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决珩
书房的门被人轻轻敲了敲, 成墨从门口探出了脑袋, “主子,五皇子约您今日去他府中品茶闲叙,可要奴才为您备车?”
沈惊鹤愣了愣, 想到自己似乎也已经有太久没有在闲暇时踏出府门过,左右今日也无事, 便顺势点头应允, “去吧。”
一路马蹄踏过宽敞的青石板街道, 等终于到了五皇子府上的时候,沈惊鹤一下车,便看到了沈卓轩正站在府门外含笑等他。
“你可算是来了,惊鹤。”沈卓轩上前一步迎他,同他一起并肩往已备好茶水的正堂走去,“自打梁延出征以后,再想把你约出来好好聚聚,却是比平日里要难上了不少。”
他又用调侃的目光瞥了一眼沈惊鹤,直到把他都看得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才朗笑一声收回了视线。
他自然知道沈惊鹤嘴上虽不说,心中却仍是对远行西征的军队关切至极,连出来聚会游玩的兴致都没了。然而他也不想见沈惊鹤整日里除了上朝就是闷在家里,故而这才千方百计把他拉出来散散心,也免得思虑过重反而容易伤了身子。
“五哥,你又调笑我了。”沈惊鹤摇了摇头,神情颇有些无奈,但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闲谈间,两人已是走到堂内款款落座。沈卓轩一手端起茶香扑鼻的瓷盏,送到唇边抿了一口,“不说这些了。我看这场战事恐怕已经近了尾声,西南王那处也翻不起什么波澜了,有没有想过下一步你们该怎么办?”
沈惊鹤略一沉思,自然明白沈卓轩指的是待梁延回朝以后兵权处置与皇帝的信任问题。然而此事事关重大,稍一牵动便会动摇影响朝中局势,因而他一时之间也没有办法拿下一个确定的主意。
“我也还在想呢……也许得待梁延回来以后,我们好生商量一番,才能做下最终的决定。”
沈卓轩了然地点点头,方要开口继续说些什么,府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听起来竟似横冲直撞一般,不要命地从远处直直奔来。
“怎么回事?何人在外喧哗?”沈卓轩骤然起身,神情严肃地向外头看去。
“五皇子,五皇子!不好了!”
一个信使打扮的年轻人从马背上连滚带爬地摔下,也顾不得身上疼痛,拔腿就踉踉跄跄地往府内飞奔,“您……您快去宫中吧!皇上已紧急将所有四品以上的大臣都召到了金銮殿内。好像说是——梁将军那头出事了!”
整个府内闻言都蓦然静寂了一刹那,忽然紧绷沉重起来的气氛几乎要将人压得喘不过气。
沈卓轩和府中的下人皆是遽然变色,他们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刷地一声将头转向堂内,看向依然笔挺端坐在座位上,低垂着头面无表情的沈惊鹤。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发一言,双眼空洞不见一丝波澜,却宛如一座被茫茫雾气笼罩住周身的雪山,给人以一种孤远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一瞬间,竟让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到信使方才所说的话。
“惊鹤?”沈卓轩艰难地开口,眼中划过一丝不忍与惊异,“你……”
一声轻微的瓷器碎裂声传来。
沈卓轩猛地瞪大眼向他瞧去,面上显而易见染上了一派慌乱之色。
“快!快叫大夫过来!”
沈惊鹤怔怔地坐在原处,浑身上下都不见什么别的动作,便是连眼珠也没有多转动一下。然而他握着茶盏的那只左手却是一再隐忍而克制地收紧,直到手背上都暴出条条青筋,直到那茶盏再也忍受不住巨大的握力而瞬间碎裂迸开。
碎瓷片与滚烫的茶水哗啦啦落了一地,锋锐的瓷片边角将他的掌心生生刮出了好几道杂乱纵横的血痕,血水混杂着茶水顺着已被烫得通红的手心蜿蜒流下,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痛楚一样,没有一丝颤抖与闪避。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伤药来啊!”
沈卓轩下一秒已是焦急地奔到他身边,一边轻轻将他仍旧紧握成拳的左手小心掰开,一边倒抽一口冷气,望着他手心内一片血肉模糊而有些不知所措。
“惊鹤,惊鹤,你听我说……梁延一定没事的。你别这样,你别这样吓五哥,啊?”
