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独活一裁缝
这是坐实了墨令行天出了问题,游雪说,去年就有迹象了,宋臻手笔太大,几个项目搭进去的钱都够养活不少小公司,私底下宋挚骂过,连着程廷芳都有意无意用话批评过,暑期档虽说表现不错,但终归是补不了这么大的开销。年初开始,宋臻和其他股东就不太对付,原先陆文峥和楼铭还支持着,面儿上看着还算稳,但上个月开始,楼铭已经与谢瑞宁碰了头,有意在解禁后转让自己手上的股份,陆文峥虽没动作,上一回股东会上,对宋臻的决议却没表态。照这么个势头,兴许挨不到年底,就要出问题了。
苏云台垂着头,又问,那还要其他因素呢?
游雪顿了顿,嘴角一勾,笑了,说我跟你讲过,你不能总这样下去,我自己也是,人这东西,不往上走,就往下沉,谁都一样。
苏云台没应,两个人沉默半晌,游雪才问他,之后有什么打算?
挺现实的问题,苏云台仰着脖子想了想,打磨到现在,能拿出来当饭吃的是演技,但前一阵子裸照风波不小,往后戏路必定受阻,更何况程廷芳放了话要封他,这条路兴许根本走不通了。六年里他接的戏也不少,积蓄总还是有,不至于饿死。再说也不是非做演员不可,苏云台摸摸自己的脸,再不济当个网红?
见游雪挑眉瞧他,苏云台便反问,你什么打算?
游雪也不藏,直截了当说了,另立门户。
算起来,这确实是个常规操作。游雪在墨令行天这么些年,人脉资源累积至今,在圈子里相当吃得开。眼下正是这一行当的寒冬期,虽说风雨飘摇,可歪瓜裂枣洗下去后,机遇也不少。
真正的问题并不在此,苏云台微微蹙眉,问:“你能从墨令行天带走多少人?”
经济人跑出来单飞不难,难的是带走底下的艺人,墨令行天再怎么有难,身后还有嘉文撑持,宋挚对宋臻再有意见,到底是自己孩子,不会让肥水流到外人田里去。
游雪耸了耸肩:“这不现成的么?”
苏云台起先还没反应过来,眨了两下眼,才反问:“你说我?”
是你,游雪定定看着他,问道,怎么,难道你要留下去?
苏云台笑了笑,我就算想留,宋先生也不一定要我。
没说是哪个“宋先生”,游雪站起来,一巴掌拍在他后背,猝不及防,苏云台仰头看看她,游雪却没说话,又一巴掌拍上来,这回他觉出来了,那手心很热。
隔天万小喜来了,还给苏云台捎带了几件衣服,定制的款,尺寸刚好,苏云台问她哪儿来的。万小喜吞吞吐吐,说是宋老板送来的,连着还有个文件袋。
苏云台打开,里头是当年签的合同,并一张空白支票,收款签发都填了,就差个金额。
看着比打发小情儿那一套要真诚,苏云台捏着张轻飘飘的纸,眼神却飘忽。万小喜没敢多话,干巴巴等着,朝游雪使眼色。
等了一阵,苏云台自己转过身,冲游雪扬起手里的支票,笑着说你要单干,那算我入个股吧。
游雪想这一回苏云台那点演技不好使了,太苍凉的一笑,看得人说不出话,张不开口。
后来游雪带着苏云台去看办公室,就在江边,开了窗望一望,还能瞧见墨令行天的大楼,隔着江,透过烟波雾气,只剩一圈影子,远得太不真实。
游雪跟在他后头,说你要是不满意,换个地方也行。
苏云台摇头,江上开阔,望一望挺好。
新开的小工作室,体量不大,游雪跑了几趟工商局,就给办下来了。
苏云台一面搬家,一面盯工作室的装修,宋臻给的支票到底没动,放在他钱夹里,每回打开都看得见,买瓶水看一眼,买包烟看一眼。工作室取了个风雅的名儿,叫云中君,游雪料想这和苏云卿有点关系,但没敢细问,挂牌那天晚上,游雪喝得半醉半醒,看见那张支票,趁着酒劲儿问他,你是不是自虐。
苏云台装没听见,自言自语说这儿的酒不行。
游雪冷哼一声,更尖锐了,问你是不是想帝王令里一柜子的好酒了?
