事,实在不安......”
崔淩蹙眉:“他果真用的是个活人?”
郑伯点头:“真的,我亲眼所见。陆双喊他叫,楚笙。”
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崔淩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也没想起来,只好作罢。
廊外风雨潇潇,两人默然良久,腥风血雨中一别良久,再见面,往事经年,似乎也没有多少闲话旧事可叙。
终究是郑伯沧桑的面容上浮出淡淡笑意:“我看着公子长大,现在能见着公子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崔淩默默点头,一时五内陈杂。
行出几步,却听到郑伯于身后低声哀求:“殿下,我偷偷把陛下的骨灰埋在汤泉行宫的大桐树下了。殿下日后有空,可以去看一眼陛下么?”
“我知道,陛下这辈子做了许多错事,也不值得被原谅,是个注定要遗臭万年的皇帝。但陛下生前最喜欢您,如果连您也不愿意见他,陛下......会很难过。”
四下悄寂,崔淩于稀疏风雨中回头,一道眼泪滑落:“哀帝昏聩残暴,胡作非为,这一生对不起先祖后嗣,对不起前朝后宫,对不起黎民苍生,却从未对不起过我这个小儿子。我是这天底下,最没有资格厌弃他的人。”
*
风雨前尘,都不过是被一抔土掩过的故事。世间熙攘,伤心之人兀自伤心,欢喜之人兀自欢喜。
陶颂好些的时候,众人又商议了一遭儿前去陆府之事。崔淩将郑伯寥寥数言说给众人听,喻识与封弦对视一眼,心知肚明地陡然一惊。
楚笙此人,是个符阵双修的散人,早在百年前就销声匿迹。多数小辈都不记得他,但喻识记得。
他是喻识在归墟内,除了师父和六位师兄弟,最后一个见到的人。
当年仙门百家派人一同前往归墟寻找苍海玉的下落,归墟内妖物横行,魑魅遍野,险象环生,不少门户修士修为不济,中途便先行折返。
楚笙一直与大师兄孟弋交好,来跟着凑热闹,却受了些伤,不得已先行返回。
临去之前,他与孟弋说,往西十余里一处小潭似有异样,让喻识一行去看看,或许有所收获。
喻识一行七人,随后就葬身在他口中所说的小潭处。
喻识醒来之后,问过顾昙,顾昙只道此人修为并不高深,多年来毫无踪迹,想是早已仙逝。
却不想临安城一行有此巧合。
喻识当即道:“陆府之行,我也要去。”
房中略微一静,雪斛有些为难:“方才我说,陆双派人传话,让我这次只能带两人前去。瞧着修为深浅,还是陶长老与封长老比较妥当。”
封弦使了个腹中传音术:“你非要去吗?”
喻识同样回话:“楚笙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救出来,有些事,我得在他死之前问清楚。”
封弦颇为担忧:“我怕你身体不行。”
喻识轻松道:“我好多了。再说了,不是还有陶颂么?”
喻识说着一回头,正对上陶颂平静无波的眼眸。他于此时不合时宜地想起,那天夜里,陶颂轻轻吻过他后,有一滴晶莹透亮的眼泪这双浅淡眸子里,滚落到他脸上。
喻识当时心里蓦然一滞,就好像欠了这小孩八辈子的人情一样。
喻识抚了抚胸口,抚下去这一腔乱七八糟的心思,提议道:“不然,让我和陶颂一起去?噬婴术我了解一些,或许比封弦能帮得上忙。”
陶颂微微一怔,随即平静道:“好。”
陆府一行,就在本月十五,天际流霭重重,月华不现,坊间巷里俱是一片漆黑。喻识与陶颂打扮成小厮模样,揣着一兜子符咒丹药法器,同浓妆艳抹的花魁娘子一道进了把守严密的陆府。
第25章 剑修在陆府外院
夜黑风冷,偶然有一两雨丝划过。偌大的陆府空荡荡的,静得仿佛落针可闻。
喻识二人被拦在内院门口,只雪斛一人进去了。陶颂悄悄收拾妥了外院仆婢,探查一番后,回来低声道:“外院全都是普通百姓,凶煞怨气,皆在内院里。”
他平息凝神,又道:“内院,似乎不大有活人的气息。”
喻识只问道:“我让你先封了内院,你封上了么?”
