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家书
喻识向身后一伸手,摸到了楚笙,用力将他推了出去。
楚笙扑倒在地,一身泥泞丹砂,连口气也没顾得上缓,在外面伸手便来抓他。
可许是探查到有人出来,阵法结界愈合的速度益发快起来,已经只剩半身大小了。喻识正要再拼命补上一剑,眼前却猛然又一黑,他不自觉地伸手扶住墙壁,触手却碰到正在加深的一道裂痕,手上顿时砸上数块碎石。
冰霜覆于其上,格外寒凉,喻识看不见,心下着急得很,连忙大喊:“陶颂你快出去!”
他话音方落,忽然觉得头顶轰然一声,脚下也开始不稳,身侧簌簌地落下碎石,他挣扎着睁开眼睛,却突然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拢住。
千钧一发之际,陶颂扑过来抱住喻识,沿石阶滚落下去,喻识方才站立的地方骤然坍塌,一块巨大的假山石呼啸坠下,堵死了地道入口。
石阶上尽是坠落的碎石,划得二人衣衫上都是口子。陶颂着意护着喻识,直直撞在冰凉的地面上,一时浑身上下都疼痛起来。
喻识勉强回神了几分,愣在地上缓了一会儿,紧张的情绪才再度蔓延上来。他急匆匆地要去扶陶颂起来,抬抬手,才发觉周身当真一丝气力也不剩了。
陶颂咳了两声,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低头捂着心口又咳了两声,才略微扯起嘴角:“前辈,我们出不去了。”
他语气中竟然带了些许歉然,喻识心下深深一疼,像被刀子剜了一块出去。
他连道歉的话也说不出口,眼下这个情景,他也没有了插诨打科的心力。喻识怔了一会儿,翻出一身零零碎碎的符咒法器,思前想后,竟没有一个可用的。
上古杀阵面前,连消息都递不出去。
这是个死局。
周遭蓦然安静下来,喻识拼命告诉自己不要慌乱,但无能为力的不甘和恐惧还是不住地涌上来,让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他不怕最坏的情形,他只怕连累上陶颂。
许是没有力气想其他了,陶颂倒是平和许多,轻轻扯了扯喻识衣袖:“你是冷么?”
冰霜仍在凝结蔓延,几乎肉眼可见之处,都在缓缓爬上一层白霜。四周冰凉彻骨,喻识瞧了陶颂一眼,伸手把人揽了过来。
陶颂靠过来,拾起了地上的万象镜。这是封弦偶然造出的一个小玩意,没什么用途,除了法器吃食,寻常的小物件都能变出来。
陶颂念了句咒,万象镜变成了一床薄被。
他瞧了瞧喻识,略弯起眉眼:“便是变出个铲子,眼下也没力气挖出去。”
陶颂越是如此云淡风轻,喻识心里越堵得慌,他将被子严严实实裹在二人身上,虽然水火阵里这根本不顶用,但好歹心里暖和了些。
陶颂似乎没什么力气,艰难地靠近了些,索性将头靠在喻识肩上,声音低低沉沉:“想不到最后竟然是和你困在这里了。”
他顿了顿,又轻声道:“前辈,先前我说,出去之后,就和你说我和那个人的事,现在还不知何时才能出去,我把我们的事,与你说了吧。”
第36章 困境中的剑修
这话听来实在不吉利,喻识嗔他:“你别乱说,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说罢自己都觉得没底气,外头是杀阵结界,内里是彻骨寒冰,以他二人这副情形,要如何出去?楚笙还在独自在外,虽然已探查过,但幕后之人若再度返回,或者暗藏在侧,带走了楚笙,那此番功夫当真是完全白费了。
喻识只能寄希望于封弦他们快些发觉异样,早点赶过来。而在他们赶来之前,他二人首先要撑住。
陶颂又略动了动,轻声道:“可我得说些什么,我身上没力气,外面又冷,我怕一会儿就昏过去了。”
他这样一说,喻识也才意识到浑身发凉,方才靠着一时着急聚上来的心气,已抵挡不住杀阵内游走的寒气了。
身后手边的寒霜已厚厚凝了数层,喻识将陶颂抱紧了些,却发觉他微微发颤,比自己身上冷多了。
喻识急忙晃了晃他,许是太用力些,连带着眼前都花了花。他闭了闭眼睛醒神,低头道:“陶颂,你想说什么就说罢,随便说些什么都行,千万别睡。”