府内的仆人一片兵荒马乱,有连忙奔到府外去最近的医馆请大夫的,也有小声惊叫后赶紧上前收拾打扫的,也有撒腿去取了伤药过来一瓶瓶摆到桌案上的。然而沈惊鹤整个人却仿佛被包裹在一团重重浓雾之间,将他与外部的世界彻底决绝地割裂分离。
他用有些漠然的眼神看着周围人在自己身边忙乱地打转,耳畔的声音仿佛潮水一般倏然尖啸着退去。感觉不到掌心的伤痕,感觉不到说话声,感觉不到沈卓轩焦急地轻轻摇晃着自己的肩。
感觉不到,胸口骤然漫上来的,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彻底摧垮的切肤之痛。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玩弄着拧攥成一团,沸腾的血液在一瞬间冰冻,从心口跳动的地方开始,一路攀爬蔓延,直到尖锐寒冰将他整个人都刺穿,可是他却感觉不到。
感觉不到,通通感觉不到。
他忽然浑身打了个寒颤,微微地喘了一口气,身体与世界的联系被猛地一下大力斩断。双眼一黑晕过去之前,最后看到的,是沈卓轩惊惶冲他大喊的模样。
宛若沉入黑暗冰冷的深海,无法呼吸。
……
“惊鹤……惊鹤?五哥在这儿呢,好些了么?”
五皇子府的卧房之内,香炉里燃着凝神静气的清香。沈卓轩刚刚送大夫走出了府门,便又转身快步回到沈惊鹤歇息的卧房之内,坐在他床边,面色沉重地叹了口气。
见到沈惊鹤隐约有醒来的迹象,他连忙又坐得近了些,一手试探地在他眼前晃了晃,轻声开口。
“惊鹤?你终于醒了?”
“……五哥。”
沈惊鹤沉默了良久,还是用干涩沙哑的嗓音低声说出了这两个字。他举起已经被细心处理包扎好的左手,密密麻麻的微小疼痛在掌心间跳跃着,却根本比不上心中沉重痛苦的分毫。
沈卓轩见他终于从方才那股令自己害怕担心不已的状态中脱离,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他微微转过头看向窗外,不想让沈惊鹤瞧见自己眼底的几分暗色。
方才他已经向大夫打听过了,沈惊鹤之所以会出现刚才那种情况,是因为乍然之间听到这个对他几乎是难以置信的消息,惊忧过度,一时承受不住这才晕了过去。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他也不想再说出什么关于梁延的话来刺激他,也怕沈惊鹤因此再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五哥,你告诉我……梁延,梁延到底怎么了?”
沈惊鹤见沈卓轩回避的动作和为难的神情,心中怀抱的最后一丝希望也一点一点地熄灭,化作浓重甚于墨色的亘古长夜。
沈卓轩有些犹疑地将目光转回,也不看他脸上神色,只是握拳在嘴边干咳一声,避重就轻地答道:“你先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有什么事可以等以后再慢慢……”
“五哥。”
沈惊鹤的眼神不闪不避地望向沈卓轩,被子下的手在无可抑制地发着颤,口中的声音却依旧冷静坚决得不见一丝犹豫。
“你……唉,好吧。”
沈卓轩深深叹了口气,终于像是屈服了一般,默然一瞬,斟酌着词句小心开口。
“西南那处传来军报,说是……说是梁延所率的一支先行部队在金阳城外的密林中误中瘴毒,整队人马都与外面剩下的燕云骑失去了联系。副将派人去寻,只在林子外头找到了一个中毒较轻、跌跌撞撞回来求援的士兵。他说……林子里头的情况不大好,梁延恐怕、恐怕已是生死一线,也许,也可能……”
沈卓轩吞吞吐吐地说完,几乎都不敢去看沈惊鹤的视线。他只觉得自己此刻万分残忍,每轻声道出的一个字,恐怕正如一把锋锐的刀插在面前人心上。然而他却不得不紧握着双拳,用尽最大的力气克制着自己不要在沈惊鹤面前失态,不要让他的情绪因为自己心中的焦急担忧而更为牵动。
上一篇:我的审美与世界格格不入
下一篇:无法攻略