陶颂先是点头,又略一沉吟:“扶风的封山咒是极厉害的禁制,过一个时辰起效后,一定会惊动内里怨灵,届时除了你我,谁都出不来了,包括那些孩子。”
喻识抬头与他对视,二人同时露出心知肚明的眼神:陆府根本没有什么孩子。
喻识勾起嘴角:“你没提到花魁。”
他眼眸乌亮透彻,陶颂脑海中不由闪过那夜荒唐亲昵的碎片,顿了顿,才道:“那花魁之话错漏百出,我很难相信她。”
“我们初来临安时,曾远远瞧过一眼,陆府周遭遍布各家符咒,纷杂不堪,毫无章法,看似有用,可遇上修为高些的修士,便是破绽百出。我本以为这是诱敌之策,但内院也如此,可见陆双果真修为不高,却也并非心机深沉。”
喻识赞同:“再有,他倘若真的狡诈多疑,也不会把老巢摆在临安城内。寻常修士路过察觉不到,但是难保不会遇上你这样的。”
“嗯。”陶颂不知如何回应喻识夸他这一句,只得顺过去,“那花魁没说实情。”
想了想,又补充道:“花月楼一战,她虽然伪装收敛,但我看得出来,凭她的修为杀个陆双也不是不行。她费尽心思地引我们到此地,到底是想做什么?”
喻识垂眸:“想必是为了楚笙。”
见陶颂不解,他又道:“花魁先说,楚笙是死是活她都不知,后来却又透过郑伯给崔淩递话,提到此人。许是我多疑,从下山一路有人引我们到临安,最后目的,恐怕就是楚笙。”
有人在暗中帮着他揭开当年的真相。
此人是敌是友?
喻识略有不安。
陶颂却于此时问道:“为什么目的是楚笙?”
檐下的灯笼摇摇晃晃,在陶颂轮廓深邃的面庞上洒下一层浅淡光晕。
喻识瞧着陶颂素淡的眸子愣了一下,一时有些晃神,也没多想:“因为他和第一剑修的死有关系。”
陶颂霎时惊骇,竟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他突然抬高的声音将喻识吓了一跳,喻识回过神来,却被陶颂抓着不放:“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喻前辈真的不是意外在归墟身亡的吗?原来真的是有人......”
他兀自住了口,倒听得喻识愣住了:“你一直觉得归墟的事不是意外?”
陶颂默了默:“单我觉得有什么用,我辈份又低,年龄又小,还查不出任何证据。”
说着,声音都低了下去:“当年也不是没人怀疑过,但归墟一行本就死伤惨重,仙门百家对外一口咬定喻前辈死于意外,也是不想再生波澜。”
天际起了些夜风,似乎雨势大了些许,飘飘散散地,有些沁人的微凉。
“但后来就再也没有人记着此事了。”陶颂伤感地笑笑,望向喻识,“世间受喻前辈恩惠者众多,他们口口声声说着念着第一剑修,却无人真正为他伤心过,反而全都想着苍海玉、怀霜剑。人心如此凉薄,喻前辈泉下有知,也不知会作何想。”
作何想?喻识品了品,倒不是很在意,出手助人,原也没想着要旁人真心实意地记一辈子。
喻识在这些事上本就不甚计较,还真没觉得如何寒心。
不过,这么对比,陶颂倒是个很有良心的人。
喻识不由感叹:“旁人也不过救了你一次,你就记到现在,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陶颂暗暗道,我记他到现在,也不单是把他当救命恩人呀。
他于此时又想起那夜的荒唐意外,心下不由起了些微波澜,前思后想了一会儿,拿定主意:“前辈,关于我的有些事情,我会说给你听。但现在不是好时机,待我们从陆府回去,我就全都告诉你。”
喻识心里咯噔一下,顿觉此话甚为不吉利,兀自乱了一会儿,又不明所以:“为什么要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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