他说完这句,眼前景象又花了花,头脑都开始昏昏沉沉起来。他摇了摇头,握住陶颂的手,嘱咐道:“陶颂,我还在这里听着,你千万别睡。”
陶颂似乎冷得很,双手环住他,将头靠在他肩上,缓缓道:“你要听我说完。”
他吐出的气都是凉的,断断续续地落在喻识颈间,让人心头不住地发颤。
这个情形,同文漆临去前太像了。
喻识心底溢上无法遏制的恐惧,头越来越沉,他下意识闭上眼睛,更加紧地抱住陶颂:“我不走,你说吧。”
陶颂默了默,继而轻声道:“我今天,在幻境中见到我心上人了。”
喻识周身愈发冷,一时觉得陶颂的声音像飘在半空,又像在耳畔,忽近忽远的,他有些抓不住,只轻轻“嗯”了一声。
陶颂听到他的回应,才肯继续往下说:“那是我去扶风山之前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但幻境里,他好像和原来不大一样,是他,但有些地方变了。”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道:“许是我和你相处久了,我觉得幻境中他倒有些像你了。”
喻识像是踏入了一个无底的洞,正无根无靠地徐徐向下坠,不大听得清楚陶颂在说什么。陶颂的声音飘在洞口,他只能靠残存的一丝意识回应:“......你说。”
陶颂越发担心喻识的情况,他更加贴近了喻识两分,试图用已不甚温暖的体温让他舒服一些,然后轻轻摇了摇他,问道:“前辈,我方才说了什么?”
喻识此时只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
陶颂更加忧心,试图从喻识怀里起来查看一下,却不知喻识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按在了怀里。
“前......"陶颂方一出声,就被喻识打断了。
喻识紧紧抱着他,不知是太冷,还是过于激动,双臂颤个不停,口中唤道:”文漆,你不要离......"
陶颂不由得怔了一下。
喻识依旧不甚清醒,在他耳边断断续续道:“我答应了师兄们,要...要带你从...从归墟活着回云台......我...我是你六师兄,我是...他们都说...说我是这天底下修为最…高的剑修......我救…我为什么……救不了你......我为什......"
有冰冷的泪水一滴滴地坠在陶颂肩上,陶颂双眼微微睁大,一颗心仿佛被无形的手抓住了,是窒息般的疼痛。
方才的话,与先前相处间的种种细节,于一刹那间,恍如潮水般齐齐涌入脑海中。他愣了不知有多久,才打心底里漫上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惊诧,狂喜,恐惧,慌乱,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肺腑间一腔翻江倒海的气血,似乎将他浑身的力气都耗尽了。陶颂竭力稳住心绪,从意识不清的喻识怀里缓缓起身。
事到如今,他竟然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人。
他根本不敢看喻识的面容,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不知是失而复得的欢喜,还是害怕得而复失的恐惧,在他还未觉察时,眼泪便无声无息地落了满面。
他又怔了半晌,目光落到喻识左肩上,于是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小心地拉开了他凌乱不堪的衣衫。
青红伤痕错杂之处,赫然是一块红色胎记。祥云翻卷,与印象中的形状别无二致。
他找了一百年的人,他以为早已死了的人,他打小就喜欢的人,原来早就在他身边了。
陶颂突然一阵气血上涌,一口口滚烫的鲜血洒在了一地厚重冰霜之上。
他勉力克制着激动的情绪,看见地上的血,才于此时猛然感到巨大的恐惧。他紧紧抱住了喻识,一颗心比手脚都要冰冷,慌乱不堪地重复道:“喻识,喻识你醒一醒,我们...我们不能死在这里,我不能让你死在这儿,我不能......"