苏云台一仰头把酒干了,放下酒杯,说我又咂么一下,其实这儿酒还成。
两个人喝了不少,万小喜听说了就来接,小姑娘人还在墨令行天,一边开车一边讲公司里的事儿,说燕一汀与那视频平台的合作谈下来了,强强联手,真要登顶了。
苏云台闭着眼,大半个月没听见墨令行天的消息,乍一听见居然觉得陌生。耳朵里“墨令行天”四个四还没消退,脑海里的身影已经甚嚣尘上,他晃着头,酒喝得太多,人就恍惚,迷迷糊糊睡过去。
也好,睡着了屁事不想。
下车那会儿苏云台醒了,游雪提醒他,刚才电话响了一阵。
苏云台摸出来看看,十分钟以前了,他告别游雪,独自进电梯。新搬的地方在12楼,一开门空荡荡,一股崭新的气味儿。他东西不多,吧台上就个电热水壶,烧水的档儿他突然想起来,那电话号码有点儿眼熟。
翻出来再看看,果然,前几天工作室装修,也打来过,那时候正打电钻,他也没听见。
号码是本地的,看着像个座机,打过去没人接,兴许就是个推销电话。
工作室虽成立,还有个问题没解决,苏云台的经纪约还挂在墨令行天。
这事儿得苏云台本人亲自去,没成想还没来得及,先传来个消息,楼铭与陆文峥终于按捺不住,解禁之后一举减持,手上的份额撒出去,毫无意外地,墨令行天的股价顺势下跌,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到了存亡关头。
宋臻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据说隔天就往北边跑,想请宋老爷子出马,外界传得很不好听,说宋老板捅了天大的篓子,兜不住,终于要回家找爹了。
好在这是亲爹,宋挚有意出手救场,临门一脚之际,不知哪儿犯冲,与宋臻起了争执,闹得还挺大,宋臻让老爷子的秘书赶了出去,这火算是没救成。
都是外头在传,纷纷扬扬,具体如何却没人知道。
苏云台大部分的消息来自万小喜,小姑娘难得愁容满面,怕自己要失业,养不起那么大一条柯基。游雪反应倒敏锐,势头比她预计的要猛烈,于是没再费心准备说辞,一个电话过去找宋臻要人,苏云台就搁边上坐着,盯着她,都没敢动,对面话说得不多,零零星星听不太清,好像总共也没几句话,收线之后,游雪都怔了怔,慢慢坐到他身边去。
宋臻一点没刁难,一点没挽留,干干脆脆放人。
苏云台瞧着游雪的手机,又觉得恍惚,原先还是藕断丝连的劲儿,这一秒之后倒是真真正正全断干净了。
这一年夏天的末尾,墨令行天大厦将倾,到最后华众的谢瑞宁顺手捡了个便宜,接了墨令行天的盘。宋臻手上还占着股份,按理说还能在台面上一较高下,结果收购当晚,宋谢两人在墨令行天的大楼前大打出手,暴雨里天灰灰蒙蒙,陆小为站在玻璃门里,冷着一双眼看。
至此一个毫无留恋,一个赶尽杀绝,墨令行天直接易主。
万小喜收拾了细软,跑来投奔游雪,破格升级,当了苏云台的经纪人。
墨令行天改姓了谢,于苏云台倒是影响不大,先前谢瑞宁给的角儿也还在,算算不久就要进组了。苏云台坐在办公室里,看游雪和万小喜给人面试,插不上手,便给她们点了咖啡。
入了秋,天都透了,盛夏的浊气一扫而空,苏云台打开窗,江对面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世界依旧。
这世上缺了谁都能转,人缺了谁都能活。
下楼拿外卖的时候,听见了点争执,三个保安拦下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