陶颂的心绪过于不平,他虚弱的身体已无法支撑这来势汹汹的心潮,眼前骤然一黑,便倒头昏了过去。
第37章 苏醒的剑修
喻识醒来时,是在雪斛先前的院子里。
有一个幼童趴在他床边,乌亮的眼珠滴溜溜地瞧着他,见他醒了,飞快地便跑了出去,口中喊着:”阿淩哥哥,我的醒了,我的是第一个醒的!“
喻识定定盯着头顶银丝勾连理枝的青纱缦张,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仿佛从一场无边无际的噩梦中醒来,浑身上下都被抽干了力气。
额角似乎有些痒,喻识抬了抬手,却发觉根本动弹不得。
头边的枕头陷下去了一小块,又弹了起来,有一个毛绒绒的活物渐渐挪动下来,喻识偏了偏头,对上了长瀛红红的眼睛。
喻识扯了扯嘴角,张张口,又使劲清了清嗓子,才发出声音来。他略微笑了笑:”你害怕了么?“
长瀛呜咽一声,低头看了一圈,却不敢随便碰他,末了只拿脑袋轻轻蹭了蹭他耳畔,便安静伏在了他身边。
喻识只觉得疲倦不堪,睁开眼这一小会儿,眼皮就重得抬不起来。他稍微一阖眼,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连绵数日的大雨已然停歇,外头是明晃晃的日头,映在苍翠高挺的古木上。火红的石榴花在窗外开得正好,芭蕉叶子绿得仿佛能滴出水来一般。
崔淩把过喻识的脉象,也着实松了口气,示意封弦放心:”前辈别担心,是累得脱力了,才又昏过去了。便是寻常人昏睡个七八天也不能立刻醒来的,更何况喻前辈本就气海虚浮,底子就差些,养几天便好了。“
封弦这才卸下面上焦急,却不由在心底打起鼓来:喻识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时候虚到了这种地步,他素日竟然都被骗了去。
那夜大雨倾盆,他正等着消息,却突然见到长瀛自睡梦中惊醒,大喊着喻识出了事。
长瀛原本与喻识气血相通,但现下喻识已换了个身子,他竟然还能觉察,封弦虽然略有疑惑,却不能不当真。他与崔淩赶到陆府之时,正遇上奄奄一息的楚笙,待破开结界时,喻识和陶颂早已昏死在里面,二人拥在一起,身上的薄被上覆了厚厚一层冰霜。
若是让喻识死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封弦大约会痛苦一辈子。
若他能早点知道喻识身体的情况,他定然不会让喻识前去。
他的至交,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名动四方、劈山分海的第一剑修了。
喻识现在只有半颗金丹,一副病体,并满身血仇,即便如此,尚有人要不择手段地置他于死地。
封弦心上微微一滞。
不过念及此处,他又想起另一桩事来,不由略为担心的看向崔淩。
崔淩对上他的眼神,十分善解人意地低声道:”前辈,喻前辈不说,我便不知道他是谁。他在我眼里口里,都只是流景阁方出关的石六长老。“
青江城自有风骨,封弦素来高看一眼,相处过这些时日,他对崔淩的人品也是能放心的。不过他担忧之处,并不在此。
崔淩仿佛又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好歹让我再跟着你们一些时日吧。“他忧心忡忡地看了喻识一眼:”喻前辈这副样子,最近真的离不开大夫。“
封弦又好说歹说地劝了他几遍,见劝不动,也只能作罢,暗自打起精神来细细盯着周遭的一举一动。
喻识,陶颂和楚笙都昏睡着,崔淩医术了得,然剑法一般,单长瀛也不够用的,再加上满院幼童,封弦想了一遭儿,索性拿封山鼎将这小院罩了起来。
打眼是打眼了点,但万无一失的安全才要紧。
至第二天清晨,喻识才又醒过来。长瀛一只毛爪搭在他肩上,他略微一动,长瀛便醒了。
长瀛呜呜两声,喻识便摇了摇头:“不大饿,只是还觉得很累。”
长瀛又蹭了蹭他脸颊,便跳下去为他喊人。
喻识再见到崔淩的时候,才差不多想起发生了什么。
他心头尚有许多思虑,只是心力不支,不能急在这一时,只好先压下一腔心思,想了半晌,终于抓出最要紧的一样事:“陶颂怎么样了?”
崔淩按着他的脉,示意他不要说话。
喻识心下愈发焦急,却不敢显露,勉强克制着,怕影响脉息。
崔淩却越发不紧不慢,又给他喂了一盏不知是什么的药,苦得他险些当场吐出来,才如实开口:“前辈不用过于担心,想必也快醒了。”
喻识闻言一急,一口气上不来,胸口猛然一疼。
崔淩一脸“我就知道你会着急还好提前把完了脉喂了药”的了然。
喻识缓了缓,想问些什么,却发觉根本不知从何问起,思来想去,还是只能先拜托崔淩:“这几日有劳你了,多谢,我这里应是无妨了,有空多照看些陶颂吧。”
想了想,又急忙添了一句:“还有楚笙——楚笙救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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